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引-凤阙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秋菊按照习俗一边唱着梳头歌一边替我绾发。按照习俗女子出嫁当由母亲为女儿绾发唱梳头歌。我母亲早逝自是没有这般福分，丽夫人虽是我的庶母，我是决计不会让她替我绾发的。以前还想着若是真的出嫁就让云姑替我绾发，不想又云姑弃我而去。
　　“小姐，用哪只钗？”
　　“把你右手边的那个乌木盒打开。里头有支累丝九尾凌空凤凰金步摇，把那个戴上，其他的你掂量着办吧。”当初接下这支步摇时，我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当初没有立即应承只是出于自尊心的骄傲，不愿意这么轻易的被一个人所控制。讽刺的是再怎么骄傲面对现实依旧要按命运的轨迹行走。
　　“小姐，您看怎么样儿？”望着镜中修饰精致的面庞，我有些恍惚了，这般富丽堂皇是我吗？巍巍凌霄髻，牡丹掩金凤，淡扫蛾眉花钿娇。不，这是皇后，轩辕皇后。
　　“姐姐，姐姐。”嘉敏如一只快乐的小鸟欢快的跑进我的房间。“姐姐，你今天真是太美了！真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不对不对，姐姐现在是皇后了。应该是倾国倾城，母仪天下才对！”
　　“你这个小丫头嘴儿跟抹了蜜似的，这般甜。”我笑着替嘉敏拢了拢衣襟。
　　“呀，姐姐，您还真神通。我可刚喝了碗蜜水来的呢！”
　　“二小姐整个儿就是从蜜罐里捞出来的。”
　　“呵呵···”
　　“娘娘，吉时到了，该起身了。”喜婆进来传话道。
　　“嗯。”在《著》乐声中我来到前厅拜别父亲。我刚要下跪，众人忙上前来掺，但我执意跪在父亲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这恐怕是我今生最后一次给他磕头。为人子女，不管心中有再大的怨，流淌在身体里的相同血液是永不能改变的。当我起身抬头时发现父亲早已老泪纵横。在那晶莹的泪水中我忽然感觉父亲是爱我的。
　　“兰儿，宫中···娘娘，保重！”父亲终是没有说出我想听到的话，一个生疏的称谓立即将心的距离拉开，咫尺天涯。前一秒我还以为我有着温暖的港湾，下一秒我已然漂泊在外历经风雪。父亲留给我最后的是一个消瘦的背影。我优雅的迈步在百鸟朝凤的震天喜庆中走向我人生的至高点。
　　经过一天繁琐的流程，此刻我正疲惫不堪的端坐在床上等候轩辕帝的到来。更打过三下，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不快不慢，不急不缓。我的心腾地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在众人面前的端庄优雅在红盖头的遮掩下逃的无影无踪。无论平日有多么稳重大方，此刻我是断然做不出平静的姿态的。从盖头下我窥见一双墨色龙云靴向我走来，我的脚近乎本能的向里缩了缩。不行，我绝对不能让轩辕帝看出我的胆怯。在盖头掀落的一刹那，我傲然抬头直视轩辕帝。
　　“呵呵···朕的皇后果然是大气非凡，竟没有一丝小女儿的娇羞。”轩辕帝逼近我调笑道。温热的呼吸混杂着酒精的味道刹那间烧红了我的双颊，我不自然的垂下了眼睑。
　　“皇后害羞了？”他移至我的耳旁轻声调笑。他的呼吸仿佛是火，一触到我的皮肤便开始燃烧，此刻我的耳根子早已烧的红彤彤的了。
　　“皇上，皇后请用合卺酒。”我伸手拿杯但手却不听使唤似的抖个不停。我努力凝视着酒杯希望自己能够平复情绪，可怎么都使不上劲儿。忽然一只修长的大手握住了我的手。
