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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
阎摩罗的宝殿昏沉,她素来喜欢在了了点光的胡桃案上阅千万卷生死稿,阅的时长了,难免发作头疾,这便是鸣笛所用之处。
晚里阅卷,见阿曜上门来卖丁火仙君的小火烛,阎摩罗本不爱点火烛,但寻思着凛凛冬日这小不点还得大包小包的来卖货,实在可怜巴巴,竟将阿曜一箩筐小火烛全收了。
“你不冷么。”
肥啾两颊冻得通红,笑吟吟的:“承蒙姐姐关心,阿曜不冷。”有礼的给火烛包好放在胡桃案上,收拾这自个儿的包袱:“谢过姐姐了,谢您照看丁火洞的生意,此番卖完,我就可以和我们掌柜的换十个长明灯送给金乌了。”
本收拾了要走,但见阎摩罗似头疾犯,不大愿意说话,只杵在案上揉鬓边的穴位。
“姐姐可是又头痛了?”一个不留心,将自个儿打听的事儿说将了出来。说罢才恍然,正屏息凝气,待阎摩罗发怒。
她却只抬眼扫了阿曜一眼,并未见愠色,只道:“近来恶犯颇多,难免上火。”
“若不然我这就去一趟紫竹林。”阿曜道。
“去也无益,只有人间秋日,他才会吹一二曲。”
阎摩罗自述,善财童子只在秋日里吹笛,这缘由是他原生为人时的习惯。
而阎摩罗素有头疼已是一两万年,也是后来与那人在一起才知他的笛声可将她治愈,实是造化弄人矣。
阿曜纵爱打听是非,更有个认真听人心事的性儿,一来二去,阎摩罗难免不禁与她提个一二。
偶时说:“他也持着副若无其事的摸样,我自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哪知他赫然跑来替我挡了天刑......他原来什么都知道。”
说着要哭,阿曜便默默地搁一旁递手帕。
“我本面朝尸骨山海,从不对这日复一日的有什么寄望,可都是从了他,他身为男儿,却是甚么日常的细枝末节都不曾怠慢,他爱养莲,爱读书,也爱扫屋,那宝阁上的书卷常用掸子清着灰,愣是一尘不染。他常说,既活着,便要像模像样的活着......”
觉她一人孤单,阿曜闲时便常来与她作伴,听她过往。
于此,便是来龙去脉。
所以话说回来,由此,阎摩罗肯帮阿曜的忙。只是帮不帮的着,又在下话。
“过来。”
听阎摩罗唤了,阿曜便领着元元上前去。
“统共五人,你自己瞧是哪个。”阎摩罗将生死稿展平,压上镇尺。
阿曜凑上头来,伏在胡桃案桌上观望。
生死稿卷分外长,就此页摭举出来,都铺满了整张案桌。阎摩罗将细长的指在卷纸上一划,纸上即刻出现了一行行忽明忽暗的字,直到每个字清晰的烙在上面。
‘永济和尚,名张真源,中州曹县人,壬寅年乙卯月壬午日生,阳寿八十九,未成正果。
灵通和尚,无名氏,杭山白化寺人,甲子年壬申月甲寅日生,阳寿四十四,未成正果。
无色和尚,无名氏,杭山白化寺人,甲子年乙卯月壬午日生,阳寿四十四,未成正果。
如难和尚,名李忠,福潭县三里泷人,己亥年甲申月辛亥日生,阳寿三十九,未成正果。
常净和尚,名蔺如知,归然山永和村人,庚戌年丁亥月丙戌日生,阳寿六十三,未成正果。’
以上命稿上明晃晃的大字儿,每个人物后边儿跟的是一行平生细述的小字儿。
阿曜兀自认真瞅了一遍,皱起了小眉毛:“不对呀,这些个和尚多是老头子,小和尚顶多看起来也就人龄二十出头的样子。姐姐,定然全了吗?”
“那日死的都在这了,真假和尚皆有。”
又兀自再细细瞧了一遍,可那些个人物生平都与小和尚对不上,不禁懊恼了。
元元问:“为何这几个人都印着未成正果?”
“自然是未曾莲登极乐的,修得佛旨的不归我管。”
元元又问:“那会不会是小和尚已然修得了金身?”
阎摩罗只是轻蔑的嗤了一声,恹恹道:“凡胎□□,多大个慧根,不过二十出头就修得金身,除非他累世大功,不然不可能。况若有大功,早已莲登,何要他再来一世?”
人在旁谈着,阿曜手指着卷上的字,疑惑笑问:“好生有趣,这个灵通和尚,还有这个无色和尚,这两个人生在一寺中,年纪相仿,必然是认识,为何死在了一天?”
