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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苏屏赶到研究所,和孙师傅说明了来意:想恳请师父带头先向全国各地的博物馆、文物修复和保护中心求助,先在全国范围内找找看。
孙师傅向来敬佩芸苔婆婆的为人和能力,想当年他的刺绣功夫也是在芸苔婆婆那儿学的。芸苔婆婆对他学手艺没有偏见,还告诉他靠本事吃饭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女人能舞刀弄剑习武,巾帼不让须眉,男人拿针线制衣绣花也一样帅气!
孙师傅听完苏屏的请求,马上向王科报告了此事,文物修复和保护科六个小组一起出动,并召集徒弟们去联系天南海北的文博界前辈、老师和朋友:“人心齐,泰山移。众志成城,金石可开。大家麻溜点儿,都动起来动起来!”
“小喇叭”梅若莹会意,朝着诸位姐妹吼了一嗓子:“得令!兄弟姐妹们,开工啦!我们干活儿啦干活儿啦!”
金石科的刘松月也过来找苏屏:“屏屏,我已经把官方能搜集到的玉镯信息整理好发给你了,我这边只要一有消息,就会马上联系你!”
下班后,苏屏去了秦小茶的“一直开花店”,唐福禄也一起过来了。
苏屏一进店里,秦小茶就跑过来勾住她的脖子:“屏屏,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我们呢!”
唐福禄走过去和苏屏补充道:“小屏姐,是我爷爷让我过来的。我占出雨生爷爷他的大致方位,应该是在西面。”
唐福禄算是给苏屏缩小范围了,苏屏为唐福禄竖起了大拇指:“墩子真厉害!接下来我会着重留意国内西南西北城市的文博讯息。”
过了一周之后,刘松月接到西北沙城博物院的电话。据沙城博物院研究员所说,
根据官方给出的相关信息,他们对比找到了七个月前一件新捐献的馆藏玉镯,是当地治沙员何小寒先生捐赠的。
特地找了晏怀词休假的一天,寻人小分队的五个人还是在“一直开花店”里碰头。
“请问何小寒先生今年贵庚?”苏屏拿到刘松月给的联系方式,赶紧打了电话,打开外放,准备一起来询问沙城博物院的研究员。
何小寒这个名字对不上也正常,这么多年过去了,难免会有改名换姓的情况,但是为什么才四十来岁,这年纪对不上吧?
正当苏屏觉得奇怪的时候,齐年反应很快,马上在她手心写了两个字“委托”作为提示:玉镯是否是何先生受人委托才捐赠的?
研究员很快答复了:“是的,何小寒先生是治沙专家俞绿蘅的徒弟,是受俞先生生前的委托捐赠的清末民初玉镯。”
这是俞绿蘅先生的遗物。是俞绿蘅先生并没有去南下出海经商,而是抛了个幌子,去了西北?还是说俞绿蘅先生南下后又辗转去到了沙城?那里有无尽的大漠和黄沙,西风卷地,他竟然在那样荒凉的地方驻守了那么多年,可他为什么不回来找芸苔婆婆?
齐年又打了电话去找何小寒先生确认,何小寒告诉他们:“我师父的遗物里有一个铁盒,装着他这些年的日记,你们看了就知道,他虽然改了名姓,但他就是你们要找的雨生爷爷。我请几天假,亲自把东西给你们送过去。”
何小寒说,他已经等了很久了,师父曾经放不下的东西,他想是时候把它们送到对的人身边了。
挂完电话,苏屏哭得有些喘不过气,齐年轻轻拍打着苏屏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秦小茶放下了手中的花束,唐福禄低头闭上了眼睛,苏屏和齐年都噤声沉默了,晏怀词抿着唇看着花店的门出神。
真的太遗憾了。
就像《送别》里唱的,“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有些分别的人,就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了。再见面,就是生死相隔,世事总无常。
流动的时间仿佛在顷刻间停滞了。
“至少有新消息,不是吗?”晏怀词的内心忽然涌现了一个惊人的念头,但此刻大家情绪低落,他并没有马上说出来,而是鼓舞大家,“玉镯能找回来,也算是好消息了。”
正在他们难过的时候,温跃推门进来了。
还没等秦小茶说一句“欢迎光临”,晏怀词就开口了:“你怎么来了?”
