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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旧梦惘对旧嫁衣
那只麻雀远远地朝千实飞来,每飞过一段距离,就有一道火焰在洞壁上燃起,等它飞到千实的面前时,长长的洞穴已经变得十分明亮,随之而生的,是从不同角度投下来的数十道麻雀影子。
若不是正在考试,千实真想给这只麻雀鼓掌。
真是太聪明了。不但能自己创造光源,还能造出众多影子,这下子不需要猫鼠蛇的加入,这些麻雀用啄也能啄死她了。
看来麻雀是四只影鬼中的首领。千实匆匆下定结论,拔腿就跑,那麻雀一个飞影窜到她的面前,扬起它的喙直直朝千实面门而去,千实忙蹲下身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总算是躲开了这一击。
奈何麻雀鸟多势众,千实手接触到地面的这一空档,立刻扑上来十几只影鬼麻雀,它们伸出小爪子紧紧扣住千实的每一根手指,不让她的手离开地面,为首的麻雀趁机又是一个俯冲,朝千实的脑袋直直撞去。
完了。千实闭上了双眼,祈祷对方不要啄她的眼睛。
然而什么疼痛的感觉都没有。额头传来了一抹凉意,像是一滴冷水,滴在了千实的额心,千实睁开眼睛,发现周围的场景全变了,入目是一个园子。
和诡谲的影林不同,这里一片生机盎然。四周的药草郁郁葱葱,各式各样的药香顺着风钻入了千实的鼻子,陌生又亲切。而园子中央横着一把躺椅,小石桌上空空如也,没有千实想象中摆满茶点的样子。侍女们端庄肃穆地在走廊间穿行,神色间隐隐有几分小心翼翼。
她回到了瑞草园,却不是她印象中的瑞草园。无论是梦境里的还是梦境外的。
千实意识到,她大概又闯进了一个梦境,因为路过的侍女们没有一个在看她,甚至有一个端着茶盘的侍女直直地从她身体穿过。
身后有一串熟悉的脚步声,千实回头望去,不禁道:“息华姐姐!”
然而息华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径直穿过千实的身体朝屋内的方向走去,路上不断有侍女朝息华屈膝行礼,息华略略点点头,道:“都下去吧。”
侍女们齐齐应是,鱼贯着走出了瑞草园。
息华之前有这么多侍女?怪不得这瑞草园给她的感觉不一样了。千实挠挠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雷符,准备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用它来炸一炸壮壮胆。
她手里捏着雷符,跟了上去。
除了角落里挂着一件嫁衣,屋内的陈设倒是没多大变化。那嫁衣上面绣着一只五彩凤凰,并一轮皓月。长长的凤尾在祥云掩映间显得熠熠生辉,金翅轻振,一双凤目遥遥凝睇明月,是一幅凤舞九天图。
千实失笑,这里果然是一场大梦。昨天机缘巧合之下,息华的嫁衣她也一起去看了,分明不是这个图案。不过这件嫁衣同样华丽异常,千实不禁上前细细观摩。走近一看,她这才发现,嫁衣的下摆之处,小小地绣着一朵五瓣小花。
这朵五瓣小花和上头那只凤比起来,就显得太过稀松平常了。不但针脚不精,颜色也只有单一的一种。若说上面的凤凰是一位风华正茂的美人,那底下的小花便是牙牙学语的孩童。好在小花用的是一样的浅金色丝线,又是不起眼的位置,才没有破坏整件嫁衣的美感。心念微转,千实抬头看向息华,正好对上了息华的视线。
准确地说,息华的视线其实是透过千实的身体,落在了她身后的这件嫁衣上。只是息华看上去并没有一点即将成为新嫁娘的喜悦,相反的,她神情木讷,目光空洞,看她的嫁衣像是在看一件不祥之物。
难道婚事出了什么变故?还是新郎换人了?可分明这一对准新人都是法力最高强者,除了一千年那场仙魔大战,根本不会,也不敢有人会对这场婚事搞破坏。但这时候也不容千实多想了,只见息华走了过来,缓缓提起嫁衣的下摆,对着那朵小花喃喃道:“如今才发现,这花放在这里,是如此格格不入。”
千实听出她话里的难受,不禁抬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道:“别怕,师父不会让你这么难过的。”
忽然,她的额心又是一凉,千实打了个哆嗦,睁开了眼睛。息华的身影消失了,眼前是土黄色的洞壁。
她又回到了之前的洞穴里,而一只麻雀栖在她的怀里,正摇头晃脑地看着她。见她醒了,它啾的一声,从她怀里散落的符篆中衔出一张,飞到千实的手边,把原本捏在手里的雷符用爪子拽了下来,又把它嘴里叼着的符篆推进千实的手心里。
千实看了看被丢到一边的雷符,又看了看手里的符篆,愣了一会儿,对小麻雀道:“你是来帮助我的?”
“啾啾。”麻雀叫了两声,振翅飞到千实面前,与她的视线的齐平,趁着千实发愣的功夫,又扑向了千实的额心。额头再次传来凉意,千实赶忙用手拂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不过这次她算是看清了,这只麻雀在飞向她时化作了一缕银丝,钻进了她的脑袋里。
千实扶着脑袋直晃:“你给我出来!”
