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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夜晚，大丰都城，坤宁宫。
到了就寝的时间，几个捧着服侍物品的小宫女在领头的大宫女带领下静悄悄地拾阶而上。
然而还未进房门，一个东西从里面直直飞过来，碎在她们的脚下。
领头的大宫女吓了一跳。定睛一瞧，是一盏玉茶盏，已经碎成了几瓣。
“废物！”
一声怒喝传过来。
这声音她们自然是熟悉，是此宫的主人，先帝的皇后，李氏，尊号圣懿皇太后
大宫女大着胆子微微探身朝里面一看。
只见尊贵的女人正端坐上位，满面怒容地看着下方穿着轻甲的武将。
她的年纪已经不轻，但由于这些年保养得当，面容依旧如白玉般光滑，没有一丝皱纹。
但这皇宫里的任何人都不会因此而丝毫看轻她，他们深知这位和先帝一起谋取天下的女人手段是多么恐怖。
而显然这位武将也知晓，正惶恐地发着抖。
大宫女见如此情景，立刻有眼色地在门外跪下，见室内安静了一会儿后才轻声禀告道：“娘娘，该就寝了。”
李氏看了一眼门外跪着的一排宫女，慢慢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待宫女们离开后，李氏转过头，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她仿佛平复了心情，盯着地上的羽林军总统领，慢声问道：
“林统领，这么些天了，你给本宫说说，怎么会找不到一点踪迹呢？”
林统领咽了口唾沫紧张道：
“回娘娘的话。宁安郡在三年前发过洪涝，接着遭大疫。百姓流失众多，官府文书缺失严重，属下们走访查找，实在……实在没有找到叫‘元一’的人。”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声音又开始颤抖起来。
“没有找到？”李氏慢慢重复了一遍
林统领浑身一抖。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但凡是在当地生活过的人，怎么会找不到一点东西呢？你说，到底是没有找到，还是没有好好找呢？”
李氏修长的护甲有规律地敲着旁边的桌子，盯着他。
“这，这，呃……”
林统领嗫嚅着，说不出话。
见此模样，李氏一拍桌子，站起身，怒道：
“羽林军十万精锐，多的是之前和先帝一起打江山的，怎么，拿着朝廷的丰厚俸禄安稳了十几年，就被养成了这般废物模样？！”
“还是说，俸禄太多了，一心尽扑在外面建宅子，娶美妾，玩猴斗蛐蛐了！”
林统领瞳孔骤缩，连忙伏地。
“不敢！”
“不敢？你们干的事，可比本宫知道的要多得多。”
李氏哼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地上的人。
林统领感觉到身上的凌厉目光，扑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哼。”
李氏又坐下，抿了一口茶，道：“下去吧，扣羽林军所有人一个月俸禄，统领以上者另扣半年。去宣中枢李侍郎立刻进宫，本宫在偏殿等他。”
“是，是。”
中枢李侍郎乃是李氏亲弟，他得了宣召，当即赶往皇宫。
不过半个时辰，在偏殿见到穿着孝服，正支着头，表情烦恼的亲姐。
他正要跪地问候，却被李氏制止。
“免了，给你看看这东西。”
李侍郎接过，只见是一张薄薄丝绢，很明显已经有些年头，上面用墨写了字。
字不多，只短短两行。
但李侍郎的面色却是陡然大惊。
“这是？”他抬头看向姐姐，询问道。
“先帝当年巡视南方的时候，曾经在宁州邂逅过一个舞姬，你当年跟着他的，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李氏目光直直望向他。
李侍郎心里“咯噔”一声。
他这个姐姐性子善妒，先帝在时后宫妃嫔就不多。当年先帝南巡，曾与一舞姬欢好过几日，但因为怕皇后吃醋，就没有带回宫中。
他当时被先帝嘱咐过，是以没敢对李氏提过。
但如今看来她已经知道了。
“知道。”
他谨慎地点点头。旋即看向手中的信，惊讶道：“该不会是？”
李氏点点头：“你昨日不是还问我为何已过了头七，怎么迟迟未定哪位宗室登基。看吧，这还有个先帝的亲儿子……”
李氏念着丝锦上的字，“生在元月一日，便取了名为元一。”
“诶呀！皇天在上，可喜……”
李侍郎连忙迭声祝贺，却发现自己姐姐的脸色越来越低沉。
“娘娘？”
“现在找不到人。”
找不到？李侍郎惊了。
李氏叹了口气，道：“先帝之前一直没提过这件事，直到撒手去时才告诉了我。”
“我问了福喜，他说当年这封信就不知道是怎么混到御书房的奏折里面的，先帝看后，立即让他去当地找那舞姬，却已经不知所踪。有人说最后看到那舞姬是在宁安郡。”
“于是这些天我派了羽林军去宁安郡找，毫无消息。”
“毫无消息？”
李侍郎奇道。
李氏道：“福喜说当日先帝认为此事恐是南方邪.教的阴谋，就没有再追查。”
