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集院颂

　　建筑崩塌，星球成碎片，尚不及感觉冲击，线条纷杂晕眩来袭。地平线尽头爬起三轮光束，七轮色光环绕，世界扭曲变形。思维不再，语言无音，耳边是宇宙寂寥，万物空明。
　　三星降临，万物俱焚。

　　飞船在末日前腾空，以人口减少一半为代价，我们在最后时刻来临前逃逸。
　　抵过失重带来的不适，我离开休眠室，廊桥透明窗外的宇宙深邃寂静，而那颗被黑洞潮汐力撕裂的恒星，即使已相隔数万光年，临终前细长的物质流余晖可见。
　　塞丝从后背靠近，在我耳边轻语。
　　“后悔吗？有一半的人没有活下来。”
　　“如果不走，所有人都会死。”
　　我并不后悔所有的决定，现在，塞丝是我们的母皇，族人被改造后的新身体，让我们能抵过灾难，也能适应漫长的宇宙航行。
　　“你从来没有好奇过我的来历吗？”
　　我感到胸口的柔软，塞丝的体温让我心安。
　　“好奇蔚蓝星上你的飞船？还是你生存的方式？”
　　其实从和塞丝融为一体再分裂成独立个体时，我心里模糊的探知欲就淡去了。只是时不时脑里会闪过一个奇怪的世界，那里除去纷杂交叉的线条，时空虚无让人心生畏惧。
　　“你想知道吗？”
　　思绪拉回，我低头看着塞丝微缩的瞳仁，答案呼之欲出。
　　“那里是不是……”

　　“怪物……”
　　惨叫声凄厉，从数声蔓延至无数，我的听觉早比从前灵敏，如果没有听错，交杂的呼救里不断有人落地，咔嚓声分明是连续碎裂的骨头。
　　“不好！”
　　塞丝惊呼，朝着睡眠室急掠而去。我也迅速回了神，脚步刚迈出，鼻尖飘进腥甜，喉咙发痒，渴望蔓延至牙尖。
　　咯吱、咯吱。
　　咔嚓、咔嚓。
　　身体叫嚣，胸口疼痛，那是数具朝着我爬行，半残缺的人体。说是人体，但是他们有的断了腿，有的只剩下半边身子。刺耳的刮擦声是裸露的骨头在地上拖行，而我鼻尖的香甜是随着他们爬行掉落的鲜血和肉块。
　　“K！杀了他们！”
　　脑里想起塞丝的声音，我艰难地凝聚精神，塞丝并不在眼前。
　　“塞丝，你在哪里？”
　　“我在睡眠舱保护还没醒的人，你先杀了那些尸人！”
　　像是在对塞丝的指示作反应一般，本缓慢爬行的尸人陡然加速，他们喉间发出“咯咯”声，嘴角掉落的粘液将地面腐蚀出凹坑，“嗖”地数声，他们已分散四处，将我围堵在了船舱中央。
　　“我知道了。”
　　我应着塞丝，试着脚步后移，才一步便引来尸人的尖啸。
　　窸窸窣窣。
　　咯吱咯吱。
　　不好，尸人不止这几具。
　　无数黑影从舱内越过回廊，向上跃起爬上天窗，剐蹭着一路冲来又围落在我四周。
　　如果不是他们裸露的头骨上没了眼珠，伸出的手掌残肉半挂仅剩白骨，这些动作矫捷的怪物你甚至会觉得他们是活物。
　　不对，他们是只懂进食的怪物！

　　肩膀吃痛，腿骨被尖牙刺穿，后背上落下手掌，喉间牙齿靠近，腥臭扑鼻。血液汩汩流动，体内的寄生物蠢蠢欲动。
　　“K！”
　　塞丝愠怒我的怠慢。
　　我不再犹豫，以牙还牙咬住肩膀上行尸的脖子。血液喷溅，血液的刺激使我的身体分裂。蜿蜒爬行的黑色触须渴求地扎入更多的行尸，将他们拖进我的身体，血肉上蒸汽膨升，我被吞噬的快感掩埋。力量蔓延，行尸临死时的咆哮和四散的血液，成了寂静宇宙里最美的繁星。

