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侠

　　这天刚过晌午，龙叔赶着马车终于到了一个镇子上。不过，双龙镇人烟稀少，看起来像是被遗弃了似的。镇长王长贵正蹲在村口叹气，直到他接过龙叔给的一锭银子也没有显得高兴。王长贵左手总捏着烟枪，指头都已经熏黄。
　　金戈细细观察了一番这颓然的老人和这颓然的镇子，问道：“现在正是农忙时候，倒不见有人下地干活。怎么这镇上人不是十六，就是六十的？难道是被抓了兵丁？”
　　王长贵叹道：“要是还有牛就好了。开春的时候发了场牛瘟，镇上的牛莫名死绝了。田力都被人雇去那灵武洞开什么矿，挖什么宝贝去了。”金戈顺着他发黄的手指指的地方看去，就听王长贵又叹了一声道，“这快钱是好挣。可误了农时，明年还吃什么啊？这两天再没壮年汉子犁地播种，到冬天就只能啃这银疙瘩喽。”说着，他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干笑了一声。
　　“有银子不是可以换粮食吃吗？”金戈不解。
　　“这位小哥是不知道，这方圆几十里就我们双龙镇这一个镇子。整个镇子都不劳作，若是要买镇上人的口粮……”王长贵苦笑道，“只怕那些贩粮的九流商贾坐地起价。这几辆破银锭还顶什么用？”路过农田时，他指了指田里犁地的老弱妇孺，道：“莫名发了场怪病，牛都死绝了，就我们这几个根本就不顶用。这年头啊，各个想赚钱都想疯了……喏，到了。”王长贵把他们带到一间看起来还挺整洁的旧房子道，“这家的女儿嫁到外地去，老爹也被接去享福了。你们可以在这儿暂时住一段时间，有事尽管找我好了。”说罢，王镇长叼着烟走了，却留下满屋子的烟味。
　　龙叔抬头，金戈抬脚，总算把哼哼唧唧的完颜谦抬进屋里。完颜谦躺在床上惨嚎道：“痛啊痛！小金救我！”完颜谦的病也有两天工夫了，只是一直在路上行走，没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才耽搁下来。
　　金戈给他解了衣服，仔细瞧了瞧他腰上缠着的金丹。叹了口气，那模样活像没得救了。“这是蛇胆疮啊！本来是春末夏初才发作的，你怎么会现在生呢？”完颜谦心中一紧，一阵痛楚又袭上来。“民间讲这蛇胆疮若生在腰上，如腰带般绕过一圈长在一起就死定了。长在脖子里也是绕一圈就死。还有长在额头上的，要是长到眼睛里……”
　　“好了！好了！”完颜谦闭着眼睛大叫，“别讲了！现在我还不会死吧，你快给我开付药！”
　　龙叔冷笑道：“你就别吓唬他了！这双龙镇虽不大，药铺还是有的。你快开方子，我去抓药。”
　　金戈抽了一下鼻子，抱头道：“其实我有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嗯啊……”
　　见他支吾着不讲，完颜谦便道：“有什么秘密啊！你快点讲！”
　　“其实……嗯……”金戈一脸无奈地讲，“其实我不会开方子！”然后，他慌张地解释道，“我只学过诊脉扎针，没学过什么药理。平日，平日里就背《伤寒论》里的几个经方充数……”
　　“混帐！”完颜谦气得大骂他，结果腰又疼了。“哟！痛痛痛……你小子果然是个江湖骗子！现在怎么办？哟！”
　　“法子总归有的，你放心好了。”金戈拍胸脯保证。他向龙叔做了个手势，龙叔立刻附耳听。金戈这般那般嘀咕了一通之后，龙叔的脸上带着诡异的冷笑出去了。“好了，我让龙叔去给你抓药了。”说着他掏出银针来，“现在，我先把蛇眼睛给挑了，这样就不会致命了。慢慢吃药就好了。”
　　金戈刚把完颜谦腰上最大的两个脓包，就是蛇眼戳破。龙叔却是过来很久才回来，他一个人在外屋把药捣成酱拿进来给金戈。金戈就拿着糊糊往完颜谦的疮上涂了一层。
　　“嗯，凉凉的，还挺舒服的。”完颜谦摆出一副王爷的架子，很享受地说道，“小金，你果然不会开方子吗？”
　　金戈边给他涂药边讲：“不会，我就能背个白虎汤桂枝汤什么的。其他的就靠用针，还有些土方什么的。找些随手可以拾得的农家之物，虽不登大雅之堂，不过还是有效的。你以后可别叫我像大夫那样开方子，我当你故意挑衅！”
