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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
夏偌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外面有动物的脚步声，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吼让她知道，那只白虎守在洞口还没走。
山洞暂时挡住了它，但它也挡住了夏偌的去路。双方在漆黑的深夜僵持着，夏偌觉得很渴，伤口在流血，但身体只要一用力就会疼痛不止。全身的骨头几乎都被踩断了，秋夜灌入山洞的寒风和湿冷的水汽正一点一点带走她的体温。
从小，长老练得她个性沉静，遇事从来心神不乱，因为过人的天资和严苛的苦训，更是让她难逢敌手，但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死神将至，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怕。没有人会来，没有人会在意，耳边阴风啸啸，像是温柔的低语。
“累了吗？累了就休息吧。”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
“累了，好累啊”夏偌想哭出来，但干涸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流出泪水，“我也想受伤了有阿娘上药，被欺负了有阿爹帮我出头……我也想有朋友一起玩，我希望他们都不怕我……”夏偌依稀记得有一次爹娘出远门，说要去给族里填补粮仓，从此便再也没有回来。
“那就睡吧……睡着你就能见到他们。”那个声音低低回答，温柔的诱哄。
“睡着，睡……”夏偌的声音渐渐微弱。她看见娘的脸，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面容，本已早就在记忆里模糊不清，但此刻夏偌却看得真真切切。她看见阿娘张开双臂喊着她叫她过来。阿爹就站在娘的身后，也招手叫他过来。
“偌儿，我们一家人团聚就再也不分开了。”娘的声音好轻，但却很温和，夏偌已经好久没听过了，夏偌迈开了脚步，向小时候一样朝娘跑去。
“阿偌，阿偌！别去！”夏偌听见有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回头却空无一人。那声音不是长老，不属于她认识的任何人，夏偌觉得莫名便不理，又向前跑了几步。
“阿偌！回来啊！”夏偌再回头，觉得那声音再听更有些熟悉。
“偌儿，你怎么不过来呀？”娘依然温柔地看着她，张开着怀抱，“快过来，咱们回家。”
“阿偌！你别过去！”那声音变得更大，夏偌却依然没有找到这声音的主人。她在脑中思索究竟是谁。
“你再不过来，娘可要走咯？”夏偌见阿娘眉头微蹙，心下也很着急，但那声音着实越来越熟悉，仿佛那个人的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
“阿偌！你快醒！阿偌！”
夏偌再一回头，她见到了一个轻纱衣飞舞的少年，云萧，对，我记起来了。
夏偌猛地一睁眼，自己身边漆黑一片。山洞外，是那白虎规律的踱步声，忽地，洞口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更骇人的是，那声音居然是她自己的。她跑出山洞门外，居然看见白虎正在啃食自己的躯体。她回头看了看洞里，居然身体已经不见了，那白虎正在咬的正是自己么？
“给你一家团聚的机会你都不要？”一个幼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夏偌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却丝毫没有减弱。
自己残破的□□已经被白虎咬的血肉模糊。手和脚都已经被咬下，内脏流了一地，白虎正眯着眼，享受咀嚼骨髓的快感。
“你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再来管你。我懂你的感受，我们都是被这冷酷的世界抛下的人。”那幼童的声音笑着说，“以后就一起，在这世间做一只孤魂野鬼吧。”
夏偌张开手掌，刚才她一直没有注意，原来自己早就是透明的了。但此刻她心里却并不感到有多悲伤，刚才在梦里见到了云萧，她总记得有什么事是自己没想起来的，好像还欠着他什么东西似的。
“消失吧，夏偌。”那幼童的声音冷笑着，白虎嘴下，她已经变成了一堆嵌着血肉的白骨。“你怎么还不走？”那声音露出一丝掩不住的愤怒。
“还有什么……我记得还有什么没做完。”夏偌自言自语道，她抱着脑袋苦想。“不对啊……”夏偌摸了摸腰间的索刃还在，抬起头的刹那她眼神变得肯定，“我记得我十二岁的时候，结局根本不是这样的！”说完便拔出索刃向自己的□□砍去，“这根本就不是我！赌灵，把云萧的灵识给我还回来！”
