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落

作者:山有八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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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寿村(一)


      一路疾行,很快她们便来到了泅水寨寨口。

      对于储清徽来说这很快,但对于温琮来说,期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

      储清徽骑得太快了,一开始温琮也只想扶着那人的肩膀,后来实在不行,被迫抱住了她的腰,以保自己一条小命。

      储清徽看着她一脸煞白、惊魂未定。

      “看你这样子,哪天有时间,我来教你骑马吧。”

      然后牵着马跟她一起往前走。

      “不用了储掌柜,真的不用了。”

      储清徽最终还是没忍住笑:“温琮,若是现在有副纸笔,我定会立刻为你作画一幅,好把你这模样记录下来。”

      温琮胸口用力地起伏,咽了咽口水,没有心思理会她。

      中午正是容易犯困的时候,寨口的守卫也是一样,手里握着刀,眼睛却几乎闭上了,好似给他们个枕头,他们就能马上睡着似的。

      在这种情况下,储清徽也就很顺利地进了寨子,但寨子里面都是些熟人,为了避免被认出,温琮带储清徽抄了条小道,储清徽紧紧靠在黑马边上,就算有人突然出现在这里,也能遮挡一二。

      “你这都买的什么呀?”

      “黄豆木耳香菜辣子,还有一点糖水。”

      那天晚上她忘了问韩舒伶到底喜欢吃甜的还是吃咸的,于她而言,她两种都喜欢,是以她便将两种豆腐花的食材都买了回来,到时都做出来,由韩舒伶自己选择。

      没想到韩舒伶也和她一样,全部都喜欢。

      “怎么,你还会做饭?”

      “我一直都是自己做饭的,今日做的是豆腐花,我买了很多食材,储掌柜方便的话,可以留下来吃个便饭。”

      “这还用你说,你亲自下厨,本掌柜定是要尝尝你的手艺的。”

      小道虽然隐蔽,但路上泥泞不堪,污秽繁多,味道是不好闻的,加上三十九斋位于寨子里最偏僻的一隅,储清徽的怨气都要冲天了。

      温琮只能哄她说再坚持一下,然后带着她又不情不愿地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绕过一小片枯树林,再拐个弯,这才到了三十九斋。

      储清徽看到简朴的院子和老旧的房屋,想起方才那番煎熬,骂道:“这狗日的十城府,就给你们住这种地方?”

      温琮丝毫不在意:“还行吧,房间还是不错的。”

      储清徽怨道:“你也太好满足了,以后可不能这样,小心吃亏。”

      温琮并未当回事,她吃的亏了太多了,以后也不会少,是以她早已接受现实,做好准备。

      若是今后都不吃亏了那才是奇迹。

      “行。”知道储清徽是为她好,她还是乖乖答应了。
      尽管储清徽没说自己究竟是来干嘛的,但那日的交谈还历历在目,她也能猜到,储清徽一定是找到了新线索要说给她听。

      ——

      “六年前买卖井宿刀的那个人在你爹娘出事之后就走了,那时我阿娘还在,所有事情都归她管,再加上井宿刀这营生太危险,像我这种对风墟了如指掌的人都无法接近,也就难以掌握其中的详细情况。在我阿娘离世之后,又来一个新店主,这些事情也因此都被封存起来了。”

      几日前,在只有两人的屋子里,储清徽跟她这样说。

      经由这次交谈,温琮才真正明确爹娘去过风墟,储清徽六年前隔着门缝见到过他们时,她的阿娘,也就是风墟上一任大掌柜似乎也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正在接待他们。

      知道这一切的那一瞬间,温琮感觉浑身都被泼了冷水。

      为什么要去风墟呢?为什么要买井宿刀呢?谢槿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短暂的痛苦被她用力撕碎,不管怎么样,她都要继续往前走,直到寻得真正的原因。

      “所以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是吗?”

      “也不是。”

      温琮屏住呼吸,等待希望的来临。

      “我晓得那店主名唤彭仙人,年近九十,平日还是个画师,最爱画枫叶。他和我一样都是鹰族人,也就是焕亭界人士,现在肯定住在青松山,你回去以后可以先去找找看。”

      这段时间她按照现有的线索跑遍了青松山,甚至还亲自问了鹰族人,但都没找到明显的突破点。

      她们要找的人,还藏匿在迷雾之中。

      ——

      刚才街上人太多,所以储清徽才霸道地搪塞过去,此时小院子里只有她们二人,她坐到储清徽旁边,问:“储掌柜,这会儿可以告诉我你的来意了吧?”

