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罪

　　他的世界，生来就比别人的缺少了些色彩。
　　一切都是暗暗的，不够明朗。
　　她的世界，并不缺少色彩。
　　可是她看什么都是灰暗无光的，压抑到几近绝望。
　　而她，另一个她，她没有这些困扰，只是喜欢各种各样的五颜六色闪闪发亮璀璨夺目的东西。
　　有人能为他们带来色彩。
　　“能帮我做些事吗？作为回报，我帮你预约脑科视觉区色觉修正的手术。”
　　“姐姐，笑一笑吧，你的笑真的很美，你愿意坐到那边去吗？那里光线好，我想把你画下来。”
　　“30克拉钻石哦，在玄一州的巴士特拍卖行总部，过两天开拍。”
　　他们都得到了期待的东西。
　　“行啊，多少件事都行！诶，叶哥原来我头发给我染成了这种样子啊......不愧是我选的颜色！你看着不觉得难受吧？”
　　“若紫，我听你的本名叫十五，是吗？我还叫你十五吧，你介意吗？你别骗我了，我这么个三十多的人了，哪里比得上她们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你真的要画我吗？往左坐一点？好的，这样可以了吗？坐在这多无聊，陪我聊聊天吧。”
　　“很好，到时候告诉我具体时间地点。这次情报费多少？”
　　对于自己，他们有的早已看穿，有的迷迷糊糊。
　　他一直都不太清楚，到底是因为自己色弱所以对色彩那么执着，还是天色喜爱彩色却不幸是色弱。但现在并不重要了，因为他能看到了，那些鲜艳明亮的颜色。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睁开双眼的自己，是多么激动欣喜，世界原来是这样的，一切竟然是那么有活力那么蓬勃。从那以后，也才发现，经过自己手的玻璃瓶里的一双双眼睛，有那么多不一样的颜色，现在自己连一些细微的颜色差别都能分辨出来，黄棕色与褐棕色，蓝绿色和草绿色......前几天几乎都不愿闭上眼睛，只想仔仔细细地观察整个世界，白日与夜晚的差别，还有不同灯光的照射下事物都会罩上不同的颜色，高兴得想大跳大笑。
　　她很明白，自己生而不自由，婚姻于自己而言不过是搭建亲密合作桥梁的纽带。自己遇到过的男性，几乎没有给她留下过什么好印象。从不关心自己的父亲，轻浮傲慢无礼的纨绔兄弟与同学，还有既胆小又油滑的仆人，诸如此类，已经看累了。当然，少不了自己的丈夫，那名存实亡的所谓丈夫，前期好歹倒也时常在公司工作，后来直接沉迷于那声色犬马。倒也不意外，只是希望自己年幼的孩子以后别这样。然而凡事竟真都有例外，就在自己认为自己的人生也不过就如此，暗淡至极宛如死水的时候，他带着颜料出现，给她的人生上了色。
　　她也能看得清自己，贪婪的人，竭尽所能做交换，出卖什么都行，她爱那闪耀的财富。她不觉得那无趣，也不觉得枯燥，那么多漂亮玩意，可好看了。
　　所以他们和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叶哥，需要我帮你去洗车吗？”“叶哥我看楼道积灰了就扫了个地擦了擦扶手嘿嘿嘿。”“叶哥最近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诶叶哥我今天看到有一个送来的人的眼睛颜色挺好看的耶。不用啊？哦哦哦。”
　　“你故意把我画好看了吧？”“今天的糕点特意让他们少放了些糖，你尝尝看。”“别这样说，我不想以金叶来衡量你，我听了会难过的。不过不得已的时候，我出得起，就像今天一样。只可惜卡尔不愿意彻底放手，不过如果我是卡尔，我也绝对不会放你走的。不过，我要是卡尔，连一晚都不会放。”“你真是我的小天使。”“啊，我...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个时间，是因为年轻吗？哦对了，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37了......”