　　“死了一半，剩下的不够到达目的地。”
　　“如果将睡眠时间延长一倍呢？”
　　存储室内一片狼藉，用以支撑路程的粮食所剩无几。
　　在恒星塌陷前的抉择时刻，我们用抽签决定了哪些人成为新人种，而这些丧失意志的行尸，是未中签的族人，他们成了旅行周期内的粮食补给。
　　“你来看。”
　　塞丝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带着我一起到了另一间睡眠室。
　　“怎么会这样？”
　　睡眠舱内躺着的族人皮肤干瘪，头发灰白，口竭力半张着，舌却断在了口中。再细看，他的眼珠爆裂，面容可怖，早已死亡多时。
　　“你们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营养液也许能替换食物，但让你们能长久活下去的是血。”
　　“可我们不是选好了那些……”
　　“穿越虫洞后，辐射环境变化了，是我没料准。这些行尸本来不应该苏醒的。”
　　我看向塞丝，很快做了决定。
　　“如果必要，可以再舍弃一半族人。”
　　塞丝看向我，眼里少有的动摇。
　　“不解决根本问题，你知道的。”
　　咔嚓。
　　像是在印证塞丝的话，睡眠舱内的尸体骨骼断裂，不会儿间骨化成了灰，只留下颈上的两块碎骨，连接着两条营养供给口。
　　“K，现在唯一的方法是用最快的时间找到可以生存的星球。不仅仅是空气和环境，我们还需要食物。”
　　“我去。”
　　“不，你留下来。”
　　塞丝搂住了我的腰，身体靠向我，我觉察到胸口柔软，心生异样。
　　“K，我决定做你的女人。”
　　“塞……塞丝。”
　　我惊讶又喜悦。即使我已经获得新形态，但是塞丝的选择遵循了我族旧有秩序，这是不是代表对塞丝来说，我也成了特别的存在？
　　“唉……”我的喜悦换来了塞丝的叹气，她轻轻抚摸着我的脸，语气平淡，“其实生命的形态本来多样。雌性雄性，有形体抑或仅仅是电波。你看这宇宙中，星星也是生命。星球上，树木、河流、山峰都可以是生命。”
　　“塞丝，我不是非要你选择，如果你愿意，回到最初的形态我也不介意。”
　　“嘘。”
　　塞丝的手指覆上了我的嘴唇，但却像是没听到我在说什么，继续喃喃道。
　　“K，我活了太久，见过太多生命形态。对我来讲一切本是虚无。不过既然你发现了我，又变成了我的一部分，我为你做些变化，未尝不可。”
　　塞丝说完，嘴唇上扬，冰冷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温度，那晕红的脸颊像是带来了陌生的情绪，金色的瞳仁里有了波纹。
　　“K，这宇宙我比你熟悉太多，如今能和我精神相连的只有你。我可以承受快速越过时空，身体即使粉碎也能重生，这些都是你目前不可能办到的。”
　　“可我留在这里，万一……”
　　“你记住，将自己作为第一。如果行尸异变，你要毫不犹豫的吃了他们，用他们的能量续足你等待的时间。其他沉睡的人，能活多少活多少。必要时，以弱养强，将他们转变为养料的方式你懂的。”
　　塞丝语气坚定，我知道这是她心中的最佳选择。我握住她的手轻轻揉捏，感觉到她的回应，我心里也做了决定。
　　“什么时候出发？”
　　“即刻。”
　　我心中一紧，看来应了最坏的猜测。
　　“在你入睡后，我会尽快让飞船穿越虫洞一次，尽可能离开双黑洞的影响区。之后，按照蔚蓝星的一年你会苏醒一次。不过，如果发生异变，我会让系统激活你的睡眠舱。当然，如果发生其他的危险，飞船的系统也会叫醒你。还有……”
　　“那你呢？我怎么知道你在哪里呢？”
　　我有些着急，塞丝交代了一切，独独没有讲我和她。
　　“你忘记了，你和我本为一体，即使在宇宙不同处，只要你想都就可以感知到我。还有，你忘记了，这飞船是拿来干什么的？我发回来的新航线，难道不是最实际知道我在哪里的方式吗？”
　　塞丝轻笑出声，我禁不住脸有些发热。
　　“你走了，我觉得睡后都不会有梦了，觉得有点……无聊。”
　　“……K，你还真是……小孩子。”
　　“比着你，我就是小孩子啊。”
　　“诶，你……”
　　塞丝的表情里有无奈，我也跟着乐了。而后变得很感谢今日的危机，让我有机会见到塞丝的关心着急，还有作为伴侣的动容。
　　“总之，我舍不得你，想到和你分开就难过，担心你的危险，也怕你找到栖息地之前我已经死了。那么长的睡眠时间里，要是连梦里都见不到你的话，想想真是和之前的蔚蓝星时一样无趣了。唉……可惜塞丝你不懂生物的感情，觉得我幼稚，真希望你也知道……”
　　我偷瞥着塞丝，看着她随着我的滔滔不绝，脸上变化不断的表情，心里禁不住乐开了花。
　　“塞丝，你要是懂人的感情，就会知道……”
　　“那，那要怎么办？”
　　塞丝制止了我的话茬，我收起了笑容，低下头覆住她的嘴唇，轻轻啃咬后，像是求玩具的小孩，提出了请求。
　　“让我能梦到你。”
　　“你……这会让我很负担。不管是能量上，还是操作上。”
　　塞丝眉头紧蹙，似乎在认真思考解决的方法。
　　“或者说，当你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给我个信号。一个，一个梦就好。”
　　我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且无理，可当你见过星系瞬间的毁灭，就会明白我对不能再见的恐惧。
　　“K，蔚蓝星上是不是有种古树，我记得花有五瓣，花开数日便凋谢。”
　　“嗯，是。”
　　我也记起来了，塞丝吞噬完母体，从河里爬到岸边时，正是花瓣飞舞凋谢之时。
　　“按照最早估算，再越过七个虫洞就能找到那颗和蔚蓝极像的星球。找到跃进点并且成功越过后，我会在时空交汇处建一个稳定四维空间，也会在那里留下一棵古树。你梦到一棵，就是离新世界近了一步。”
　　可我是想梦到你。
　　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我要让我的伴侣安心踏上旅途。
　　“离开前，新身体我可以尝试一次么？”
　　塞丝却主动攀上了我身体，吐气如兰，媚眼如丝。
　　极尽缠绵，交融快活。睡意朦胧间，我已经在睡眠舱内，光束之下，我的爱人远去。
　　那天，我梦见了古树，开了满树的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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