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茶

　　上午不少学院有小考试，哪怕是周末人流量也不算多，偌大的场子有足够施展的空间。

　　池枳蹲在地上，面前摆了不少的调色盘，地上还摊着一系列杂七杂八的道具。

　　为了调出合适的颜色，她像口红试色一样在白皙的手腕上划下一道又一道。
　　虽然试在皮肤上有色差，但装备简陋，只能凑合。

　　池枳身上挂着的明黄色围裙和外套颜色一致，融为一体，都被五颜六色的颜料染得花了样，手里的笔刷跟着她的打圈晃动。

　　“分个活人过来搬梯子。”
　　李石梦在后面大声安排，她把整个摄影社的人都叫来干活了，池枳的任务量一下子减了不少。

　　全部安排完之后，她过来帮着挤颜料。

　　“看不出来啊，池枳妹妹还有这一手画油画的功夫。”齐绯喝着橙汁走过来。

　　池枳被他夸得不好意思，笑着说业务选手一枚，只是私下随便画画，上不得台面。

　　他贴心的为她们二人送上两瓶柠檬汽水，递给她时，还对她使了个眼色：“知道你喜欢喝这个，淮某人特意去买的。”

　　池枳放下手里的调色盘，谢着接过，顺便看了眼不远处的淮朝周。他背倚着墙，正低头栓着气球打结。

　　霎时，淮朝周抬眼，两人视线隔空对上，他眼神变了一下。

　　只是无意一瞟，怎么有种偷看被抓包的感觉。池枳咬着吸管转过身去调颜料，只给他留下一个蹲着的背影。

　　以网球球网为界，像是一道分割线，池枳这边热火朝天，手忙脚乱。淮朝周那边慢条斯理，悠悠闲闲。

　　齐绯去对面巡视完之后，返回，继续跟着打气球、系结、绑绳。他一手握着一个粉色的，一个橙色的。
　　“看得我都有少男心了。”

　　再瞅瞅淮朝周那边，像是某种执着还是强迫症，一条绳上全是黑色，一条绳上全是白色。

　　唯一亮眼的只有他格外挑出来的一只明黄色气球。

　　没有少男心。
　　齐绯摇了摇头。

　　对面传来女孩的开怀大笑，淮朝周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去。

　　正前方池枳早已调好色，开始拿起笔刷描边，只是动工前，还得给背景铺个色，把这土灰土灰的墙面遮掉。

　　她选了一个浅蓝色泼了上去，这活简单，李石梦也当玩趣味性游戏一样加入，只是她手不知轻重，一个猛劲儿泼上去，颜料点子四处飞溅。

　　池枳啊的跳开，还是中了招，李石梦也一样，两人面对面一身狼狈。
　　李石梦打直手臂僵尸跳，说自己才出土。池枳脸颊上刚好一道红一道绿，她吐出舌头，说自己是从原始森林部落来的。

　　蝉鸣的上空，充斥着两人的笑声。

　　淮朝周顿了顿，拿过那只没系在绳上的明黄色气球，以及地上的记号笔。唰唰唰几笔，越画不自觉眼中笑意越甚。

　　“画什么呢。”齐绯凑了过来。

　　“像不像？”他把手举起来。

　　“啥？”齐绯随着他打直的手臂看过去，近处的明黄色气球和远处正在打闹的池枳隔着不相叠的空间挨在了一起。
　　气球上画的鬼脸和池枳此刻的表情也如出一辙。

　　“你画个这么可爱的玩意儿干嘛。”

　　“可……爱？”
　　淮朝周笑着的嘴角一僵，眉头紧拧看向齐绯，那眼神大有一种再用这样肉麻兮兮的形容词拳头就拦不住了的意味在。

　　齐绯接收到了这样的信号，神色收回，只一瞬又莫名笑了。淮朝周看到他的变脸，后知后觉收回气球，还是被旁边人夺了去。

　　“不是气球可爱，你是觉得……”齐绯看着面前的鬼脸，笑道，“池枳妹妹很可爱？”

　　淮朝周没说话，面无表情将手中的笔帽盖上。

　　“据我经验，一般男生觉得女生可爱。”齐绯仔细端详手里的玩意儿，“就是……”

　　淮朝周动作一滞，眼神冷了下来，刀光剑影射过来那刻，饶是本意是开玩笑的齐绯也说不下去了。
　　赶紧投降将气球原路捧回他掌心。

　　淮朝周手背一转，顺势拍到一边。
　　“丑得清新脱俗。”

　　“你说气球还是人？”
　　“如果是人的话，你跟我说干嘛，有本事你当人面说呗。”

　　“池枳妹妹！”
　　话毕，齐绯也不等他回答，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叫另外一位当事人了。

　　“诶！”
　　池枳放开勒住李石梦脖子准备给她脸上画猪头的手。

　　齐绯手放在嘴边朝她喊：“淮朝周有话跟你说。”

