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卿相思意

　　“你听说了没有？”街边正在买茶水的男子对对面的男子问道:“这几日啊，朝中可是发生了一个惊彻天地的大事呢！”

　　“是……太子处斩，皇后被废的事吗？”对面分男子捻着茶碗，眼睛中带着疑问道。

　　“那倒不是……”说到这里，男子忽然压低声音，拉近了距离道:“是两年前的旧事……那一年春猎……”

　　他们时不时的唏嘘，时不时的感叹。

　　距离他们不远的晏荷有些恍惚，她愣愣的朝着那两个人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下，转身没有犹豫的去了天牢。

　　等她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天牢，看到了比平时更多的守卫，其中也不乏她认识的老面孔。

　　她上前一步，道:“本官要去天牢见废太子，请通报。”

　　“真是对不住。”一个守卫恭敬的回答道:“……公主殿下，在里面，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探望。除非……她离开。”

　　“公主……殿下？”晏荷心中忽然有一个答案，但是她却又有些恍惚，她问道:“……是，大公主吗？”

　　“非也。”守卫摇了摇头，沉声道:“是瑾瑜殿下。”

　　晏荷心中一沉，踉跄了一步，过了好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我，在这里等她。”

　　天牢中阴暗潮湿，几乎见不到什么天光，哪怕是空气中都带着令人作呕的潮湿腥臭。

　　容瑾一袭白衣，冷肃华贵的面容和面前的女子对峙。

　　女子也是同样的一袭白衣，她的眉眼温和，却在望向容瑾的时候带上了刻骨的恨意与怨愤。

　　她开口，是一袭清亮柔和的气息，却在开口的时候带上了一些怨恨的锁味:

　　“容瑾！我自认对你以诚相待，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就是因为如今你的风头渐盛，所以你对珣哥哥怀恨在心，恨他拦了你的路吗？！”许韵和眼中带着眼泪:“我与你相交数年……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呵呵呵……”容瑾听了她说的话，嘴边带上了嘲讽，她抬眸清冷道:“……以前？我的以前……不就是你的好夫君亲手葬送的吗？！”

　　“不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你想要、你想要欺骗我！”许韵和双眸带着不可置信。

　　“那你不如好好的问一问你的好夫君……”容瑾道:“啊，你不能问，因为就算是你问了，他也不会告诉你的。”

　　容瑾唇角勾了点笑，转身走向了容珣道:“他费尽心思护着你这一份天真无邪，当然不会轻易的让你得知他心狠手辣，不惜一切的丑恶面目。”

　　“太子妃，本宫可真是又可怜你，又羡慕你。”容瑾对着如今狼狈至极的容珣的眼睛，微微低了头，一番俯视众生的气度。

　　许韵和忽然抬头看向了如今狼狈的容珣，过了好久，她才涩了声音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

　　“本宫就知道你会不相信，但是如今人证物证都在，那些供词也都在大理寺签了字画了押，太子妃还想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啊？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你的好夫君认了罪，签了字，画了押，还需要本宫再多说什么吗？太子妃？”最后一句话，容瑾说的极具挑衅。

　　“……”许韵和的呼吸一滞，猛然后退一步。

　　“韵儿！！！”不过是这简单的后退一步，竟然乱了容珣的心神，他的手死死的扒着那些围栏，想要拥她入怀。

　　不过也是徒劳。

　　容瑾看着他这个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哀凉。

　　她平淡的笑忽然有些勉强，再开口时，她的声音有些涩意:“容珣，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希望你是一个很好的兄长。你用尽了那么多的心思爱护着你的太子妃天真无邪，你喜爱她，把她好好的，稳稳的放在心上，一边筹谋着你的大事，一边护着她的纯真……”

　　容瑾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是带着微微的红，那一双眼睛里面，甚至都没有恨。

　　“可是你在动手的时候，怎么没有想想，我与她的年纪一般呢？”

　　容瑾的眼睛漫上了眼泪，眼泪终止在眼睛里，没有落下来:“……你知道吗？那一年，就差那么几个月，我就可以及笄了啊……”

　　说到这里，容瑾忽然嗤笑出来。

　　“我对于你，本是没有什么威胁的，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她轻轻的吸了吸鼻子，忍住了自己的眼泪道:“如今这一切，不过是你的咎由自取，你认吗？”

