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而起

　　光线朦胧，男女交缠，凌乱寝具，道不尽一室暧昧。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在寂静中闷声作响，又平添一分甜腻的滋味。

　　苏棘夭撇开眼，盯着晕着柔光的小夜灯：“晚了的话，你就不回答了吗？”
　　明湛品出她言语中的软化，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笑得温柔，不能志得意满把小姑娘逼急了不是。

　　“不会，晚了也要说给你听。”
　　他从那晚开始，一点点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
　　“那天，我退房时没看见你，问了一嘴才从孔盛那里知道你一早便走了，担心你睡得不好，想找你又顾虑太多。”

　　看着小姑娘垂着眼，眼睑处落下一团阴影，十分落寞，那晚她也和今天一样哭了吗？他不敢问。
　　“对不起。”他轻声说。

　　“我喜欢你，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不希望你承受任何一点伤害，尤其是来自我的，喜欢到明明下定决心要离开却还在犹豫重逢后就此错过，喜欢到看见你和别的男生一起玩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明明还没在一起，就已经设想过万千次白头到老的情景。”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虽然有些迟了，但我还是想问，我不出国了，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苏棘夭垂着头不说话，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们才认识了几个月，却觉得这个人好像已经在她的生命中存在很久了。
　　久到她试图剥离自己的感情退回到普通朋友的位置上都感觉到难以呼吸，再次跟他见面时，连空气都是酸涩的。
　　所有人都和从前一样，只有他们两个不同了，可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喜欢。

　　明湛受不了她这副模样，抬起她的下巴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哑声道：“这么委屈啊？”

　　她平时的声线清透干净，此时压抑着喉间的哽咽，带着鼻音，即便肃正起来也甚是软糯：“我是还喜欢你，可是那晚，那晚以后我分明决定不喜欢你了，我努力了这些天，好不容易能控制住自己面对你的心情。”她停顿半晌，吸了下鼻子，“可你现在这样一说，我就动摇了。”

　　琥珀色的瞳仁沁着泪，破碎感十足，苏棘夭呜咽一声，有些自暴自弃地承认：“我想答应你，可是又不甘心，为什么你一回头，我就要在原地等你呢？”忍了许久，还是止不住地抽噎，“你明明放弃我了，出国和我之间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你学习这么好，但你都没有想过要抓住我，学习怎么让这段感情变得顺利，你退缩过了，我又怎么相信你以后不会放开我的手呢？”
　　她轻轻摇头：“我不愿意的。”

　　明湛嗯了一声，神情并不失落，那双清冷的眼中此时盛满了如水般的温柔：“怪我醒悟得太晚，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那我可以追你吗？”

　　苏棘夭翻身躺下背对着他：“我要睡觉了。”
　　散开的被角被掖至颈侧，身后的人沉寂了一会，声音低醇：“嗯，我在这陪着你，等你睡着再走。”

　　她把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心中有一块滞涩了一段时间的角落，此时正渐渐焕发出生机，别捏和欣喜从眼角流出，转瞬便沁入枕头里。
　　鼻腔内是令人心生安宁的雪松冷香，很快便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深度睡眠。

　　苏棘夭意识混沌，感觉胸口有些沉重，呼吸一时极不顺畅，颈窝处也痒痒的，好似有一团会动的毛线不断蹭着裸露的肌肤，毛线团上还有湿漉漉的会喷热气的硬质纽扣，触感冰凉。
　　懵然地睁开眼睛，眼前是模糊不清的昏暗，她探手摸到胸前，毛线团呜汪出声。

　　“睡睡？”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掌心下的小尾巴激动地甩得飞快。

　　坐起身，身上的毛线团仰面倒在了床上，她下床拉开遮光严密的窗帘，屋外明亮的光线倾泻进来，轻扫走昨日的阴霾。
　　苏棘夭打开窗，探头吸了一口凉气直抵肺部，瞬间清醒。

　　她转身回头，睡睡歪头乖巧地坐在床上，见她看来，站起身欢快地摇尾巴。
　　把它从床上抱起来。

　　想也知道是谁放它进来的，那么小的身体，哪怕是三个它跳起来都碰不到门把手。
　　哼，昨晚说的好听，今天就嫌她起的晚了？

　　楼上楼下除了独立的房间，所有格局都是开放式的。
　　推门出去，隔着空旷的客厅，一眼就看见了中岛台后面的男人。

　　他穿了件浅灰色的卫衣，低着头，短发乖顺地垂落遮住了眼睛，状态特别松弛。
　　苏棘夭来华庭的次数不算少，但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一时有些新奇，站在原地看了一会。

　　“嗷？”睡睡的一声呼唤惊醒了发呆的人，也让盯着咖啡机的明湛往这边看了过来。
　　苏棘夭把睡睡放到它的小窝里晒太阳，然后走向中岛台。
　　“好香。”离的近了味道更浓郁了，“好像有一点坚果味。”

　　明湛看着她挑了挑眉。
　　昨晚苏棘夭洗漱后没有换洗衣服，明湛就拿了件自己的薄卫衣给她穿，她应该是没看见床角叠着的洗好烘干的衣物，穿着自己的卫衣就出来了，宽松的衣摆下露出一双白皙修长的腿。