　　“哦！”
　　池枳一边抹脸上的颜料一边走过来。

　　淮朝周冷冷扫过来，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沉闷，“齐绯。”

　　仔细听能够听出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他妈很闲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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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枳自以为把脸抹干净地差不多了，走到男人面前，抬起头，那冷得不行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揍谁呢。

　　池枳睫羽微不可查地眨了眨。
　　“你、你找我？”

　　淮朝周未应声。

　　要不是大庭广众朗朗乾坤早不知道被淮朝周暗杀了多少回的齐绯又贱嗖嗖接道。
　　“他说喜欢你……”

　　池枳顿时瞪大双眼。
　　大哥，这话可不兴乱说啊的台词卡在嘴边就要脱口而出。

　　一旁要把他千刀万剐的眼神让他后背一激灵。

　　“画的画！”齐绯补充完。

　　“你这大喘气。”池枳悬着的心落下，转而重新看向淮朝周，“真的吗？”

　　淮朝周对上她视线，低头看着这张像是在泥巴里打过滚的脸，只有眼神清澈无比，眼底溢出满满的期待。
　　鼻尖上还刚好缀上一点浅粉。

　　怎么看怎么像只闹完脾气的小花猫。

　　到嘴边的话转了个急转弯。

　　“嗯。”

　　说完，淮朝周背过身去，独自喝着桌上的果酒。池枳压着笑，说谢谢，那边李石梦在召唤她，池枳心情愉快地蹦跶了回去。

　　*

　　下半部分的罗马斗兽场仿画已经画得差不多，池枳踮起脚尖，怎么也够不着上层，只好借助一旁的高梯。

　　李石梦帮她扶着梯子一边，还是觉得就她一个人扶着不够安全，只好呼喊小伙伴：“陈一何，过来。”

　　几分钟前陈一何就已经在池枳屁股后头问东问西，夸这夸那，池枳一面专心致志构思如何下笔，一面分神随便应和他的问题。

　　一面又时不时察觉到背后冷不丁有一道目光射过来，回过头去又什么也没有。

　　好不容易有了个擦道具的活，池枳赶紧将他给打发了。此刻陈一何又听到那边的召唤，立马飞奔过来。

　　“不用……”
　　池枳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小腿上凭空多了一股力道，那力道轻轻一托，她整个人便轻轻松松到了高梯的上层。

　　鼻间飘过一阵山茶清香，她心尖一颤，往下看去。

　　男人高挺的鼻梁在阳光下映射得更加立体，虽说有暖色调的自然打光，但男人的神色却附着一层冷冽。
　　像是无法融化的冰川。

　　空气凝固半晌后，淮朝周抬头看着她，两人皆没有动作。

　　池枳还想着她既然上来了，他怎么还不退出去，慢了一个半拍之后，才惊觉此刻自己身体的大部分重心都压在淮朝周的肩膀上。

　　她赶紧握着扶梯借力起身，把重心转移，确定池枳站稳后，淮朝周不动声色又折回了对面。

　　而刚刚丢开抹布跑过来的陈一何在即将摸到扶梯那一刻，被李石梦右手一个回旋拉，左手顺势往他怀里塞了根拖把。
　　动作一气呵成，一点也不刻意的样子。

　　李石梦把陈一何打发去清理地上的丝带后，自己也吹着口哨像没事人一样溜达到一边去了。

　　现下池枳的就近范围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紧紧抓着扶梯，深呼吸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来注意。

　　淮朝周回去后，齐绯收回看戏的眼神，说：“换你举号码牌了？”

　　毫无意外。
　　淮朝周只会送他一个字。

　　“滚。”

　　*

　　一个上午过去，杰作大功告成。

　　池枳和李石梦吃完午饭，便回了宿舍洗澡洗头，把身上这一身被颜料霍霍得惨不忍睹的衣服换了。

　　为了尽量展现清爽和干净，衣服就是简简单单的男生白衬衫黑色长直筒裤，女生白衬衫黑色百褶裙。

　　原本只需淮朝周和池枳换上即可，无需入镜的李石梦和齐绯想要青春一把也一并换上了。

　　等再折回场地的时候，淮朝周和齐绯已在进行一场运动的较量。

　　池枳挑了张观看区的蓝色背椅坐下，脚踩在倒数第二根的护栏上，脚尖有一搭没一搭抬起。

　　随着他的绝杀，对手防不胜防只有抓狂的份儿，淮朝周笑得毫不掩饰，风吹起衣角飘飘。

　　手上的黑色护腕跟随他随意的动作晃动，显得格外显眼。一滴汗珠滑落，手臂上的肌肉紧实却不壮实，刚刚好好，十分赏心悦目。

　　池枳往前微微弓身，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捧着脸，一动不动。
　　看得入神。

　　她已经很久没看到淮朝周穿白色T恤了。

　　但是直觉告诉她，哪怕换上初见时一模一样的配置，他浑身也已是决然不同的气质。

　　李石梦正在调整设备，她头勾着，将顺着滑下来挡脸的高马尾甩在脑后，神情专注。

　　池枳在画画上表现出了自称业余其实一点也不业余的水平，而到了拍照环节，李石梦也是摆出了如同专业摄影师的姿态。

　　“枳枳小幅度跑起来，别呆着不动。”
　　“身体太僵硬了，左脚勾起来一点。”
　　“表情不自然，面部肌肉放松。”