　　“已付款，查收。”“付了，查收。”“这次的东西真的不错。”“我又拿到了。”“稍微费了些力气，这次安保工作还挺好。”“这次的纯净度成色切面也都不错。不过最近听说你手里有更好的东西啊？竟然不告诉我。极其稀有的紫钻啊，卡尔真舍得，我不拿走，给我看看嘛。”
　　关于自己的故事。
　　自己的身世似乎没有必要再说，和自己类似的人不少，不缺自己的故事。不过是母亲四处漂泊在生下自己后去世自己和拾荒老奶奶生活最后只剩自己一个人在殡仪馆当小司机的人生。自己会攒好几个月的工资去二手市场买一辆机车，把它擦到锃光瓦亮，再买几个灯管组装上去，酷毙了。像取眼球这件事他也毫不惊讶，他知道的，有些人会有一些特殊的癖好，比如像是人的骨头，也有人会收集。他就在捡来的画报上面看到过，一个美艳的模特小姐姐就披着一件花花绿绿的衣服，手上提着一只包包，把手很特别，旁边标注了：由人的脊椎骨制作而成。翻过来也是一张透着诡异的复古风照片，骷髅头带着造型繁复华美的礼帽，仔细一看骨头上还有腮红与高光，空洞的一侧眼窝里还盛开着一朵花。这种风格他见过的，觉得还挺有趣，只是看到底下一行字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本作品采用了18岁美丽少女的头颅为基底......他不明白，工艺替代品不能登上他们的艺术殿堂吗？然而一日复一日，他终于理解了。他一趟趟地开着车，眼见着无数的□□化成了灰烬，装在盒子里。他又一次次看见，夜间人们都绕道走的荒郊，一些人安静地卧在土地上。这和被制作成艺术品，大抵没什么高下之分。又或是，他曾也有一些朋友。小A每天都在厂里做着重复的工作，每天都很疲惫，下班就吃个饭玩个游戏也就过去了，第二天再重新开始旧生活。小B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自己也曾经心动过，可是后来，她开始感叹生活困难，再到后来，感叹如今虚拟现实情感体验和仿生人偶的产业太发达，他那一刻仿佛又看不到色彩了。他决定，放空自己，自己的日子也就这样了，就这样吧。
　　自己的身世好像没什么说的意义，她知道自己的出身是让无数人羡慕的。家大业大，自己的吃穿用度，各类资源，无疑都是顶级的。自己的衣裙饰品都是当时女孩子们最喜欢的。精心设计的裙摆，熠熠生辉的宝石项链，举手投足都会被赞赏有贵族的气质，永远优雅。她也曾热衷于拍照摄影，把下午茶好好排布，穿着油画般的茶歇裙，轻啜一口α54新上的茶叶泡的茶，接受着日光的温暖与和风的轻抚，和女孩子们一起讨论时新的话题，比如今天谁的妆容特别精致，或者哪里又有什么首饰要拍卖，还有最近屏幕上的面孔谁比较帅气或美丽，又或是哪个造型师、设计师的品味好，再者也有谁和谁在一起的八卦......直到她与他结婚，这样的生活也没有变化，她们偶尔倒也戏说自己嫁得好，不仅更加富有了，他也根本不管自己做什么，这样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玩了。最初的几年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越来越觉得无趣。夜晚，看到皎洁的月光铺在白色的花瓣上，她远远地看着，看着那茕茕孑立的花，看着。
　　自己也没有什么身世一说，普通的女人，但想活得不一样。自己的所作所为倒也算得上随心所欲，法律束缚不了自己，道德拦截不了自己，情感也不过是自己百无聊赖时打发时间的玩意。她喜欢这样，自由洒脱。
　　和他呢？
　　他是一个还挺善良的人吧，虽然有个喜欢收集眼球的小怪癖，但是人很好，打钱跟爽快，自己也因为遇到了他才能恢复色觉，也不用挤在狭小逼仄脏乱嘈杂的群租房里。在这小白楼里，才能感觉到，似乎自己和小A小B他们有了些区别，自己每天是在工作生活，而不是失去了魂魄的走肉。
　　大概很难忘记，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天。去年的新年酒会上，喝着香槟，看着纷纷扰扰的情景，感叹又是一年。周围嘈杂的声音忽然小了下来，坐在远处的自己仍然记得他出现时的场景，硕大的水晶吊灯下，大理石的地板都反射着它明亮晃眼的光，然而在他出现时不过都是陪衬的背景色，他踏着台阶款款而来，带着仿佛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纯净，与自己曾经见过的所有男性都不同。他演奏了《春天奏鸣曲》，自己一个从不对古典音乐感兴趣的人竟然也饶有兴致地欣赏了全曲，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化成了春风，环绕自己，“春天吗......”不禁询问旁边的朋友：“他是谁啊？”对方却一脸惊讶：“你不知道吗？是我们风流源氏的紫姬呀。”“什么？”“哈，八卦你是真不关心啊。卡尔那源氏的名号都有一年多了，你都不知道吗？”“我好像听过，那紫姬是？”“他现在最宠的人啦，虽然年轻，但是真的帅啊。不过贵也是真的贵，一万金叶起拍呢。”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堵。然而这些心情还是在后来和他聊天之后烟消云散，“你小提琴拉得真好，介意为我拉一首吗？”“当然不介意，有喜欢的曲子吗？”“啊，还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呃，要不就门德尔松e小调好了？”