　　“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容珣对着她的眼睛，眼睛难得的爬上了破败道:“……如今，你才是赢家。”

　　“你还真是到死都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行。”容瑾终于带着恨意看着他，道:“不过也没关系，你毁了我的天真，那我就毁了你心心念念护着的天真。这一切，也不过是天道轮回罢了。”

　　容珣目眦欲裂的看着她。

　　“太子妃。”容瑾走到她面前，她们在太子隔壁的一个看守地，这个地方有茶水，也有桌椅板凳。

　　容瑾走到她面前，忽然开口叫了她一声:“皇嫂，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报复他？”

　　许韵和抬头，双目无神的看着她，她忽然凝聚了眸光。

　　“皇嫂，两年前，那一场春猎，你的好夫君雇了精英杀手，杀了我的母亲。”哪怕隔了短短两年，她再想起来，还是带着后怕，她再也忍不住她的涩意:“你知道吗？……”她浅浅的呼吸了一下，但那呼吸带着刻骨铭心的疼痛:“……我的母亲，死在了我的眼前！我甚至……甚至都没有能力去为她挡住那致命的一剑！……皇嫂，我只问你，假若是你，你能不恨吗？我母亲的血是温热的，却在溅到我脸上的时候，凉的彻骨……”

　　容瑾浅浅的呼吸想要规避这种疼痛，她抬眼，眼中带了泪水:“……那一年，我不过就差六个月就可以及笄了啊……我本可以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你知道吗？”她吸了吸鼻子，带了点哽咽，她努力忍着，她不想失态:“……我拥有世间最疼爱我的母亲父亲，拥有那个我相信她会为我拼尽一切的爱人……”她忍不住哭出来:“我、我还拥有疼爱我的舅舅和姑母……拥有会护着我一辈子的亲族……我们约定好的，她会在我及笄以后向父亲求娶我……”提到了晏荷，容瑾的心痛加倍朝她扑过来，将她扑打的体无完肤:“……然后我们，就可以永永远远的终生厮守……”

　　容瑾抬起头，脸上的泪水滴下来道:“……就差那么几个月啊……我就可以成为她的新娘了……”

　　她带着眼泪看着呆愣震惊的许韵和，有怨恨，有不甘，更有愧疚。

　　愧疚？许韵和忽然抓住了她的愧疚。

　　“……有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你啊皇嫂，你拥有会护着你的夫君，他会为你担着一切腥风血雨。可是我呢？我如今这般懦弱，甚至连自己心之所爱都护不住！差点就连她也离我而去了！”容瑾呼吸着，道:“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那种无助，那种无力……我对付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杀害我母亲的幕后黑手，还因为……他踩着我们的尸骨，还能够安安稳稳的将这个太子之位坐到了如今！太子妃，你告诉本宫，凭什么？”

　　容瑾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转身过去，脸上染上了嗤笑:“……你恨我吗？恨我与你相交多年，却成了这般模样？太子妃，正是因为太子他要保你，我也没想牵扯太多人，所以你可以安安稳稳的站在这里质问我。不然……你就会待在这里，和你的好夫君做一对亡命鸳鸯。”

　　“……”许韵和忽然哑了声音。

　　“这样，我们打个赌。”容瑾带着笑，带着孤注一掷道:“我差人准备了两杯酒，其中一杯无毒，一杯有毒。”
　　苏夜很快将酒带了过来。

　　容珣扒着栏杆死命挣扎，嘴里疯狂恐惧的喊着:“韵儿不要！她是一个疯子！你不要！你不许喝！我命令你，不许喝……”他的眸光忽然转向了容瑾，带着恨意道:“……你想要做什么冲我来啊！你为什么要牵扯她？！你想要我死，我现在就死！你冲我来！……”

　　容瑾没有理会他，眸子看着许韵和的眼睛道:“这两杯酒，你我各自一杯。一则以此酒为界，你我从此以后的情谊，一笔勾销。二则，若是你的运气好，喝了无毒的酒，本宫喝了有毒的酒，你就可以为你的夫君当场报仇雪恨；如果你的运气不好，阴曹地府，本宫也算成全了你们夫妻伉俪情深，你可不要怪本宫心狠。”