　　完颜谦心里觉得别扭，问道：“可生了病，郎中不都是先开一个疗程的方子调一调，然后在开一个疗程的方子治一治，最后还要开一个疗程的方子养一养……我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太医就是这么干的啊！”
　　“没错！”金戈道，“不过，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上的。”
　　“怎么讲？”
　　“为医，我只是三流的。”金戈放下盛着药的碗，笑道，“上医只需口舌，移精祝由就可以治病了。次一点的，就要以身治身，靠导引按蹻也就可以了。再次的就是我们这些用针砭艾灸毒药之类的，非要借助外物不可。是药三分毒，还是少吃的好。只有良医才能开出分量恰好，祛病不伤身的房子。我可不敢开……”金戈说到这里，不由叹气，“其实，人为什么会生病呢？还不是自己作出来的。我看你就是冬天油水太好了，体内有热毒现在排出来。所以嘛，人要不生病，归根结底就是不要自己作病。按照上古的人那样不韪天时，必然身体康泰，延年长寿。按理讲，若是医中圣手几乎所有的病都能手到病除。不过病人如果不改变生活习惯，还是以前那样折腾自己的身子啊，很快就会复发的！”
　　“那为什么那些大夫都要开那么多方子慢慢调理？”完颜谦道，“难道他们尽是为了骗钱……”
　　“也不是啦，”金戈道，“这就为了让病人的生活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慢慢来，慢慢变，才不会由于剧烈变化伤到身体嘛！”
　　“以小金的脉法和针法，若是能找到天下善用药者……”龙叔端进来一晚汤药，听完颜谦讲道：“……和小金双剑合并，那么华佗扁鹊，仲景思邈，怕是都要靠边站喽。”
　　完颜谦接过药坏笑道；“我想到有谁可以做你的拍档了。”
　　“我也想到了一个人，善用毒药……”龙叔冷笑道，“不过，想必小金肚子里有更合适的人选吧。”
　　“那我们各自把名字写在手心里，”金戈找出到外屋灶头找出一根烧黑的木条，一副兴奋的样子。“看看我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还是一枝红杏出墙来。”
　　于是三人在手心里用木炭各写一字。“看之前，你先把药喝了。”在金戈强迫下，完颜谦抿了一小口，立马皱着眉头问道：“这什么玩意儿啊？这么难喝。”
　　“良药苦口利于病。”龙叔冷冷道，“听小金讲，这叫广地龙。”
　　“你怎么也算个王爷，本就是龙种。”金戈笑道，“天龙喝地龙汤，正合了这双龙镇的名头。”
　　“广地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完颜谦不肯把不明的汤药喝下去，还要追问。
　　金戈只好老实回答：“就，就是蚯蚓啊！”
　　“死罪！”完颜谦怪叫道，“太恶心了！你竟然让本王吃蚯蚓！死罪！”金戈到没说什么，龙叔却火了。龙叔一向觉得自己比他俩年长，又是正人君子，一代大侠，从不和这两个家伙一般见识。今天，他却怒了。只见龙叔一个箭步冲上去，拿着瓷碗就往完颜谦嘴里灌下去。
　　“你竟敢不喝？我告诉你，这才是死罪！”龙叔忿忿道，“我像头牛一样整个儿犁了一遍地才抓来的蚯蚓！你还敢不吃！你给我统统吃下去。小金说了：明天，后天，我还要去犁地，而你每天都给我吃蚯蚓！”
　　“是啊！”金戈在一旁得意道，“你就当开荤好了！”
　　完颜谦被强灌下蚯蚓汤，脸都拧巴成麻花了。他痛苦地瞅着龙叔，想着怎么整整小金。他伸出左手，露出那个模糊的痰痕，问道：“你写的也是他吗？”龙叔也伸出手，笑道：“总算在这件事上，我们有共同的看法。”
　　金戈笑眯眯地站在一旁，他双臂抱胸看龙叔给完颜谦灌药，看着他们核对手心上写的字。远远地，他清楚地看到两人所写的皆是“东”字。金戈笑着说：“看来大家都想到了东门沽酒，果然是心有灵犀啊！”说罢，他拍拍手，抹掉了手心里的炭痕。
　　手心里，是个“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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