这段时间晏怀词都躲着温跃,对于上天给他的格外关照,他还是没想明白。
“熟人?”听晏怀词这口气不太友好,秦小茶出来打圆场。
“我冤家。”晏怀词简单明了地抛出了答案。
这话听起来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
“苏屏,我是来找你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笙城电视台的编剧温跃。”温跃头发长长了,于是在脑袋后面扎了个小揪,看见苏屏,眼睛亮起来,补充道,“顺道来还小晏身份证的。”
温跃简单说明了情况,吴芸苔婆婆是她奶奶的表妹,算是她的姨婆婆。
就是这次芸苔婆婆因为被骗,温跃奶奶特地开了一次家庭动员大会,温跃了解清楚来龙去脉后,就向台里负责新闻频道的同事提议报道此次事件。
电视台工作者消息向来灵通,温跃得知苏屏一行人在和各地文博单位联系接洽后,就赶过来了。
至此,六人助人小分队组队成功!
“你们打算怎样告诉芸苔婆婆真相?”温跃开门见山。
是的,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
他们到底该对芸苔婆婆说句真话,还是隐瞒她,至少这个期盼陪伴她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如果要把雨生爷爷早就离世的情况如实相告,他们该怎样委婉地将这个噩耗告知芸苔婆婆?
“小晏,我有个办法,但需要你帮我。”温跃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不太有底气的,“你可以……”
“好。”温跃话还没说完,晏怀词伸手接过自己的身份证,随手放进口袋里。
“你不用问是什么事情就答应?”温跃愣了一下,晏怀词居然想都不想就直接爽快地回复了他。
“你觉得我会去做坏事吗?”晏怀词接着反问道,“那你会让我去做坏事吗?”
温跃惊讶于晏怀词对自己的信任,她此刻相信了,一切相遇在冥冥中早有注定。这条路上两人相伴而行,非我不可,也非他不可。
“这件事情,的确得让小晏来做。”苏屏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立刻明白了温跃的意思。
“责无旁贷,”晏怀词心底的这种必须去做的信念油然而生,这是他的价值,“所以我来。”
某个阳光明媚的周末,芸苔婆婆照常在绣坊里院子坐着。
她腿脚不太好,但还是习惯一大早就来到绣坊里,看着绣娘们穿针走线,也不打扰她们刺绣,就那样静静地在一旁看着,露出温和的笑容,笑出一脸的褶子,累了就坐下来喝一两杯茶,吃点甜食,便觉得这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姨婆婆。”忽然听到温跃的一声问候,只见她搀着一位老人,慢慢走过来了。
“阿苔。”初见是孩童稚嫩飞旋的笑涡,失散多年再见面,迎面便是白发苍苍的一张脸、一双颤巍巍枯瘦的手、一副不再康健的身躯了。
“是雨生哥么?”芸苔婆婆恍惚了好久好久,老泪纵横,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真的是雨生哥么?”
“姨婆婆,您看看。”温跃帮老人打开带来的铁盒,里面放着几本日记,还有那一只玉镯。
“对不起阿苔,”老人泪眼婆娑,声音颤抖,“让你久等了。”
“回来就好,”芸苔婆婆看着对面的雨生爷爷,既没有问这些年去了哪里、也没有问为何不回来,丝毫听不出气愤的语气,只是喃喃道,“你受苦了。”
“终于等到你了,这辈子我没白过。”芸苔婆婆笑道,“虽然没儿女,但绣坊就是我的孩子。”
“阿苔,是我耽误你了,”老人哭得喘不过来气,“你这是何苦呢?”