“哦，”李侍郎思索道：“臣当时了解那舞姬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怎么能把信送到重兵把守的大内？如此看来，确有可能入了邪.教。先帝所虑实在周全。”
李氏却摇了摇头，缓缓道。
“既然先帝临终时托我去找这孩子，不管阴谋阳谋，这孩子一定有。”
“而且这信……”
李氏目光落在上面，没有任何落款，仅仅交代了一件事：那舞姬生了个孩子，取名叫元一。
如果是邪.教的阴谋，那也实在太冒险了，要确保先帝去老地方找了之后没找到还会再锲而不舍地各地寻找。
李氏眉头紧锁，把手里的丝锦翻来覆去地看。
一时间，殿内寂静。
李侍郎看了眼姐姐，知她是决心要找到这个人便垂着头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不知想起什么，面色纠结了一阵，又看了看李氏，斟酌道：“这……既然短时间内寻不到，娘娘不若先立宗室子弟？”
“嗯？”
李氏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李侍郎似乎有点慌，解释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新朝刚立，根基不稳。三日前，北边的鞑子听闻先帝驾崩，就开始在边境捣乱——”
“那你说说，立谁？”李氏打断了他的话，盯着他问道。
李侍郎小心翼翼道：“呃……要不就寒王家的二子，及冠年岁，品学兼优，也不用娘娘费心去教导……”
“李修成！”
他话还没说完，李氏突然厉声喊道。
李侍郎一听李氏喊他名字，知道一定是发怒了，“扑通”一声跪下。
“收了寒王什么东西？”
李氏盯着这个弟弟，直接厉声问道。
“没有，没有……”李侍郎惶恐地低着头，嗫喏。
“没有？没有你帮他说什么好话？”
李氏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缓缓说道：“昔日先帝在南岭起兵，这些以寒王为首的宗室皆不看好，默不吱声，甚至去支持别的势力，直到先帝艰难夺取禹州三地，他们才墙头草似的开始大力支持。”
“李修成，现在在都城活得太安稳了，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曾经有过三子，你曾经有过三个外甥……”
李侍郎想起什么般，瞳孔骤缩。
李氏的声音陡然悲戚起来：“但他们都战死沙场，连家都回不了。”
“尤其是我的大儿子，你忘记他怎么死的吗？”
李氏蹲下来，问李侍郎。
“知道，知道。”他不敢看姐姐的眼睛，慌乱惶恐地说道。
“他率八千轻骑夜袭敌方，结果出了内鬼告密，被活活困死在了榕城！跟随的夫人一家全被残忍杀害，我那怀孕尚未足月的儿媳，被活活剖腹取子，惨遭蹂躏而死！
而那个内鬼，你知道是谁，是寒王的外甥！”
李氏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如果不是寒王那时候及时提着他头颅给先帝请罪，又奉上黄金万两，辎重百架，我恨不得让他们全家都给我儿陪葬！
“而你，”李氏强行把弟弟的头掰过来，让他看着自己，轻声道：“你现在劝我把我儿血肉换的江山拱手送给他们？送给寒王！你让我如何甘心？死后如何去见我儿！”
李侍郎已经抖得像簸箕一样，他比李氏小十多岁，长姐如母，他自小就对这个刚强决断的姐姐又敬又怕，更何况他这次确实收了寒王的东西，既心虚又害怕。
“何况你觉得，如果寒王之子登基，以后寒王还会容忍本宫，容忍你吗？糊涂蛋！”
李氏站起来，发狠地踹了李侍郎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李侍郎脸色一白，慌忙爬起来，抓着她的衣摆，连声道错：“弟弟知错。”
李氏疲惫地跌坐在座椅上。
李侍郎被姐姐这一踢，已经清醒过来，连滚带爬扑到李氏身边，补过地道：“弟弟想到一个法子：娘娘先在宗室过继幼儿，娘娘垂帘听政。等到找到那个孩子了，再立为君也不迟。”
“谁？”
李氏睁开眼睛，她知道这个弟弟向来脑子转得快，点子很多，知是已经想到了合适的人选。
“一个出了五服的宗室，在都城周边一个小县里当县丞，三个月前他侧室刚生了一个儿子。”
李氏略一思索，点点头，“可行，过两日再在中枢商议。”
“回去吧。”
李氏疲惫地挥挥手。
“是。”
李氏独自在座椅上按了一会儿头，转身去了大殿后面的佛堂。
她遣退所有的宫人，自己拿了香，动作虔诚地插在香案上。
她跪上蒲团，双手合十，缓缓地跪拜下去。
“信女李修锦自知以往罪孽深重，不可饶恕，愿以余生斋戒，青灯常伴我佛以赎罪孽。
信女愿以全部财物捐为香火钱，为我佛广开寺、塑金身，召万民信仰，护香火不绝。只愿我佛护佑，早日找到先帝血脉，保我朝安稳，千秋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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