　　明湛低头，辨不清神色：“回去洗漱，带你出去吃早饭。”

　　苏棘夭眼巴巴地看着咖啡机，伸出一根手指：“我可以尝一口吗？”
　　修长的指节屈起，明湛把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推到她面前：“空腹喝咖啡对胃不好，就给你尝一口，你想喝的话吃完早饭回来再给你煮。”

　　她点点头，捧起杯子轻抿了一口，醇厚的油脂和咖啡味在口腔里沉淀，惊喜地看向明湛。
　　说好的一口，他完全没有放水的打算，接过她手中的瓷杯，抬起下巴点了点客房的方向，意思非常明显。

　　苏棘夭也感觉有些饿了，踢踏着拖鞋又进了客房。

　　明湛牵着睡睡带苏棘夭朝学校的方向走，北门附近有一整条小吃街，早上做着早餐生意，半夜就撑起夜宵摊。
　　她那时来往华庭和学校的途中见识过几次，从街头至巷尾，充满了吆喝声和烟火气。

　　不过还没走到那里，在途径一条普普通通的小巷时，明湛便熟门熟路地拐了进去，苏棘夭根本看不出来这个巷口跟之前他们路过的那几个有什么区别。
　　但走进去之后，视线豁然开朗，其中的房屋排列并不规整，将他们脚下的小路算在内，一共有三条小道汇集在一处，而中间就是一家生意红火的早餐店。
　　店内座无虚席，门口摆着几张方桌还零星地空着几个位置。

　　店家大姐十分干练，动作利索地选餐结账打印，包揽了前台的所有工作，看见明湛还热情地打招呼，小伙子长得好，有段时间常来她店里，生意都好了不少。
　　她不止一次见胆子大的小姑娘问人家要联系方式，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没想到今天他自己带了个漂亮的小姑娘过来。

　　“小伙子最近没怎么来光顾大姐的生意哪！吃腻了你跟大姐说，大姐换新花样。”
　　“今天还是吃老几样？照惯例带走？”

　　“今天不带走，在这吃。”明湛隔着衣袖握住苏棘夭的小臂轻轻拽到身前，把她和其他人群隔开，“你想吃什么？”

　　大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怎么看怎么稀罕这两人，大手一挥豪爽地说：“小伙子第一次带女朋友来，大姐送你们一屉小笼包！”
　　苏棘夭昨晚说的喜欢他是真的，不愿意也是真的，眼前发生的一幕和那时被苏奶奶误会他们是情侣一模一样，可她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大姐以为小姑娘听见自己的话会脸红害羞，却不想面前的小姑娘浅浅一笑，一双凤眼似水盈波：“大姐误会啦，我不是他女朋友。”说到这不好意思地抿嘴，凑近了轻声问她，“那小笼包还送吗？”

　　听见苏棘夭的否认时大姐有些尴尬，可她生性爽朗爱交朋友，很快就缓了过来，脸上笑出了褶子：“送！小姑娘向同学们多介绍介绍大姐的店，我这啊，保准你吃了就一直惦记，你往后若是带朋友来，大姐还送，成不？”
　　就这小姑娘和小伙子不相上下的模样，若是常来说不定还是自己赚了呢！
　　大姐心中算盘打得飞快，不过她对自家的味道也是非常自信的。

　　明湛结了帐，落后了苏棘夭一步，大姐鬼鬼祟祟地冲他招手，一只手挡在嘴边：“小伙子加油！”
　　大姐是过来人，经历的人和事多了，哪能看不出这两人默契自然的相处，照她看，离成不远了。

　　明湛愣了一下，清冷的脸上漾出浅浅的笑意，微微颔首：“谢谢。”

　　直到下一位客人拍拍柜台，大姐才从懵然中反应过来，忍不住在心中叹息：这好看的人啊，笑起来都这么相似。

　　等点的餐品送上来，苏棘夭才发现不对劲，皱着眉看着明湛：“你没吃早饭？”
　　桌上的餐品远远大于她一个人的食量。
　　明湛眨了眨眼：“我应该吃了吗？”

　　“你自己都空腹喝咖啡，怎么还说我？”她出门之前特地往中岛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咖啡机和杯子都已经干净晾着了。
　　“我习惯了。”他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把餐品往她那边摆。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让苏棘夭勾起了些许回忆。
　　再仔细想想，他确实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身体，熬夜、抽烟，还有华庭铺满整面墙的酒柜。
　　她心中似是燃起一团烈火，烧灼着内腑：“你习惯晚上不睡觉，习惯抽烟，习惯空腹喝咖啡，是不是不习惯活着了？”

　　明湛拿着筷子递向她的手一顿，抬眸，他眼中清凌凌的，既像水晶般澄澈，又像半透明的晶体将不愿示人的部分藏在背面。
　　“你说的没错，这样一看我坏习惯还蛮多。”英挺的浓眉微微挑起，他清俊的面容此刻显得十分勾人，“我可以根据未来女朋友的要求进行改正，你，要行使这项权利吗？”

　　苏棘夭面无表情，掩盖住心中剧烈翻涌的波澜：“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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