　　“今日，礼节繁重，皇后定是累坏了。”在轩辕帝的帮助下，我仰头与饮尽杯中的酒。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贺喜皇上，皇后娘娘。恭祝皇上，皇后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喜娘和宫人告退后屋内只余下我和轩辕帝。
　　“累吗？”轩辕帝的手还未碰到我，我的背就不由自主的僵直了。
　　“不累。”
　　“你不累，朕看着都累。”轩辕帝意识到我的紧张收回了手说，“去换身衣裳，带你去个地方。”
　　“嗯？”我疑惑的望着他。
　　“一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换上纁袡（普通女子婚礼礼制中的礼服）。”
　　“那，那请皇上先出去。”
　　“呵呵···皇后莫要忘了，你我已是夫妻。”轩辕帝笑的一脸得意。
　　“我···”我一时语塞。
　　“朕在外间等你。”轩辕帝笑着起身向外走去。
　　我卸下妆容除去一切饰物，依言换上纁袡，以“纚”束发，插着一尺二长的笄，清爽的如同寻常人家出嫁的女儿。其实相比袆衣（皇后最高形制的礼服）的华丽我更爱纁袡的沉静。我起身走到外间，轩辕帝亦换下衮服身着爵弁玄端（大夫级玄端用于正婚礼）。灯火阑珊，他着一身墨色，寂静而立，出尘的不似人间。
　　“皇上？”
　　“错了。叫君政。”他牵起我的手纠正道。
　　“君政。”我被他身上玄色的宁静所蛊惑，记得我第一次见他也是一身玄色立于夜色中，不辨容貌，不清情绪，却有着一种令人安静的力量。
　　“时而娇美华贵，时而端庄娴雅，我的夫人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轩辕帝牵着我的手走回内室。我有些慌张，但还是任由轩辕帝牵着我的手。轩辕帝带着我绕过床在床后的那面素净的墙壁前停下。墙面朴素洁净不着一色，墙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个三尺来高的青铜仙鹤烛台，烛火摇曳。轩辕帝轻转右边的烛台，墙面霍然开启。一间空阔的殿室展现在我的面前，墨色大理石为地，灯火通明，流光灿烂，空中摇曳着飘飞的凌霄丝，层层叠叠，引人向往。一种莫名的力量吸引着我向前，我掠开拂面而来的纱幕，陷身纷繁的飘逸中，迤逦而行。
　　“当心！”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我，这时我才发现脚边已然是一汪九尺见方的温泉。这竟是轩辕帝的温汤室！面对我的疑惑轩辕帝笑而不语带着我绕过温泉继续前行，为多久又来到一堵墙前。如寝宫中的那堵墙一样素净，一样有着仙鹤烛台。轩辕帝再一次转动烛台，一阵清冽的凉风灌入室内，霎时灯火俱息。我一时不能适应这样的黑暗，轩辕帝牵着我在溶溶夜色中前行。走过长长地回廊来到一个花团锦簇的园子，天太黑看不清是什么花，但其中的繁华可以想见。“啪啪—”掌声响起，掩藏在花中的宫灯被人点亮，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照射出柔和的黄晕。
　　“镂云开月！”我惊喜的奔向园中。昏黄掩映，寂寞夜色中热烈绽放的可不就是倾国牡丹吗？“想不到宫里的牡丹都盛开了。”
　　“十里红妆迎鸾凤，一夜开尽长安花。”我转身发现立于身后的轩辕帝不知从何处抱来了一把古琴。“今日是你我大婚，为夫为夫人奏上一曲以助夫人赏花雅兴。”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是凤求凰！轩辕帝的声音低沉浑厚，有着如夜色的寂静深沉。不辨颜色的黑夜让我安全放松，卸下令人疲惫的面具，我翩然起舞。“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孳尾永为妃。”起身，折袖，顾盼，旋舞，襦裙纷飞。“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回转，止步，倾倒，一双手接住了我的纤腰，我醉倒在一个宽广的怀抱中。