　　久久按不下快门键，李石梦视线从相机屏幕里挪出，摇了摇头，“不行，太僵了，不自然，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被迫营业。”

　　池枳也不想紧张的啊，刚刚的静态图还能一人独美，现在开始抓拍，她又要接淮朝周打过来的夺命球，又要保证自己的脸在镜头抓拍下不崩，还不能跑出她刚画的背景墙。

　　这不妥妥为难她这个毫无模特经验的池小白吗。

　　半个小时拍摄时间很快过去，李石梦喊了停，池枳看她那神情，知道肯定不理想还是不得不过去面对现实。
　　淮朝周丢开拍子去休息区喝水。

　　池枳拿过相机从头开始一张张翻看，淮朝周的照片全是优雅的起跳，有力的挥拍，矫健的奔跑……哪怕跑出重影，那种运动感也呼之欲出。

　　啧啧，淮大神可真是在哪个领域都发光发彩啊。

　　而池枳这边则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网球成精打人啦。
　　表演不带重样的躲球方式。

　　害，她叹了口气，弯腰去拿长凳上的柠檬汽水，指尖刚触上罐身，下一秒倏的被人抽走。

　　“一个球都没接到。”淮朝周站在她对面，俯看着她，“上次教你的全吃了？”

　　池枳不知道怎么辩驳，她运动细胞不发达，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她伸手去拿：“我要喝水。”

　　淮朝周手往后一撤，池枳又扑了空。虽然她平日里很好说话，但是没来由的挑逗她也是有小脾气的。
　　而且她是真的渴。

　　“还我。”

　　淮朝周看着她步步后退，眼神中满是戏谑。

　　池枳快步走过去抢他手里的柠檬汽水。在她快触及时，淮朝周将手高高举起，正好是她够不到的距离，池枳只好压下他手臂跳起。

　　“你给我。”

　　“自己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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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枳不知道他抽什么疯，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疯，像是赌气般的纠缠着他，淮朝周的表情一直挂着散漫自如，而池枳的神情则丰富不少。
　　两人足足纠缠了七八分钟。

　　场外的李石梦突然喊了声好了。

　　因这一声，淮朝周停止上举的动作，而池枳也刚好跳起来，双手举过他头顶，刚好覆在他手背上。

　　整个人就差挂在他身上了，池枳立马退开。

　　啪嗒一声，淮朝周扣开拉环，将柠檬汽水递给她，然后抬脚折回休息区，手懒散地搭在脖颈上按压，像方才的小学鸡汽水争夺战是另一个人格干的事儿一样。

　　等李石梦一脸高兴地叫她过去看成片时，池枳才反应过来，敢情淮朝周故意逗她的。

　　池枳回过头瞪了他一眼，淮朝周正在喝水，对此不置可否，挑了挑眉。

　　不过她也没和他多计较，因为看了成片后，虽然她是个门外汉，但也能一眼感受到与方才的区别。

　　按李石梦说法，景是活的，动作再是标准，人也是死的。最有生命力的照片从来都不是摆拍，而是最高级的捕捉——镜中人用自然的个人状态，去沉浸地享受其中，和景融为一体。

　　池枳大懂不懂，反正拍到她满意的照片就行了。

　　她只知道，她画了一上午，又拍了一下午，现下饿得前胸贴后背，满脑子只想感受味蕾的碰撞。

　　池枳跑回去收拾东西，齐绯鼓着掌过来感谢他仨的辛苦付出，突然提议：“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咱不拍张合照说不过去吧。”

　　李石梦比了个大拇指：“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说着击了个掌。

　　池枳刚用力一扯，将假睫毛扯掉，正捂着被扯痛的右眼缓神，听到合照那刻她内心是拒绝的。

　　淮朝周对这种一向不感兴趣，刚刚的摄影还可以姑且认为是完成任务。

　　“不拍。”
　　他弯腰去拿外套。

　　李石梦和齐绯两人可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按下相机的延迟摄影，就各自把他俩往那面背景墙推。

　　江湖险恶，池枳和淮朝周还是被这两个狼狈为奸之人拽了过去。

　　咔嚓一声。

　　没有一点点防备。

　　白光一闪，画面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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