      储清徽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拿起自己带的水壶让温琮给接满,喝了一大口才慢慢开始说:“我把所有接触过刀器生意的店主都找了去,一个一个问话,最后还真问出了结果。”

      此话一出,温琮便全神贯注起来。

      “有个店主与那彭仙人先前私交甚好,前几日我正在风墟里巡视,刚进入酒市就看见那位老伯喝多了酒发癫儿,然后拽着自己的小伙计,嘴里念叨着什么欠钱不还不要脸,说有个混蛋明明做着卖刀的好营生,却总是故意赊账,最后竟然一走了之,太不厚道。”

      温琮急忙说:“那老伯说的就是彭仙人吧。”

      储清徽道:“正是。我一听这话,连忙又拿了几壶鸿毛酒过去跟他套近乎,结果还真套出话来了。”

      她往温琮耳边凑了凑:“他说那人虽现下不知所踪,但当初他们把酒言欢的时候,彭仙人曾说世人愚钝痴顽,扶不上墙,困在假象之中居然还能自得其乐,连根本的人气都没了,就像是一帮傀儡。他也因痛恨此事而隐退,当时便和他说自己要去逍遥岛隐居,直至生老病死,不再出世。”

      “逍遥岛不就正好挨着焕亭界吗?”

      储清徽拍了她一下:“就是说呀,所以我就过来找到你们四个,一起去会会那彭仙人。”

      听完储清徽的描述,温琮将这些内容慢慢消化,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走。

      然后顿然发觉储清徽刚刚那最后一句话当中,说的是“你们四个”。

      这是什么意思?除了她和严卓以外,难道还有别人?

      她想了半晌,最终不得不承认她并不想承认的可能性,储清徽说的那四个人刨去她和严卓,另外两个指的就是韩舒伶和韩子岫。

      当初被抓到风墟就被当成了一伙人,可是她们后来都把话交代清楚了,如此若还被当成一伙人,这种错误不像是储清徽会犯的。

      她是个聪明人,让她理直气壮说出口的原因大概只有一个,那便是韩舒伶与自己的来意相似,都与彭仙人有关。

      “储掌柜,你刚刚说四个人。另外两个难道是韩少主她们吗?”

      “是啊,就是阿伶。”

      这才认识没几天,怎么还喊上阿伶了。还有那段技巧颇高的戏码,竟然拿韩舒伶做消遣,也真有她的。

      不可否认的是,当时自己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奇怪,而是在想,韩舒伶居然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她百感交集,低落与难过顺势而上先行拦截了她的理智,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形容,反正就是很不舒服。

      若是韩舒伶真和别人在一起了,以她现在的状态,怕不是要难过到天天以泪洗面。

      “想什么呢?”储清徽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怎么样,下一步想好了吗?”

      “等韩少主回来再说吧。”

      “她住哪儿?”

      “就在这儿。”温琮指着其中一间房子,“就这间屋子。”

      储清徽一脸困惑:“她不应该住在灵水寨吗?”

      “按理说是这样的,但是很多事情也没有道理。”

      比如喜欢这种事情,就没有道理。

      温琮自嘲地笑了下,站起身:“我去做饭了,储掌柜你先坐一会儿。”

      半个时辰后,两种豆腐花都被摆上桌,温琮取下身上的围裙,洗了把手,也坐了过来。

      韩舒伶已等候许久,起身接过温琮手里的两个碗,端端放好,将其中一碗推至储清徽面前:“清徽,温族长手艺很好,你尝尝。”

      储清徽立马舀了一勺咸的,那是她最爱吃的:“哪里是很好,这是相当不错嘛。”

      温琮被夸得不好意思。自打负责了日常的三餐,除了韩舒伶,就连惯常冷脸的韩子岫都会夸她做饭好吃,搞得她受宠若惊。

      “怎么样,你家韩少主回来了,现在能说了吗?”

