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止息

　　“有人受伤了！”人群里传来惊呼。
　　“好可怕，骨头都出来了，看着好疼。”一位女孩子捂着嘴，受不了这么血腥的场景，把脸别了过去。
　　周围人议论纷纷，男人痛苦地跪在地面，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色衬衫。
　　姐姐脸色依旧阴沉，忽地转头看向我，眼里是我熟悉的温柔平静，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仅仅是一场荒诞的幻觉。
　　我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却生生克制住了，这是我的姐姐，她在保护我。
　　救护车很快到了现场，人们围在礼堂，不肯离去，他们在兴奋地讨论，是谁把音乐学园的小提琴王子废掉了，以如此残忍的方式。他再也不能用那双引以为豪的手，奏出华丽优美的乐章。
　　他的人生因为一次寻常的见色起意，被判了死刑。
　　作俑者从容地拿出方巾，优雅地拭擦双手，散发着栀子花香气的方巾轻盈地飘落，盖住了那一摊腥臭的血迹。
　　洁白的栀子花被鲜血侵染，开出艳丽的红色花瓣。
　　有一颗种子在萌动，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九九，我们回家。”

　　卧室里，姐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却无法与她对视。今晚发生的事情颠覆了我对芷茜姐姐的认知，第一次看见盛怒的她，让我震惊的同时感到陌生。
　　以往姐姐从来都是笑着的，所有的动作都优雅而温柔，就算巧克力把家具咬得坑坑洼洼，她仍然在我教训巧克力的时候笑着为巧克力开脱。
　　五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犬牙，将敌人咬得鲜血淋漓。我仿佛回到了安平村的野桃树下，那有浓郁的桃花香气，潮湿的泥土气息，还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栀子花香。
　　潜伏的种子终是钻破厚重的泥土，发芽了。
　　姐姐突然递给我一杯水，我手不可抑制地一抖，精致的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顿时四分五裂。
　　我连忙起身，想去拾起地上的碎片，姐姐却把我按住了。
　　她单膝跪在地上，温柔地抬起我的脸，与我平视，眼睛里是无尽的悲伤，还带着令人心疼的无助。一滴晶莹的眼泪无声的从她右眼滑落，留下一条闪着光的水渍，我看见星球从银河坠落，跌入万丈深渊。
　　“九九，别怕我。”姐姐的声音很轻，微微颤抖着，像是虔诚的信徒对着神明祈愿，又像是深海的鲛人在低吟。
　　猝不及防的请求，突破了我不堪一击的防线。
　　我最后丢脸地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把巧克力和阿嬢都嚎来了。
　　姐姐不再流泪，和阿嬢焦急地围着我，拍拍我的背，又忙着给我顺气。巧克力在旁边发出呜呜嘤嘤的叫声，尾巴甩得乱七八糟。
　　我难过极了，为什么我让姐姐为我哭泣？她明明是在保护我，我竟然会让姐姐觉得我对她感到害怕，惹她伤心。
　　沉重的悲伤与自责汇成大海，我坠入其中，不能呼吸，快要溺毙。
　　“九九对不起，是姐姐不好。如果这样的我让你感到害怕，我会改变。姐姐永远不会伤害九九。”姐姐在道歉，有极寒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脖颈，渗透皮肤，顺着血脉，流入心脏，我的心被冰封住了。
　　我哭得更厉害，双手环住姐姐的脖子，拼命地摇头，泣不成声，“不是...不是姐姐不好，是我...我太没用了，我不想的...可是...可是控制不了...控制不了我的手。”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姐姐，我从来就没有害怕过姐姐。”
　　从你第一次对着我笑，我的心脏才真正开始跳动。五年的朝夕相对，一起度过的春夏秋冬，周围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只有你从未改变，由始至终，引领我，保护我，珍视我，陪着我长大。
　　我早就离不开你了。
　　安洛洛看向舒卿雯时，眼睛里闪着的光，其实我还在另一个人眼中见过。那是你低头为我挽起长发时，梳妆镜里自己，满心欢喜继而惊慌失措。
　　也许你只是单纯地把我当成一个调皮的邻家妹妹。所以，我把这份隐秘而禁忌的喜欢忽略了。
　　如果安洛洛没有出现，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意识到，我对你的喜欢是不同的，更不会宣之于口。这样，你就可以永远地陪着我了。
　　可是，喜欢是藏不住的。一见到你的眼泪，我就悲伤到快要窒息，如果能让你不再难过，那我愿意将自己细细解剖，去挖掘我对你与众不同的爱意。
　　一旦确认，便不可否认。
　　从今往后，你不再只是我的姐姐，更是我今生挚爱的人。而对你的爱意，我会像怀揣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如履薄冰，怕某一天珍宝现世，引来毁天灭地的劫难，使我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我紧闭双眼，泪水在脸上肆虐。
　　“九九...”姐姐收拢手臂，用力地抱紧了我，在我耳边低语，“睁开眼睛，好吗？”
　　我颤抖着睫毛，睁开眼，忽而置身浩瀚宇宙。无边的暗色中，绚丽的玫瑰星云色泽鲜红，加以点缀着闪耀的蓝色恒星，静静地在眼前绽开，从花苞到盛放，一遍又一遍地演绎着生命的诞生与蜕变，却始终不见凋亡。
　　每一颗星星的位置和光亮都恰到好处，时常有流星划过，在星河中泛起一丝涟漪后消失不见。
　　一颗接着一颗，星落成雨。
　　无数星系在不停旋转闪耀，发出忽明忽暗的彩色光芒，在黑暗的宇宙中，像是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
　　“九九，这是独属于你的玫瑰，由爱而生，永不凋亡。”姐姐的声音在宇宙回荡，温柔缱绻，极尽缠绵，“我爱你，my lord。”
　　我最爱的神，我灵魂的主宰，我是你最狂热的信徒，愿为你沦为地狱的恶魔，成为你最忠诚的骑士，浴血而生，九死无悔。
　　那一句“我爱你”在耳边轻轻落下，却重重地撞击着我的灵魂，让我幸福得快要死掉。
　　果然，姐姐从来不舍得九九难过。她浪漫而深情的告白，将我从熊熊业火中拯救，我再不用苦苦煎熬，隐藏着内心滚烫汹涌的爱意。
　　在缥缈冰冷的宇宙中，唯有身边人是真实温热的。
　　我们在浩瀚星河中拥吻，唇间，辗转反侧，热烈缠绵；身前，玫瑰怒放，群星璀璨。
　　我伸出双手，娇艳的玫瑰星云在掌心瑰丽地绽放，组成玫瑰花瓣的宇宙尘埃缓缓流动，花心处年轻的恒星，炙热而耀眼。
　　这是独属于我的，由爱而生的，永不凋亡的，玫瑰。