并没有什么作用。那缕银丝进入千实的脑袋后十分安静,千实没有和之前一样晕过去,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她叹了口气,捏了捏手里的符篆,决定赶快结束考试,叫师父帮她把银丝拔|出来。
她将地上撇在一边的雷符捡了起来,抬手捏了个诀,立刻有一道天雷直直落下,在她的头顶上方炸出了一个大洞。千实爬了出来,周围还是那片荒林,她先是给自己身上贴了护身符,又点燃火符,不一会儿,鼠、蛇两只影鬼溯光而来,再一次将千实围住。
原来考核者每制服住一只影鬼,影鬼便会放弃攻击曾经打败过它的人,原先的影鬼猫在治好后就不再与千实为敌,转而去攻击其他人了。眼下千实要对付的影鬼只剩两只。
千实带的这道护身咒并不能维持多长时间,只要稍稍等上一刻钟,护身咒的效用就会消失,两只影鬼看上去心知肚明,围在千实两侧虎视眈眈地等着。火光下,这一鼠一蛇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气势显得分外逼人。
千实却很高兴:“啊,就剩两只,看来我之前的百子千孙符咒是有用的!既然如此,那你们尝尝这个!”
她将麻雀给她的符篆收了起来,迅速从怀里抽出另外一张贴到大蛇的脑门上,她打了个响指,口中念道:“乖孙儿,送你祖奶奶出林子吧。”
大蛇原本对千实怒目而视,结果听到这一声,杀气突然烟消云散,它吞吐着蛇信子,转转左脸,左边的蛇眼里全是懵懂,它又把右脸转向千实,用它清澈的右眼看着千实。经过两眼一舌的确认,大蛇终于认出,这位站在它面前的,长着两条腿的、气息陌生的、浑身上下和它没一处相同的,正是它的亲亲祖奶奶。
硕大的蛇眼立刻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原本作势要绞住千实咽喉的蛇身放低了下来,亲昵地盘在千实的身侧,又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颗果子叼在嘴里,递到千实的手边。
整个过程,符纸都紧紧地贴在大蛇的头上,上面赫然画着孝子贤孙咒。
老鼠见状大惊,一个飞扑就要扯掉蛇头上的符纸,大蛇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它扬起长长的尾巴,恶狠狠地往老鼠的方向甩去,老鼠被蛇尾击中,甩出去足有三四丈远。
“吱吱!”老鼠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最后凄然落地,还在地上弹了两下。它缓了一会儿,鼠头艰难地转向大蛇,神情哀怨,像是遭受到了重大的背叛。
大蛇很快就把千实带出了荒林,临别时,大蛇对千实还依依不舍,直伸蛇头要千实摸。千实干笑一声,把大蛇送的果子放进怀里,确定自己的脚站在安全线外了,这才面带微笑地、充满慈爱地、舐犊情深地、小心翼翼地又极其迅速地扯掉了蛇头上的符纸。
大蛇:……
千实收回手,速度快得只见残影,她慢慢朝后退去,微笑道:“保重哦,记得吃好喝好,你一蛇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大蛇:“……”
那天,千实第一次听到了蛇的咆哮声,震得整个荒林都抖了几抖。
直至走到考场外的休息椅上,千实还有些恍惚。
想不到拖延了这么久,她居然还是第二个走出这片林子的人,夺得了二甲的名次。排除掉丰之这个逆天的存在,其实千实也能算是第一名了。
半个时辰后,其他考核者陆陆续续的也出来了几个,只是他们全是鼻青脸肿的,无一不是向三个考官哭诉,说那三只影鬼见人就打,凶恶至极。
在千实后一位出来的考生还叫苦道:“你们是没看到,那大蛇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我刨了它祖坟似的。”
千实看到他脸上那清晰的蛇尾印,心虚地扯开话题:“这样你也能赢,真是厉害啊。”
第三名谦虚地摆了摆手,道:“那三只影鬼虽然发狂,可如此一来,它们动作也没有之前诡谲莫辨了,虽然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可是下手的机会也变多了,这不,我一招雷符就出来了。”
千实望着他还在冒烟的头发了然地点点头。
第三名好奇地问她:“那你呢?你用的是什么符?”
“……”顿了一顿,千实诚恳地说,“也是雷符,只是我运气好,它们还没打到我,我就出手了。”
第三名满眼钦佩:“真是厉害啊。”
千实笑得矜持:“哪里哪里。”
安抚完考生的息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走了过来:“千实这次的表现——”
千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丰之接口道:“很不错。”
千实惊讶地望着他,他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眼底却有一丝狡黠的光。
息华也笑道:“确实不错。”
千实的心情瞬间明媚起来。
息华赞扬她:“能这么快制服三只影鬼,和你新颖的想法离不开关系。”
“三只?”不是四只影鬼吗?
千实先是疑惑,又猛地想起还有一只影鬼麻雀在自己脑袋里,她急忙上前攥住息华的手,刚要开口说话,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一道红影。
她怔了怔,定睛一看,息华身上的浅色道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嫁衣,一件绣着凤舞九天,底下又绣着五瓣小花的嫁衣。
息华虚幻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帮帮我。”
千实震惊地抬起头,发现周围的人早已无影无踪,连丰之也不见了,而站在她面前的息华早已泪流满面。她紧紧地回握住千实的手,再一次出声恳求道:“千实,帮帮我。”
千实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发紧:“帮你什么?”
“帮我……”
然而后面的话千实什么都听不到了,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而息华的嘴巴一张一合,满脸泪痕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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