　　“告诉我，是轩辕帝大婚立后还是诸葛先生新娶了妻子？”望着一双澄明如星的眸子我不由自主的问。
　　“是我娶了你。赵君政娶了叶若兰。”他俯身向下，吻住了我的唇。热烈深沉，唇齿之间，温柔缠绵。除下纚绳，长丝垂地，摇曳出无尽的柔情。

　　等我醒来早已是光华满室，天空大亮。睁开眼的一刹那，一片洁白的素色映入眼眸。我仔细打量，原来是在清晏殿。今日的清晏殿一如往昔般澄净内敛，只是在原先的凌霄丝纱幕外加上了一层玄色绸幕，束之以红色丝络，悬之白玉为饰，以彰显大婚的喜庆和庄重。我想要起身但刚一转动便觉浑身酸痛无力，透过薄薄的白色寝衣，依稀可见身上粉色的暧昧印记。想起昨夜的缠绵我不由面红耳赤。
　　“醒了？”
　　“嗯？”我猛然发现轩辕帝手持书卷穿着白色寝衣立在窗旁。
　　“还没！”我忙将被子拉过头顶。完了，他怎么在这，那我刚才的神情岂不是都被他看到了。轩辕帝拉了拉被子，但我紧紧
　　扯住不放。
　　“一会儿还要给太后请安，该起了。”隔着被子他贴着我的脸说。
　　“嗯。”我隔着被子闷声应道。“那，那你先出去。”
　　“呵呵···”被子的另一头传来了闷闷的笑声，“好。”
　　“呀！”我以为他走了放松了手，不想他一把扯下我的被子。此时想要再拉回被子定是不行了的，我忙用手捂住脸。透过缝隙我看到他正紧紧的盯着我。忽然他俯身吻上我的脖子，一路肆虐，细细密密的吻落满我的颈和肩头。他要干嘛？一大清早的。难道他要···正当我诧异不已时，他忽然离开了我，坐直身满意的欣赏了一下他刚刚肆虐过的地方。
　　“快些准备，莫让太后等久了。”他丢下一句话转身绕过屏风走出内室。

　　换上帝后的衮服和袆衣，我和他便进入了角色，脸上挂着端庄肃穆的神情。这是我第二次觐见文惠太后，微微眯起的凤目，显然我这个儿媳妇是不讨她欢喜的。
　　“臣妾叩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我郑重下跪。
　　“皇上还没用膳吧？一会儿等小七来了咱们母子几个一块儿吃。”文惠太后有意要给我一个下马威，不曾叫我站起而是转向轩辕帝说笑，“我特意让人准备了夜合虾仁、凤入竹林、芙蓉燕菜···都是些清淡的，早上吃了最好。”
　　“母后还真会心疼媳妇，连皇后不喜荤腥偏爱清淡的口味都打听出来了。若兰，还不快给母后进茶！”轩辕帝巧妙的回答立即化解了我的尴尬。
　　“若兰谢母后体恤。母后请用茶。”迎着文惠太后阴沉的目光我恭敬的将茶盏奉上。
　　“嗯，起吧。”文惠太后的唇象征性的碰了碰茶盏。
　　“谢太后。”我起身站在一旁。
　　“太后，陈王，楚王来了。”
　　“快，快让他们进来。”
　　“儿臣参见母后，祝母后福体安康。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
　　“儿臣参见母后，祝母后福体安康。皇上吉祥。”峥有意省略了对我的参拜。
　　“都起来吧。峥儿，来母后这边，让我瞧瞧。可有些日子没进宫了。”文惠太后拉过峥仔细打量，但峥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我的衣领处。强烈的目光如同灼热的火焰看的我浑身不自在。我下意识的抚了抚衣领忽然想起轩辕帝早上的行为。此时轩辕帝淡然的在品茶，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原来是这样，昨夜的缠绵都是酒精的蛊惑，而今晨的肆虐只是出于男性自私的骄傲。真的没有爱情，可笑我昨夜竟然真的有一刻的恍惚以为我们会有爱情。