　　“001，过来。”我的声音？我在哪儿？
　　我抬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单调的实验室中，有一盆生机勃勃，含苞待放的栀子，一滴晶莹的露珠从已经微微张开的花瓣上滑落。
　　栀子花？哦，对了，栀子花要开了，我邀请了一个人，想与她一起看看，女人说的世间最温柔的花是如何绽放的。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我没有抬头，凝视着栀子花，对她说，“尹博士每年六月份从家乡回来，都会带一朵栀子花。花瓣小巧纯白，味道清新浓郁，带着奶油香味。不过我觉得你可能不太适合奶油的香气，修改了一下母株的配子，去掉了这段基因。你闻闻，喜欢吗？”
　　那人没有回答，我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微微点了点头。
　　我顿了顿，洋娃娃？原来洋娃娃长大了是这个样子的，稚气尽消，冷艳清绝，左耳耳垂和右眼眼角下面各有一颗小痣，颜色很浅，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容我细想，我又自动开口了，“尹博士说你很有语言天赋，早已通过了语言测试，怎么不说话？”
　　那人依旧沉默。
　　我叹了一口气，走过去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她耳垂的小痣，温言细语地哄着她，“对不起，001，中途把你抛给了苏博士，没能亲自见证你通过语言测试。但是海拉组那边出了一点状况，我不得不过去解决。”
　　我什么时候和洋娃娃关系那么好了？我是在耍流氓吗？
　　流氓继续辩解，“我在那边也一直想着你的，你看，这是我为你培育的栀子花，外形和香气都和你很配。我在修改它的基因时往里面加了一点东西，这样，它就永远不会凋谢。”
　　“我把它送给你，你别生气了好吗？”我还在努力。
　　“洛德，我没有责怪你。”001终于开口的，她的声音很清冷，声调没有丝毫起伏。
　　充满机械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打了个冷战。现实中的我却很兴奋，“你的音调很标准，看来我教得还不错。”
　　说完我又歪着头看向她，纠正道，“我叫尹玖，不是洛德。”
　　001又沉默了，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眼睛里显出一丝疑惑，却又偏偏固执地说，“你是洛德，不是尹玖。”
　　我无奈地撇撇嘴，明明她最先说出口的那两个字是“尹玖”，怎么现在连我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呢？
　　我不甘心地继续纠正001，直到闻到浓郁的栀子花香气时，我才意识到我叫她来的目的，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啊！怎么已经开了！我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几朵花！”我抓狂地看着已经完全盛开的栀子花，懊恼地抓抓头发，“我还想着带你看看的外面世界有多美好。”
　　001把我的手从头上拿下来，握在手中，“洛德，别难过，有些东西不需要看见过程，因为结果已经足够美好。”
　　这是她第一次用语言来安慰我，我有点惊讶地眨眨眼睛。
　　“你在安慰我吗？你国语学得真不错，奖励你。”我垂下眼帘，吻了吻她的唇角。
　　在栀子花香气中，我们像亲密的恋人一样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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