“我没觉得苦。”芸苔婆婆笑着拿出自己匣子里的玉镯。这对手镯终于把她们多年的情谊带回来了。
“你喜欢的红糖鸡蛋,一定要多喝些。”芸苔婆婆特地下厨煮的,还是用白瓷碗盛着热腾腾的棕红色红糖水,里面浮着许多如珍珠般浑圆洁白的糯米丸子,卧有两颗光滑的水潽蛋,透过薄薄的一层柔软的蛋白,似乎还能看到橘黄色的溏心。
她一边看着老人吃,一边看着雨生爷爷的日记,用手帕擦眼泪。
雨生爷爷爱读苏东坡的诗词,爱吃点小菜喝点小酒,治沙生活清苦,但他的文字却有豁达和勇敢,近些年每天都准时收看天气预报,写了满满的几本日记,每篇日记的前面两行是当天的天气预报:
“沙城天气晴,笙城天气雷阵雨。
沙城天气沙尘暴预警,笙城天气多云。
……
沙城天气晴,笙城天气晴。
(虽说一蓑烟雨任平生,但我这里的天气变得和你那里的一样好,我很欢喜。)”
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雨生爷爷抄了一首《陋室铭》,可能因为生病手发抖了,所以字的笔画有些弯弯曲曲的,再朴素粗犷的字也难掩他的思念和深情:“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并排贴着两枚小小的照片:是年轻时候的芸苔和雨生照片,雨生文质彬彬,戴着眼镜儿,抿嘴笑着。
只因你的名字里有“苔”,所以我才改名“俞绿蘅”。
最后的署名是:吕雨生。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谢谢你们成全我,让我做了一场美梦。”芸苔婆婆仰起头,老花镜早就模糊了,但她脸上还带着浅浅的微笑,“他应该走了,有九个多月了,对吧?”
如果梦游太虚是假,如果破镜重圆是假,可如今潸然泪下是真,矢志不渝也是真。
雨生爷爷的最后一则日记,停留在十个月前。
“我知道他或许早就不在了,或许他不想回来,所以我不问。你把妆卸了,过来一起坐。”芸苔婆婆把原本盖在身上的一床毯子翻开,搭在椅子的扶手上。
晏怀词没想到自己的易容被这样轻易就识破了,卸下面具后,他为芸苔婆婆双手奉上了雨生爷爷最后的照片:目光温和从容,正咧嘴开怀大笑着。
温跃也请来了何小寒先生,讲着雨生爷爷治沙工作期间的趣事。
芸苔婆婆轻轻摩挲着雨生爷爷的照片,开口说:“你们若是不忙,且听我讲个故事吧。”
“简单说来,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芸苔婆婆叹息道。
上世纪的笙城,雨生的父亲还是教算术的先生,以治学严谨,声名远播,还被某位官员聘作孩子的先生。
不知怎的,吕家祖上偶然得一对稀世玉镯的消息传到官员耳朵里,官员为得到这对玉镯,竟然贼喊捉贼,诬陷雨生父亲偷盗了自己家里的玉镯,最后雨生父亲辩白无门、锒铛入狱。
高官费尽心思,始终都没找到这对玉镯。
事实上,根本不像小人谗言所说那样珍贵,那只是一对普通的玉镯,而且早就被雨生作为定亲礼物送给了青梅竹马的芸苔。
雨生父亲不肯向权贵低头,也不愿意牵连吴家,在牢里自尽了。
而雨生母亲听闻丈夫去世的噩耗,伤心过度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病逝了。
在雨生离开笙城之前,是芸苔将其中一只玉镯还他,期待作为日后相认的信物。
那时候年少的爱人,哪里会料到才子佳人相见无期,桃花依旧而物是人非呢?
远在西北沙城没回来,或许是不想连累芸苔,或许是伤心事太多,近乡情更怯,或许是因为太多年过去了,各自都已经有了家庭和新的人生,回去之后又能怎样呢?
“就让它们代替我们在一块儿吧。”芸苔婆婆已经感到很满足了,便托付何小寒把这对玉镯带回去,捐赠给沙城博物馆。
如今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回来,只知道阿苔和雨生哥曾经彼此相爱,并用尽一辈子去思念对方,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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