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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恨绵绵无绝期1
两人快马加鞭,奔到数里开外,穷追不舍的官兵才恍惚不见行迹。
入秋的侵寒有几许撩人的凉意,碾过炎夏燥热的风沙,丝丝入骨。
苏紫菡感到全身绵软而无力,大病初愈的虚弱和山路的崎岖让她睁着眼都可以沉沉睡去。她几乎是躺在舒言怀里的,他温实的臂膀给她发凉的脊背源源不断的暖意。她的前额轻贴着他的脸颊,刚好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微敛的眉毛下如潭水般清澈的眼睛闪着幽寂的光泽。这一刻,被他结实的臂弯紧紧环绕的温度,苏紫菡感到自己沉重的心开始平静和安宁。
马儿渐渐的停下来,漆黑的暮色里只听到“呼呼”的风响。舒言扶她下来,靠着一块巨大的碎石,解衣披在她身上。
寂静的山林里无比空旷,除了胡乱堆砌的嶙峋怪石,就是粗大虬劲的千年古木,盘曲的枝桠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和诡异。
舒言在灌木丛林捡拾起一堆枯枝,生起一堆火。
“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舒言贴她身边坐定,幽深的眼眸倒映着烛火的光辉,显得不再冷寂。
苏紫菡点点头,一双溢水的眼眸里徜徉着丝丝浅笑,声音轻婉:“好些了。”
“岚喧呢,她没去找你吗?”
苏紫菡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我当时还在永和客栈外饮马,远远地听到岚喧叫我的名字。她跑得气喘吁吁的,慌张的神色把我吓了一跳。”她清咳了几声,又道,“她告诉我你们中了埋伏,我看城防的看守并不严,她身上又有伤,就先把她送出城了,然后自己过来……你们怎么会中埋伏呢?”她眼中忐忑。
舒言拔动着树枝,神色突然严肃起来:“官府的人好像算准了有人会去劫狱,早就埋伏好了人马。我与韩府中人素无恩怨,他们要置我于死地定然是受人指使,我怀疑……”他侧脸看着苏紫菡,欲言又止。
“怀疑什么?”苏紫菡黛眉微蹙,语气也跟着沉重起来。
舒言突然沉吟了片刻,眸色闪烁:“从我救岚喧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在想,她被抓在数日之前,为何官府偏偏等到这个时候行刑?为何月遥宫的人都死了,光剩下她一个?”
“不……这不可能。”苏紫菡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现实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也许这根本就是一个阴谋,也许是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利用她……敌人藏在暗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可不可能,我们问问肜苫宫主就知道,不过,一定要赶在岚喧回宫之前。”他说话的神态不容置喙,事关重大,舒言不能含糊。“清者自清,倘若她真是无辜的,我赔礼便是!”他都这般说了,苏紫菡也没什么好据理力争的。只是依言休息,准备第二天清晨就赶路。
那一夜的风很大,追逐着明艳的火苗四处摇晃。树叶发出沉闷的“沙沙”的声音,空谷轰隆隆的暝响不绝于耳。苏紫菡居然很快就睡着了,心力交瘁的疲惫作用远比荒山野岭的森森然然直接得多,在她合眼之初,已然起了睡意。舒言将树枝拔整了一翻,架起一堆旺火,仰着脸也入睡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熹微的晨光越过逶迤起伏的山岗,将远山间暗蓝的天际染成一片鱼白。缕缕光束穿透叶与叶之间斑驳的间隙,烙了一地璀璨的光影。仿佛是一枝小巧玲珑的金钗叉于青丝柔顺的发际,悠悠的碧波荡漾,熠熠生辉。
不远处忽然落下几个蒙面的黑衣人,轻巧的身影几乎听不出响动,她们右手各持一支长剑,大小,长短,粗细各不相同,想必她们的武功招式也是千差万别,各有千秋。更奇怪的是,她们身形纤巧,应该是女子。
一行人小步上前,眼眸里锐利的光色有着不同寻常的警惕。不过舒言还是察觉到了,他从眼缝里偷看了一眼,又假意睡着。待几人持剑欲刺之际,舒言一脚向外划开,一脚借力踢开四把银光闪烁的利剑,飞扬的尘沙蓦地自足下生出,一行人顿感酸麻难耐,倒退了两步。若是此时天霜剑已然出鞘,四人的下肢必定被削成半截。
苏紫菡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舒言不偏不移的挡在她身前。瘦长挺直的背脊给她无比言喻的坚忍和俊伟,
“坐着不要乱动。”他微微侧过头,像是命令的口气。
“你自己小心!”苏紫菡斜身看着五个动作奇怪的黑衣人,没有一点儿担心是不可能的。
四人定了定神,彼时的惊慌失措无可逃避地呈现在脸上,挥之不去。她们一动不动地盯着舒言手中的天霜剑,好像是因刚才的挫败锐气大减,又像是惧怕它的威力。一朝剑落,霜白成河。
“你是什么人?”