      储清徽冷不丁一句,让温琮惊得一颤,也让韩舒伶忽然眯了眯眼睛,沉静下来,思考着什么。

      “储掌柜你别乱说,我是说让你把掌握的线索也与韩少主讲一讲,然后我们再商定哪日出发。”

      储清徽坏笑着看了她一眼,将与她说过的话也对韩舒伶说了一遍,问她怎么安排。

      “那就明天下午吧,毕竟上午有人会起不来。”

      韩舒伶说这话时看向储清徽,她还清楚记的那晚某掌柜笑嘻嘻地说第二天要送她们一程,结果等她把所有货物都装好,依然不见身影。

      她妹妹储弦鸣去看了一眼,便过来告知自己可以先行出发了,因着她那可爱的姐姐还沉浸在美梦之中,喊都喊不醒。

      储清徽脸一红,忙垂下头吃起豆腐花,其间还逗着温琮,向她讨要烹饪的秘诀。

      待几人都吃完后,便由韩舒伶和韩子岫洗碗打扫,做最后处理。

      “原来你们住在一起啊,怪不得认识,还说什么债主来框我。”

      温琮给院里的小树浇了点水,说道:“我没框你,韩少主真是我的债主,我们虎族今年的经费就是韩少主借给我的。”

      “经费?那得多少钱啊,阿伶对你还真是好。”

      温琮瞥了眼储清徽没说话,她知道韩舒伶对她的确很好,但也不只是对她,换做是谁,韩舒伶应该都会这么做的。

      她是个十足善良的人。

      韩舒伶干活儿利落,不一会儿就走出厨房,告诉温琮岛上冷,多准备几件衣服,有备无患。

      储清徽听着她们两人对彼此的称呼,疑惑道:“我说你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怎么还少主族长的叫呢?怪生疏的。”

      韩舒伶冷静地继续修剪树枝,而温琮却冷静不下来。

      原因就出自于她,这该如何作答?

      热闹的院子顿时静得出奇,韩舒伶手中花剪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每一下都令心虚的她冒出汗来。

      “我知道了,定是你这别扭性子搞的鬼。你看看人家一口一个清徽,你呢,就知道喊储掌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的属下呢。”

      储清徽指着她责备,像个指点孩童的教书先生。

      “别总是拉远大家的距离,我们不是朋友吗?忸忸怩怩的不像样。”

      类似这样的话韩舒伶也对她说过,但不似储清徽这般直接,这样一番“劈头盖脸”下来,温琮惭愧地偏着身子,生怕对上韩舒伶的眼神。

      “清徽,别闹她了。”见储清徽还要继续说,韩舒伶便放下花剪转身道,“温族长生性腼腆,大抵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适应,现下她想怎么叫,那就怎么叫吧。”

      她轻轻地说着,落在温琮耳中,却似是巨大无穷的力量,把她保持已久的决心击穿,让她现下就想像其他人一样喊她一声阿伶。

      一股惊涛骇浪在她身体里翻了几轮,很快又被深埋多年的黑暗吞噬掉,她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份动摇丢出去。

      “果然是你。我告诉你啊,我这人脾气不好,阿伶不跟你计较,但我可不希望我的朋友这般客气。所以以后你都要喊我的名字,听见没?”

      温琮觑见储清徽的一脸凶相,不敢反驳:“知道了。”

      储清徽笑道:“当然我也会以身作则,放心吧,阿琮。”

      这称呼让温琮心里一暖,不知不觉中,她渐渐对官训起了好感,因为由此开始,她感到自己的人生道路发生了变化,仿佛什么东西在指引她前进,仿佛眼前这些人就是她注定要遇上、要与之发生故事的既定命运。

      就像她和韩舒伶,多少次她以为自己能够远离对方,但又被某种莫名的能量重新凑到一起。上回她都去了尘旸界那么远的地方,还是一样。

      温琮偷偷看向韩舒伶,那人修剪完毕后便径自回了屋,她的影子随她踏入房间而消失在温琮的视线里。

      抬头望去,房檐因昨夜雨的洗礼而光洁许多,又在阳光普照之下免于潮湿,成了燕子们安心落脚、休戚与共的归处。

      那么谁又能与她休戚与共呢?

      若真有的话,她是否能拥有这种资格呢?

