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沈烈要去北京了，沈誓跟着汤姨去机场送他。
　　一路上心情都闷闷的，和今天阴雨天气一样。出租车开上环城高架桥，沈誓趴在窗户上无聊地看外面的车在超车，耳朵被扯一下。
　　他扭头，沈烈一脸认真地问他：“在看什么？”
　　沈誓说“没什么”，又收回了目光端正坐好，听副驾驶座上汤姨的唠叨：“去了那边要多喝水，多吃水果，我听人说北京干得很，你出门最好戴个口罩......”
　　沈烈懒洋洋地说：“哎哟，知道了。”
　　到了机场，沈烈说还有个同行的朋友，沈誓还在想是谁，裴清已经拖着一个白色行李箱笑吟吟地大步走过来：“嗨。”
　　“啊，就她，和我一块儿的。”沈烈说。
　　汤姨看到有女孩子就很高兴，和裴清热络地聊起来，还加了联系方式。
　　“你们年轻人到那边，人生地不熟的，相互多多关照一下喔，”汤姨笑着说，又拍打沈烈的胳膊，“要照顾人家女孩子啦！”
　　裴清挑着嘴角去看沈烈，笑而不语。
　　沈烈敷衍应了两声，目光有躲避，像找到救命星一样地看向沈誓，蹲下来：“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沈誓不想告诉他实话，扭开一点点脸说：“不会。”
　　“你每次说谎就不敢看人眼睛。”沈烈笑起来，捏他的脸，笃定地说，“你肯定会想我。”
　　笨蛋。
　　我是说谎高手，怎么会不敢看别人眼睛。沈誓心里想，只有在你面前撒谎我才不敢看你的眼睛。
　　手突然被人抓起来。
　　沈誓怔住，心虚地扭头看一眼旁边，汤姨和裴清还在聊着什么，他又心虚地转回来认真看沈烈。
　　沈烈抓着他的手，慢慢放到自己的手臂上。告诉他：“我也会很想你的，小宝。”
　　机场里人不多，显得很空，一点点小的声音都会被放成很大。
　　广播念乘客名字，行李箱轮子划过地面，两个外国旅客迎面走来相互交谈。掩盖掉这些声音的是沈誓的响亮的心跳声。
　　吧嗒吧嗒。
　　那个抽烟姿势老成的少年又出来了。
　　只有几秒钟，沈烈就松掉了他的手，坏笑着不改本性地揉他的脸：“回来给你带旅游纪念品啊。”
　　“才不要，”沈誓打掉他的手，揉自己被揉痛的脸，“你又不是去北京旅游的。”
　　“那好喔，是你自己说不要的。”沈烈说。
　　“我说的就我说的啊。”沈誓说。
　　沈烈笑起来，还想说点什么，汤姨催道：“哎呀，快点和同学进去吧，等会儿要来不及的。”
　　他应了一声起身，看了眼沈誓，又看了眼老汤，抓过行李箱：“走了。”
　　沈誓抬起脸，看着他和裴清一起拖着箱子往前走了才开始后悔没有再多跟他说一句话。
　　“小宝小宝。”后悔被打断，汤姨晃着他的肩膀，声音里有点激动，“你觉得这个姐姐怎么样，是不是挺好的？”
　　“是......挺好的啊。”沈誓迟疑几秒钟说。
　　“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的。”汤姨没有再说别的话，沈誓却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像是睡梦中脑袋被人狠狠敲一棍惊醒一样，突然意识到这几个月来他对沈烈的感觉是危险的。
　　是绝对错误。
　　男生怎么可以喜欢男生，男生当然只能喜欢女生，也只能和女生谈恋爱。
　　汤姨怎么会接受自己的儿子被一个男生喜欢。
　　不可能的。
　　到底在想什么啊你。沈誓无力地晃了晃脑袋，心里泛起的潮湿感把刚才跳出来的少年迅速地淹没掉。

　　进入初三，这一年发生很多事情，在大人眼里不值一提却在十五六岁的少年眼里是大事的事情。
　　每个初三班都分裂成了两个班，一个优班一个普通班。人人都想去优班。
　　沈誓在优班里，没觉得有什么好，压力大作业也做不完，每天都要在宿舍偷用手电争分夺秒地补，这样成绩也并没有好起来多少，还是落肖代大大一截。沈誓睡不饱吃不香也高兴不起来，整个人瘦了一圈。
　　沈烈离开之后，马上就有第二个人来和他告别，是魏昔。
　　魏昔也瘦一圈，显得眼睛大大的，很落寞的样子。自从医院那次以后，每次见她都是这样。
　　“我要走啦。”魏昔挤出个笑容给他。
　　沈誓念书念的人已经有些呆板，没想就问她：“去哪里？”
　　“不知道啊，一边打工一边旅行吧，我要去好多地方呢。”魏昔伸出手像鸟一样自由地挥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半真半假，“我会给你寄礼物回来的，嗯？”
　　沈誓知道她这个人决定好了就不会改变主意，无论说什么也不会被挽留住。他点点头，又说：“是那个人配不上你。”
　　魏昔嗤了一声，捏他的脸：“就你护短。”
　　然后魏昔也离开了他的生活。
　　很久也没有回来，成为活在信纸、手机和电话里的人。她依旧是沈誓最羡慕的那种人。
　　老爸的事情沈誓始终都没有捅破，却是老妈自己发现的。从那之后，家里的争吵声就没有断过了。
　　每周末回家对沈誓来说，变成一件疲于应对的难事。
　　睡觉的时候他们也在争吵，楼上隔音不好，沈誓睡不着，就爬起来坐到窗户上，对面窗户玻璃上，那年因为沈烈没有告诉他搬家的事而一气之下砸出来的那个小洞，孤独地和他对望着。
　　很久都没有新的住户搬进来，自从沈烈他们搬走以后。
　　对面的房间黑漆漆的，安安静静，就像是他和沈烈也安安静静的□□聊天框。
　　已经进入十一月份了，晚上变得很冷。沈誓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整个人缩成一团，盯着对面的房间看，半晌忍不住摸出手机，打开了□□。
　　[sl]不在线，头像是灰的。
　　也许是隐身？
　　沈誓想着，打下一行字：沈烈你在吗
　　却又在想到那天机场里汤姨和裴清同样高兴的笑容时，指尖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地刺痛着收回，飞快删掉了那行字。
　　不行的，这样太恶心太讨厌了。沈誓赶紧告诉自己，已经是很严重的错误，不可以再找沈烈了。
　　他翻下窗，躺回床上，隔壁父母房间的争吵声还在继续。
　　沈誓沉沉地叹一口气，翻了个身，心里很郁闷，沈烈说的“都会好的”并没有来。一切都好像在朝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他甚至开始讨厌这个和周围人都不一样的像怪物的自己。
　　他人生第十四年的尾巴，真的太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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