　　“这一大早的赶过来都还没用膳吧！我都让人备好了，都是你们几个爱吃的菜。走，咱们用膳去。”文惠太后一手拉着峥一手由婢子掺着起身向侧厅走去，路过我身边时停了一下，“既然皇后喜欢吃素，那就一块儿来吧。”
　　“谢太后。”我缓步尾随而上。
　　“昨日是皇兄大婚，臣弟在这里祝四哥四嫂百年好合，白头到老。”落座没多会儿，阿祥立起身祝酒。
　　“阿祥有心。”轩辕帝笑着仰头将酒干尽，目光却一直落在峥的身上。
　　“谢陈王吉言。 ”我朝阿祥点头微笑将就饮尽。
　　“小七，昨儿个你身体不适，没能参加你四哥的婚宴。今儿个补进一杯吧。”坐在上首的文惠太后发了话。
　　“祝皇上新婚愉快！”峥仰头将酒喝尽。轩辕帝与他一同饮尽，由于峥明显是祝贺轩辕帝的我不便饮酒便未举杯。
　　“来，满上。这杯我祝皇后娘娘。祝娘娘早生贵子，福寿绵延。”峥抑扬顿挫的语调听起来十分刺耳。
　　“谢楚王。”我举杯欲饮一只手及时的拿过我手中的杯子。
　　“皇后不胜酒力，这杯就由为夫代劳吧。”轩辕帝笑着睨了峥一眼。
　　“皇上，这点酒不···”我话未说完便被轩辕帝打断。
　　“还要逞强？昨夜一杯合卺酒就喝的晕乎乎的了。“轩辕帝贴近我的耳边亲昵的说，”等会儿众妃嫔还要朝拜，可不能一大早就醉了。真要贪杯，夜里回去朕再陪你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满桌的人都听清。轩辕帝仰头将酒饮尽。他是故意的，我不敢抬头害怕触到峥的目光，我无法想象峥现在的表情。
　　“启禀太后，臣妾还要去麟德殿（麟德殿是后宫第一大殿，凡是后宫举行重大的仪式，聚会都在此处），这就告退。”我起身行礼。
　　“嗯，也好。后宫哀家一直交由和贵妃打理。皇后初入宫廷很多事怕是不熟悉，哀家想就由和贵妃先打理着吧。皇后你看怎样？”文惠太后果然厉害，入宫第一日便要夺我的权。
　　“太后思虑周详，若兰谨遵太后懿旨。”我本就不耐烦打理后宫那一帮子女人，既然她不愿意让我来管，我也乐得轻松便一口应承下来。
　　“回头路过清思殿带人进去打理打理。三日后再搬怕是不易准备，今儿个就去看看有什么要搬的，早些个准备吧。”清思殿是大雍历代皇后的寝宫，大雍皇族规定帝后大婚三日同居一处，三日后皇后迁居清思殿掌管后宫。文惠太后急于将我迁入清思殿，显然她视我为红颜祸水。
　　“是。”不与轩辕帝居于一处可以省了我不少麻烦。这文惠太后看似我的克星，可谁知暗地里却是我的福星。我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清思殿就不必打扫了。皇后要陪同朕一起打理政事就与朕一同住在清晏殿。到时政务繁忙，后宫的事皇后也无暇顾及，就由和贵妃暂且打理。如若有什么不当之处再交由皇后处理。”轩辕帝一开口便打碎了我和太后的如意小算盘。
　　“这怎么成！”峥脱口而出，顿时众人的目光一同扫向他，他呆在了一边。
　　“就是呀，这怎么成。祖上可没有帝后同居这个先例。再说女子不得干政，皇上此举恐有失妥当。”文惠太后悠悠的开了口。
　　“此举并无不妥，规矩是人定的。我朝虽未有此先例，但前朝一直是帝后同居同政，传为佳话。”
　　“皇后是大家闺秀对于政事恐怕···”
　　“母后不应该忘记皇后的另一个身份。朕的皇后绝不仅仅只是大家闺秀。母后，儿子给您的大礼还不够重吗？”轩辕帝语气平淡却暗藏玄机。
　　“皇上是一国之主，一切都依皇上的意思办吧。”尽管不太愿意但文惠太后还是很快改变了态度。他们似乎在进行着某种交易，这让我想到上次入宫时的场景。文惠太后不是一般的弱女子，她要的一定很重。回忆起轩辕帝那日阴暗的面色，那样东西对轩辕帝来说一定很重要。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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