      看着眼前几位良善的朋友,温琮百感交集,不知何去何从。隐约中有个声音告诉她,要尽快探寻真相,那谜底便能解答她多年来的一切难题。

      ———

      泛舟江上,储清徽端起一杯鸿毛酒,泯了一口,惬意欣赏周围的美景。

      这个独属于风墟的佳品其实是一种米酒,其酒力十分极端,一杯下肚就只有平常酒酿那般香甜可口,但只要饮了第二杯,便立马会让人产生醉意,脚下飘然,如要升天一般,所以才被称为鸿毛酒。

      不饮酒的人通常会被它所欺骗,以为多喝几杯会无妨,而突如其来的劲头会告诉他们,这是大错特错的。

      因此酒量极好的储清徽也不敢过于酣畅,只小口小口喝,以免醉倒到船上。

      因着连沧然离开,空出来的一间屋子她正好借给了储清徽暂住,还有储弦鸣。

      那个小姑娘在得知她是温琮后就给她道了歉,还送给她一个自己一直把玩的小东西作为礼物,以表她的诚心。

      储弦鸣说那叫八卦锁,是用榫卯工艺制作出来的小玩意儿,需得多动脑子才能使其严丝合缝,十分有吸引力,让人一玩就停不下来。

      刚开始温琮在屋子里独自琢磨,果真如储弦鸣所言,自己拼了好久都没能成功,直到第三天晚上才终于摸索出了最终答案。

      几块小小的木条就能拼凑出如此大智慧,当初发明榫卯工艺的师傅真乃奇人也。

      离开白茫茫一片的泅水寨和十城府,落日的余晖照在她们身上,是炽烈的红,温暖又漂亮。

      本来说下午就要出发的,谁知十城府不知犯了什么病,派人在泅水寨中巡视了好久才离开,她们只得拖到傍晚才可启程。

      几人悠悠地荡在江面,这是昨晚韩舒伶找人借的船,船并不大,刚好能盛下四人,所以严卓和韩子岫就被留在了家里看家,紧盯十城府的一举一动。

      从码头到逍遥岛稍微有些距离,但储弦鸣是个划船好手,经由她的驱使,没过多久几人便到达对岸,纷纷下了船,穿过一片石子滩,往林子里走去。

      “那边有家酒楼,我们先去歇个脚,吃点东西再说。”

      自小长在这儿的韩舒伶通晓此地,她指着一片茂密树林,不用很仔细都能看到繁叶枝干间夹杂的点点星光。

      再往上抬头,一个光彩夺目的元宝顶映入眼帘,牌匾上“大荒落”三个字也发着光,温琮知道这是恒明灯装扮的效果,与她在焕亭城和风墟看到的一模一样。

      储清徽伸头探了几次,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逐渐看清了这栋酒楼的真容,露出愉悦的神情:“我看周围也没别的客栈了,今天晚上就住在这儿吧。”

      “这家酒楼这么漂亮,又得花不少钱吧?”温琮迟疑道。

      储清徽笑得花枝招展:“无妨,本掌柜从不缺钱,只缺快乐。”

      温琮不问都清楚她想的是什么,无非是热闹的场合喝酒快活,还能凑起几人玩玩牌九。

      昨夜储清徽就央求她们几个学一学,美其名曰丰富学识修养,可自己一看见那东西就犯困,外人乐在其中的好玩意儿竟是一点都提不起她的兴趣,韩舒伶也与她一样。

      储清徽搂上她的肩:“怎么样阿琮,要不要我再教教你?”

      “不劳烦你了,我还有别的东西要研究。”

      储清徽哼了一声:“什么东西,你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

      温琮拿出一个新的八卦锁,放在手上抛了一抛:“是这个,弦鸣给我的。”

      储清徽撇了眼储弦鸣,大概是怪罪她抢走了自己的牌友,没好气道:“破木头有什么好研究的,让你们一个一个都这么着迷。”

      温琮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她从小作木工活儿的原因,对木头以及榫卯一直情有独钟,有时路过一些雕刻精致的房屋也会停下来欣赏许久,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继续赶路。

      她曾经想过如果自己不当族长的话,兴许就会去做一个木匠。雕雕摆件儿,建建房子,以此来养家糊口,安度一生。

      当然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很快就被藏了起来,为解决实际问题,她们走进酒楼,里面的精彩程度不输外观,许多人在此饮酒作乐,划拳打牌,比风墟里的酒市还闹腾,令温琮脑袋发涨,想要立即逃离此处。

      恍惚间,她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面孔,女人好似正在玩儿行酒令,看到有人举杯畅饮,大笑着鼓掌道好。

      但她很快就被人们团团围住,温琮的视线也被挡了个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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