扯了扯嘴角,阎摩罗实在不想理她。自个儿的事儿都拾掇不清楚,还管起别人来了?方才还伤心得路都走不动的样,眼下又活过来了,也不知这个玩意儿是个甚么成分。
八婆性显,阿曜求知的大眼眸望着她。
“打架。”阎摩罗恹恹道。
“何要打架?”阿曜求知的大眼眸望着她。
“你不找你小和尚了么?”阎摩罗反问。
“找。”阿曜又复认真低下脑袋瞧卷,嘟囔着声儿:“我都来回瞧了好几道了,这些个人确不是小和尚,何况以小和尚的性子,是断然不会与人动武的。”
“不入地狱,便登天堂。还是那句话,二十来岁的小僧,又是横死,得道的可能实在渺茫。人之本性贪欲,人性之幽暗,要修成佛难上加难,譬如这永济,八十九的高龄,终身在庙宇,可一颗不纯不正之心,苦修一辈子也枉然。人眼瞧他是高僧,却左不过世俗几样,多拿一两香火钱,多以己心揣度他人,况自以为垂爱众生,有心远行河岸放生,无心施舍门前野雀——心境不至,又何至极乐。”
阎摩罗一番话,元元又得开悟,合上双掌:“善哉善哉。”
“故而,这两个和尚是因打了架,损了造化?”阿曜又开问。
阎摩罗:......
元元:......
“所以他们为何要打架?”阿曜求知的大眼眸望着她。
......
还没忘。
“既是打架,又岂因打架。”阎摩罗拗不过她,便解释道:“方丈病笃,二人为挣主持之位,早不相合,在茅厕方便时隔着一道墙起了口角,角得厉害时翻墙互撕,悉数摔进了茅坑,卡着互不松手,双双闭气而亡。其二若是有造化的人,也不会如此针锋相对,又何来损了造化。”
“也是......”阿曜恍然领悟的点了点脑袋。
元元将她揪回正题:“如此看来,生死簿上确实没有小和尚,阿曜,这下该怎么办?”
果然苦恼,阿曜理不清了,小和尚既死了,不见在簿,也不能成佛,那会去了甚么地方,唯有一个可能......
阿曜有些戒备的缓缓偏过了头,眼睛溜圆的瞅着阎摩罗:“姐姐,小和尚该不是被你吃了吧?”
......
阿曜觉着,阎摩罗王权势滔天,自会弄权。况骷髅头说过,殿下遇上难缠的凶鬼,免不得心浮气躁就让它化成一堆灰,在这世间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简而言之就是,若是被阎摩罗阴了的,也不会出显在生死稿上。
可阿曜是在光明正大的怀疑阎摩罗,元元有些害怕,大气也不敢出。
阎摩罗并未大怒,只铁了脸,漠然道:“用人勿疑,疑人勿用,不找滚。”
她便要收起卷轴。
“不、不是,姐姐莫动怒,我假说的、假说的。”阿曜嬉皮笑脸的阻着,遂又仔细再三查阅稿上,嘴上仍嘀咕着:“我这不是瞧你近来喊饿,不得精魂果腹,我那小和尚细皮嫩肉,不说你们专吃人的,我瞧着都香......”
元元扯了扯阿曜的衣角,让她别瞎嘀咕了。
阎摩罗倒也未发作,只淡淡道:“阴司有阴司的规矩,你以为我一手遮天,可我纵有万般神通,也抵不过业障。”
察觉她语气中说到了伤心处,阿曜抬首望她,才见她两只眸子灰蒙蒙的,遂住了嘴。
作罢,阎摩罗直起身,又复道:“行了,告诉我,你那小和尚是怎么死的。”
说及此处,阿曜又苦着脸了。
“说来惭愧,这事儿还得赖我,不是我将将修得了此下这一仙身,得意了些,忙着拖老头儿给我算了正缘,我一道儿寻去,哪知是个小和尚——我做灵兽时就知道佛阇弟子不得与人婚爱,也知勾搭人家是犯戒,缺德了些,可上红鸾星君那儿去细算了一卦,也说是正缘,让我不必介怀,顺其自然就好了。怪我太贪馋他,得了一株西海香草,就、就......”
阎摩罗心下明了,只道:“小东西,忒心急了些。”
又张开大嘴巴来呜呜嚎:“只怪他太香了,眨个眼都好像在勾搭我似的,我哪里知道嘛......哪承想这业障来的这么快,现世报啊呜......他破了戒,方丈在山上布阵逮我,哪知他竟有情有义,多是想要过海来告知于我,被大浪给扑没了......”
“他动了心念,才起的业障,也不都算你的。”
“嗷呜,小傻和尚......”阿曜掩面痛泣,娇滴滴的:“也对,哪叫我生得这样水灵,如花似玉,一颦一笑百媚生,就是我自己对镜瞧了都不禁喜欢的不得了,难怪会勾了他的心去......”
......
见不得她那副做作样儿,二人无语半晌。
阎摩罗恹恹问:“哪座寺?”
“宝陀寺呜呜......”
阎摩罗抬了眼帘,眼中竟一抹深意飞逝,她开口道:“你如此肯定,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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