“我们的任务就是取你的性命,其它的,你问也是白问。”站在正中央的黑衣人近了半步,凝聚的目光移开片刻,又移向舒言仗剑的手。
“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了!”舒言眉梢一挑,嗖然的冷气呼啸而过,白光破剑而出。
四人立于四角,虎视眈眈,冷艳的眸色里肃肃箫箫的光色咄咄逼人。分明不似她们隽忍俊逸的剑气。四道剑光一涌而上,一道刚厉而孤傲,锋刃如银,剪雪裁冰;一道气息沉敛,兰心之质,以柔克刚;一道潇潇洒洒,如筛风弄月,游刃有余;一道冷冥幽寂,凄凄咽咽,凌霜而行。道道形散而神聚,以坚柔以势,卷携其点曵之工,刚劲之气。这正是武林中少有听闻的“君子剑法”,多年前曾自成一派却因一朝风声鹤唳,梅、兰、竹、菊四女莫名其妙地不知去向。如今她们因□□而重现江湖,这幕后的主儿真是个了不起的角色。
十几年垂砺,舒言深厚的内功岂是凡人能比。落剑之处,有雷霆万钧之力,有席卷千里之势,浩浩荡荡横扫而来。剑刃交接的一瞬,雪光皑皑,霜白遍地。四人身间的黑衣霎时被伐开细碎的缝,浓浓的血色渗了出来,一阵头晕目眩。她们自知无以媲敌,也不强拼硬打,黑影一闪,从树林里消失了。唯有地上的些许尘埃,起起落落。
“你没事吧!”苏紫菡快步走到他跟前,焦躁不安的神情停在他幽暗的瞳仁里,望眼欲穿。
舒言没有说话,清淡的目光在崇山峻岭的某一空白之处流离,面无表情的幻散着,不知看向什么地方。半饷,他直直发愣的眼神缓缓移向苏紫菡,紧闭的双唇渐渐的松开,悲恸写在他脸上,千呼万唤也终究没有表达出来。他突然用力拉近苏紫菡的手,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一个声音在耳边清晰的回响:“我一无所有,但是不能失去你。”
苏紫菡安然地贴着他的侧颈,他急促而挚热的呼吸又无形的加速了自己彷徨错乱的心跳。她知道,一个名门正派一夜成灰的悲剧对他意味着什么,她知道纵使时光荏苒,这道伤疤里无法愈合的痛永远锥心蚀骨。
“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她嫣然一笑,脉脉的眼波里有一道温婉的光。虽然她清楚这些为时尚早的话只是一种安慰,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凶邪诡异的嗤笑,深厚而沉浑的底气穿透空气流淌的距离,疾风扫过,空谷回响。
舒言护在她身前,迎剑而立。
片刻之间,树林里萧苏的红叶颤颤巍巍的落下,忽而被缭乱的风尘吹拂在半空,如一团烈火,纷纷扬扬地映亮了半重天。远道而来的气流里隐匿着一股冥艳,冥艳之中又暗黑藏着一线杀机。
“想不到独行天下的冷面剑客,也是个多情之人……久违了,舒少侠!”狂放不羁的笑声在致密的空气里一点点侵噬着,久久萦绕。耳边另一种声音响起之时,一袭青灰色的身影已然清晰若现。
“郭堡主千里迢迢,别来无恙!”舒言瞟了她一眼,横眉冷对,眸底一如既往的沉静没有丝毫惧色。
“舒少侠言重了!”郭纾离暗暗一笑,兀自度了几步,“素闻苏紫菡姑娘琴技卓绝,无人可比。我此番前来便是受人之托,专程请姑娘去一趟紫月阁切磋琴艺。不知紫菡姑娘能否赏个脸?”
“你以为我们会听你花言巧语?”舒言长眉一拧,语声轻蔑。
郭纾离沉着的眸色愈发阴暗,额脸间扫荡的笑意愈发狰狞。他抬眼看着舒言,又转而落到苏紫菡身上,不紧不慢,“舒少侠先不要着急,且听紫菡姑娘怎么说?”
这女子温婉如玉的面庞里却有一种无比清冽、坚毅的眼神,逼仄而出。郭纾离轻亵直视的目光情不自禁的收了回去。
“郭堡主盛情相邀,我礼当遵从才是。只可惜天恣愚钝,不及厚爱!”苏紫菡不甘示弱,对这等轻狂之徒,隐忍便如同苟活。
“紫菡姑娘谦虚了,琴艺如何,到时候自见高下。”
“只怕少堡主之意,不在此吧!”舒言说话的口气极其冷冽,好像捅破了火药罐子。
“舒少侠要是不介意,自然可以同往,”郭纾离仍然沉得住气,,一幅和颜悦色的样子。
“这么说……”
苏紫菡话音未落,却被舒言强硬的拉到身后,白晢的手腕蓦地红了。她感到他周身的热血在沸腾,剑眉下的一双怒目好像把十年间的仇恨一一填满。
“哼……去也无妨。”舒言刻意停下来,锐利的目光肆虐着他眼角的阴霾,语声忽尔从容起来,“不过我要先替师父和师兄弟们向你讨教讨教昆仑派的武功!”