“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夏偌一睁开眼，发现自己眼前所见的正是忘魂楼的顶，她背靠着的是云萧的胸膛。他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手覆住了她的额头，刚才便是这样才能听见他叫自己吧。
“没事吧？阿偌。”云萧声音有些沙哑，他盖着自己额头的手心微凉，夏偌能感觉到他手上的冷汗。
“我还好，”夏偌站了起来朝赌灵说道，“希望你信守承诺。”
“行了，愿赌服输，我会送你们出去的。”赌灵说着，将刚才装着云萧灵识的盒子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走出门去。
凌青辰和他身旁的一众少年激动地抱在一起，哭着道了些“终于可以回家了”、“我回家要好好念书”、“再也不赌了”……之类的话。相互扶着朝门外走，忘魂楼外原本漆黑的深夜，此刻亮起了一束光。
“慢着……”夏偌喊住了正要走的赌灵，凌青辰那些人以为是叫他们，吓得也僵住了。
“不是都放你们走了么？”赌灵回头睨着夏偌。
夏偌问道：“还有一事，想请教赌灵。”
“今天你们陪我玩儿得高兴，你想问什么？”赌灵答道。
“想必世间凡是跟赌有关的必逃不出赌灵的眼，夏偌想问您是否知道夕夏族跟钟老有一纸赌约？”
赌灵仰起头，似是在从尘封久远的记忆里寻找，“哦，那个啊，那纸赌约实在是太过于久远了，很抱歉我并不知道内容。”
夏偌有些失望。
“不过，我能感应到它的位置，”说完赌约伸出两只手指，并拢在眉心运力，半刻便道：“那张赌约在永夜皇室，你们去那里找吧。”
话音未落，赌灵的身形就隐去了。
***
夏偌醒来，眼前又是漆黑一片，她不禁感叹这趟旅程的幻境之深，一层又一层，竟快数不清自己到底苏醒了几次。
她一坐起来额头就嗑到了木板，她推了推四周，竟然还有砂土。她猜想自己正躺在棺材里被人给埋了。
夏偌听见上头的土有松动的声音，一丝丝光亮也漏了进来，哗地一声棺盖一打开，云萧伸手把她给拉了起来。
“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啊？”夏偌笑道。
“姐姐，你以为每个人都有你这么好命，有人帮你把坟头土给移开吗？”云萧手里拿着松土的铲子。
夏偌觉得他这模样倒是难得一见。
“阿偌姐姐，云萧哥哥！”
夏偌听见了凌青辰的声音，顺着声音望去，他们正隔着好几个坟头朝这边挥手，也是一身泥污。
“这竟是一片乱葬岗。”凌青辰感叹道。
“应该这赌灵摄人心识早就是他们见怪不怪的事了，”云萧推测道，“这些普通人看见我们这些人没了心识自然觉得我们都死了，就把我们都埋在这乱葬岗里了。”
“幸好他们还算有良心啊，还给我们都埋了棺材，还都给埋了起来，”夏偌笑道，“要是随便给我们裹张草席丢在这，那我们如今醒过来就都至少是缺胳膊少腿了。”
众人听了之后，心中更是心有余悸。
“他们才没良心呢，这群白眼儿狼。”凌青辰那边一位同行的少年摸着口袋道，“我记得我身上还剩一些钱的，都给他们顺走了。”云萧和夏偌听了这话也都摸了摸袖子和钱包，确实是一分不剩，众人不由得一起叹了口气。
“小命重要，小命重要。”凌青辰安慰道，“咱们就当破财消灾嘛，这次多亏了哥哥姐姐我们才能回来的。”
“啊对了，”那丢了钱的少年又是一乍，说道：“我在我靴子里藏了钱的。”说着扶着凌青辰，把黑靴一脱，再把袜子也脱了，从脚趾缝里抠出了几颗红灵石分给大家。
众人并没急着接，凌青辰用拳掩唇咳了一声道：“好兄弟多亏你了，这些红灵石可值不少钱呢，咱们进城里换成黄绿灵石，买马车回家吧。到家之后我让我爹娘把钱还你。”
“就是，就是。”众人附和道。
红灵石不多，那到镇上只够买大家的马车，连一路的吃食都置办不了什么。夏偌和云萧要负责把凌青辰安全送回家，于是和其他公子哥们道了别，大家约好，回家休整之后，这些过命的弟兄还要找地方一聚。
坐在马车上，夏偌和云萧讨论起了去永夜的事。
“你准备不回夕夏直接去永夜吗？”云萧问道。
“对，此次送了凌青辰回家之后，他父亲的猎礼是一只千山雁，这雁一日之内可掠千山，刚好就直接去永夜了。况且此次来赌石城，并没有完全探知到赌约内容，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夏偌回答。
“嗯，我和你一起。”云萧说道。
夏偌想起自己还在梦魇时的情景，不由得心头一暖，看着云萧温柔地笑了起来。
“阿偌姐，你笑起来很好看啊。”凌青辰说道。
以往阿祺和清远看到她笑反而会躲得远远的，这倒是夏偌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自己。
“啊，对了！”夏偌从怀中掏出赌灵给她的那枚精致的小盒子，“我都差点忘了，云萧你的灵识要赶紧归位才行……”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夏偌定住了，那盒子里什么都没有。
一只盒子被摔出了马车，马车急急停了。
只听夏偌大骂：“他居然敢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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