他的笑柔和纯真，仿佛不是从她一直认为的污泥里走出来的人，干净清爽，有着少年独有的青涩与单纯。“啊，如果没有特别喜欢的话，我觉得这首很合适。”悠扬的曲调响起，竟是《爱的忧伤》，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是不是看向自己，“爱，忧伤？”自己忍不住开始胡乱思考起来，看向窗外盛开的玫瑰，想起自己平淡乏味的生活，没有那所谓的爱，只有失落感。“明天我想画画，姐姐愿意当我的模特吗？”“那我可得好好化个妆选件漂亮衣服了。”“不用费心，要不是手边没有材料，我现在就想把你的美描绘下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竟然会有莫名的惆怅与期待。自己应该有这样的情感吗？这使得自己的心虚复杂纠结。
　　江洋大盗这个词勉强适合自己，不过自己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15克拉粉钻，我必定拿到手。”拍卖前夕，潜入大楼里，这次的把守倒是真的很严，不过自己倒也习惯了，兜兜转转，自己要迷晕保安，进了门又是密码又是动态口令，门口窸窣声传来，不想还有一个巡逻保安。没关系，还有最后一招，“帅哥放过我吧，钱分你一半。”一个死脑筋：“不，女士。请和我走一趟。”眨眨眼睛，暗送秋波，笑得熟练，轻轻撩了撩衣领，叹了口气：“真的不行吗？勤勤恳恳帮你们老板打工有这么好吗？”牵起他的手，盯住他的双眼，面前的人有一双暗红色的眼眸，好似映照着自己熊熊燃烧的欲望。把手带领到自己的曲线上，原本该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给他一记的，一时间却不知为何忘记了，好在对方似乎也有所触动，脸色泛红，牵着自己的手，转过身去：“我带你走安全通道离开吧。”正好，都不用自己费心了，出去了再甩掉他溜之大吉。两人一路顺利，跑进了地下停车场。本想抽出手，不想他一直抓得很紧。“拉维妮娅小姐，我听说你经常会那些人做交易。”他嗓音低沉，带着一丝狡黠，揭开自己的面具，自己手心出了汗，他的面孔凑近，“看来我还是不够格啊。”
　　“他后来还问我有没有听过欧罗巴的故事，在他眼里他算是甘为公牛把我带走了。”她喝着红酒，对这段过往不予置评。“很好，非常好。比喻挺恰当的嘛，恰当就恰当在他就像以前α1星洲里古希腊神话里的宙斯，而其他地区还有古中国神话、古北欧神话、古印度神话和古埃及神话等等。”他这么评价，“他那时候已经有坐上主神之首位置的把握了吗？”“野心勃勃，胸有成竹。”
　　所以自己会努力帮助他做事，兢兢业业的，极尽自己的所有技能还有因为工作而认识的那些人。刚开始伸出手的时候还会心颤手抖，闭着眼睛心一横把眼球连着肌肉神经拽出来，然后剪断，习惯性念两句“阿门”，再把多出来的组织还回去。有时候还需要伪装成正常的样子，他就会给自己两颗大大的玻璃球，只要别人不揭开眼皮，几乎是没有破绽。虽然自己也没有经常做这些，但也是一次比一次熟练。
　　而自己也没什么职务，没什么才能，但也会努力暗中相助。“姐姐读过《红与黑》吗？”他一边涂布着油彩，一边问到。没有看过，似乎是比较古老的书了，不过自己用了三天把它读完了。下一次见面时，“怎么？小于连？你是想这样说吗？那我能算是德·瑞那夫人吗？”他抿起嘴唇，眼波流转，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您觉得我像于连吗？”“有一点，肯定也不完全像。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会有不同的结局。”“那您呢？也会像德·瑞那夫人那样，在我死前亲吻我吗？”“当然会，不过不是在死前，谁舍得让你离开这个世界呢？”“那，那要是我向您举起了枪，您会怎么办呢？”“我也去找了些评论，上面说于连的那一枪是对那个阶层的怒火。如果你也是这样想的，那就开枪吧。”连自己都憎恶的地方，他也一定嗤之以鼻吧。看见他水灵的眼睛睁得很大，仿佛百感交集，他抱住了自己：“我不会那样做的。”玛蒂尔德小姐能给于连带来中尉的军衔，德·瑞那夫人却不行。卡尔能给他β星系军队上将的职务，她虽然没这权力，但是她也会出自己的一份力。“弟弟，虽然小卡斯特罗是空降安排来的，但是应该还是有些能力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听从他的指挥吧。”高傲的弟弟轻哼：“能力？什么能力？”看了看自己，最后还是收敛了一点，勉强说了一句，“如果指挥得当我当然服从。”
　　自己主要和他是出于商业合作，他提供信息与技术支持，而自己呢，只要开价合适付款及时就行。偶尔两人也会聊聊天，说些有的没的解闷。当然自己也不仅仅只有他一个合作伙伴，毕竟他的开价很高，水平也同等的高，只有遇到那些十分困难的活和罕见的信息自己才会寻求他的帮助。比如就意外地遇到了一个好姐妹，水平能力也很强即使说不上能比肩也可以望其项背，关键是两人聊得来，她平时工作很辛苦也不想多揽累活，又很值得信任，所以很多稍微轻松一点的工作自己都会拜托她。
　　总之，他们都获得了想要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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