话音甫毕,舒言挥剑相向,怒发冲冠。苏紫菡想要阻拦的时候,已然退了。赫赫的掌力与淋漓的剑光早已扰作一团,霎时之间,光色错乱,不辨东西。
一个回合之后,两人各退半步,不分高下。舒言远远地落在一巨石之上,咆哮的凉风吹卷着他凌乱的青丝,衣袂飘飘。他斜剑而侍,屏气凝神,目光中莹彻的冷寂倾注一处。他记起师父曾反复叮嘱他的一句话:论剑之道,在于一种至高无上的心境,心到则剑到,剑无虚设;眼到则手到,手到擒来。心念至此,一股源源不断的气力瞬间始于丹田,随之波涛汹涌般向四处游走,顺次冲畅周身的各处脉门经络,直至剑梢。郁积的剑气,蓄势待发。
郭纾离傍于一棵大树之下,苍古盘虬的树干卧立如磐,满树叶子却落了一地。他双目微合,屏声静气。挺立俊拔的身影仿佛被某种奇怪的力量刹那间牵引,呼啸的狂风掠过一袭黑衣,居然纹丝未动。他抚掌而过,沉稳的内息逆血而上,向着掌心的方向纷涌贯入。一掌沉沉覆去,一掌缓缓翻开,须臾之间,天光方色哄然巨变,黑压压的云层密布于头顶,颇有翻云覆雨之势。只见,郭纾离的手掌倏然翻合,千变万化。蓦地,他出其不意地推开一掌,掀起万丈高的尘沙。瞬息飞沙走石,声势如雷贯耳。不远处,剑光激越而出。层层叠叠的剑气有如千军万马,向着怒哮的沙砾奔腾而来。撞击之处,电光火石,苍穹如同裂开的一条缝。
无数次交锋过后,如虹的剑气一点点被吞灭。舒言力所不及,眼看着屈于下风。蓦地又是一线晃荡的黑光,舒言感到自己的右腹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剑刃的飞屑射了过来,剧烈的痛疼让他恍惚丧失了神智。这股劲力将他掀到数丈之外,剑身划过地面拖拽出灼热的深痕,鲜血顺着指尖落下来,淌了一地。
苏紫菡张皇失措地跑到他跟前,双眸如剪水,两行泪珠接儿连三地往下掉。绝望的眼神里浮现起一丝苍凉,把往日固如磐石的坚忍也淹没了。
“就凭你的天霜剑,想赢过我的昆仑十二掌?哈哈哈哈……”狂放的笑声沉浸在山林之间,忽然又淡了下来。郭纾离斜眼睥睨,眸底深不可测的狡黠泛起灰暗的斑驳之色,一抹挣狞刺目,“今天,我们之间的恩怨就做个了断吧!”说着,掌心囊括起一股掌力,不偏不倚地撞向他的胸口。此掌一落,舒言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苏紫菡毅然起身,义无反顾地夺过舒言手中的剑,刺向迎面而来的郭纾离。他万万没有料到苏紫菡会出此下策,挺身而出,脸色骤然一变。这一掌的力量何其刚猛,郭纾离想收也收不住。掌心离剑锋还有半尺的地方,剑的另一端已然刺入苏紫菡的胸膛,鲜血顿时止不住。郭纾离也感到胸口一阵痛疼,刚刚措手不及的收掌同样伤到了自己。
“紫菡……你怎么可以这么傻!”舒言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暗自凝望着她秋水盈盈的眼睛,泪水湿了整片白衣。
苏紫菡微微张开嘴,气息微弱:“你——记——住……没有我的允许……你……你不可以死!”她的身体猛烈地抽搐了一下,手腕从他掌心里滑落。
舒言感到胸口一阵撕裂的痛,在极度悲苦之中昏死过去。郭纾离仍旧不肯善罢甘休,顺手又是一掌。此刻,几枚兰花镖嗖然而过,恰恰挡在他的身前。郭纾离一时躲闪不及,一枚兰花镖深深地扎向他的右臂。他自知来者不善,加之刚刚受过内伤,不便恋战。她瞟了一眼飞镖射来的方向,身形微转,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迟迟没有露面的兰陵仙姑从大树后边儿出来,看着郭纾离离开的方向,冷笑了一声,随后,将舒言和苏紫菡二人负在马背上,弛马奔向山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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