　　“……”许韵和忽然有些害怕，她毕竟是个闺阁小姐，从小被家人千宠万爱，成了婚还被夫君疼着宠着，自然没有见过容瑾这样玉石俱焚的赌局，她愣了愣，然后带着迷茫伸出了手。

　　她抓住了一杯酒，看着清清冽冽的美酒，忽然生出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念头来，她坚定的说道:“……从前，的确是我家夫君对你不住，我这个做妻子的，也没有及时规劝他。我今日……同你道个歉……”她看了一眼容珣，眸子中带了柔和与释然，她毕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么多年的书也不是白白作数的。

　　“若是妾身运气不好，那妾身就以死释怀殿下的恨吧。”她带了笑，温婉贤淑:“若是妾身运气好，那么余生……妾身就自请出家，在寺院里面替夫君做下的事情赎清因果。”

　　容瑾在她说话的间隙，转身拿了桌子上另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她喝完将杯子随手摔在了地上，杯子瞬间裂成几瓣，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将你我的命运，交给上天也挺好的。”说完这句话，容瑾没有转身，向着天光云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她走后没多久，许韵和就带着温和的笑意，为容珣理了理头发，用自己的手绢给他擦了擦脸，眼泪平平静静的流下来，她看着容珣带着害怕胆怯的眼睛，温声道:

　　“韵儿知道，夫君做这些，是为了给韵儿那个至尊之位，所以韵儿哪怕是知道了这些真相也不会怨恨夫君的。”许韵和道:“韵儿知道夫君对韵儿好，所以韵儿是心甘情愿的嫁给你做太子妃的……只是，若是有下辈子，夫君……”

　　许韵和白皙的手抚上他狼狈的脸，带着微笑道:“……就不要这样踩着别人的鲜血来为韵儿争取了，那样不仅累，韵儿也不一定会喜欢那样的生活。韵儿喜欢的……”她说到这里哽了哽，然后说下去:“……只是夫君而已。”

　　“我知道夫君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一半是为了我，一半是为了皇室子弟的野心，只是夫君这样活的太累了，韵儿舍不得……”

　　容珣颤抖着手，终于鼓起勇气抚上了许韵和的脸，他的声音沙哑:“……对不起……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

　　他刚刚说出这句话，许韵和就带着微笑倒了下去。

　　他愣了愣，然后手忙脚乱的拉着她的裙角，然后崩溃的大喊道:“……快来人——！容瑾！”

　　此时此刻，容瑾安排的人已经把许韵和的尸体抬走了。

　　她忽然见到了天光云影，有些不适应的抬了抬手。

　　然后，被一个人拥在了怀里。

　　是那个她最熟悉的怀抱。

　　她忽然生出了想要依赖的念头，她知道这个念头是危险的，但她没有挣脱，反而是嵌进了她的怀抱。

　　然后道:“……你都知道了？”

　　那个人向来沉稳老成，在她的面前屡屡失了分寸与阵脚，那个人的声音颤抖，碎了一地:“……我都知道了……”

　　容瑾闭上了眼睛。

　　那个人带着哽咽的声音传过来，清清晰晰的:“……是我无能……”她的哭都是颤抖的:“……是我……无能……”

　　我若是可以再多点权势，是不是就可以不让你吃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罪呢？我再努力些，是不是就可以换回你从前的天真无邪呢？

　　她清楚的知道，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这种事情发生，怪不了谁。”容瑾挣开她，看着她的眼睛道:“……晏大人不觉得本宫心机深沉，心狠手辣，不对本宫规避三尺，本宫就很高兴了。”

　　“你在说什么？小瑾……你知道的，我不会……”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容瑾打断她的话道:“……但你我从此……也不该有所交集的。你是天上雪，我可是淤泥，如何相配？”

　　容瑾错身避开她，不带一丝留恋的离开。

　　晏荷愣在原地。

　　对她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死亡，也不是身败名裂，更不是心之所爱的不信任，而是当她所爱之人挣扎于黑夜，她却不能为她开启哪怕是一丝天光。

　　哪怕一丝……也好。

　　如今她已经被黑夜折磨到断了情牵，而她却还挣扎在原地。

　　她一步步的算计，一步步的布局，想要自己亲手斩断那个黑夜，而她呢？除却对她的爱，她似乎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多讽刺啊。

　　晏荷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来，自己从小动心的这个小姑娘，以前是很怕疼的，可是现在在她疼的时候，她选择了忍下来，然后暗地里默默地，不动声色的，不惊动所有人的洗去鲜血，除却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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