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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灵·叁
从学校到医院有三站地,难得赶上了一班人烟稀少的公交。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偏头刚好看见驶过的车站边上蹲着一个半个身子没进地理小孩儿,瞥到我微微一笑。我转过头来,突然后颈一凉,好像有一口支离破碎的气息吐在我脖子上,轻轻地叫:
“言言…救我…”
我装做没听见,随即又是一声,“言言…”
我不自在的动了动脖子,身边八尾还在闭目养神,“又看见她了?”
“你感觉到她了?”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语气中那种期待是什么。八尾摇摇头。
“我想她其实一直跟着,”我咬了咬腮帮子,“她让我救她。”
“好人不要做得太过,言少。”八尾还是闭着眼睛,“她要你死。”
“不是。”我忍不住反驳。
“为什么不?”八尾终于睁开那双狭长的凤眼,转过头来看着我,“就因为她是你么?”
我瞪大眼——他说…什么?不,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其实昨晚听清那个泥人的声音后,我就知道了。可是此刻,我却期待着八尾否定我,告诉我那不过是个傀儡,就像平时我们见过的光怪陆离一样,是假的,是幻象,是要被除掉的恶灵。就像往常一样。
“言少,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的法术我破解不了。”
八尾的语气清冷淡定。
“记得你给我讲过的故事么?我想你八岁那年曾经被人迁走了一部分灵魂,她现在不知为什么找上来了…那个妖怪,是你的死灵。”
他说罢又阖上眼,倚上松软的椅背。
“你的灵魂施下的法术,我是破不了的。”
话语间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无奈。我一时语塞。
车到站了,正停在医院门口。八尾直接带着我上了住院部五楼,到了511门口回过头来朝我笑,“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在勾引失忆的美女。”
我对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不搭性格的话很惊奇,他开门后我就更是从惊奇升级到了惊异。坐在病床上的人长了一张宁静温和到让人不禁微笑的脸,挂着吊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他光光秃秃的头上罩了一层暖金。
是个和尚。
八尾一反常态变得热情,虽然他再热情也不过是笑容多点儿,说话长点儿,但这已经很难得了。我不禁怀疑一个和尚哪来这么大的魅力。不过迈进那屋子的一刹那,我感觉不像是迈进了一间病房,到有种从阴冷的冰窟里迈进六月阳光的感觉。病房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流萦绕着,年轻和尚的笑容都带着令人舒服的温度。
“坐,言言。”年轻和尚拍拍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不见,你长大不少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打心底有种确实多年不见的感觉,随即觉得不对,踟蹰一下开口道,“我们…好像没见过吧。”
年轻和尚眼底闪过一丝惊异,接着道,“果然不错,连八尾都拒绝不了的‘言灵’,对你不怎么管用呢。你,应该不常受到幻术迷惑吧。”
这是我头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八尾”这称呼,顿时对年轻和尚产生了一种亲切之感。还不等我回话,他转向悟空,柔柔软软的道了一声,“悟空,真是好名字。”
如果说知道八尾叫八尾我还不觉得奇怪,那知道悟空叫悟空就真让我觉得诡异了。听和尚的语气,这是他第一次见悟空才对,悟空又一句话没说,他怎么会知道悟空名字的?
“我听到的,言言。”
和尚转向我,语重心长的解答我没有问出口的疑问。
“我会读心。”
“哦。”我应了一声,似乎觉得和尚会“言灵”“读心”都是很正常的事,转念想才意识到这两件事没有一件能和正常搭上边!于是转过头去看他,半信半疑问到,“是不是你说什么别人都信?”
如此唐突的问题和尚听了只是轻轻一笑,“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一股柔软的压迫感透到我心里,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可能的。”
我本能的否定他,话出口的瞬间我似乎看到病房淡金色的空气中,荡开一股莫名的波纹,好像两道水波撞在一起,化作一缕清风。
和尚端详了我好一阵,直把我盯得有些窘。
他突然拍手大笑,和刚刚的宁静恬然判若两人,“太出色了!言少,太出色了。确实是能继承‘帝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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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目’这个词我是听过的,好像是一种绝色的玉石,价值连城。但这种会在博物馆的塑钢玻璃包围中供人瞻仰的石头,被一个看起来清贫至极的住院和尚拿了出来,说是真的鬼信么?
小小的绿翡翠,形状像是钩子,磨得光光滑滑的躺在和尚手心。没有奇异的光彩,没有镂空的花纹,怎么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块玉。年轻和尚却很宝贝的捧着,交到我手上。看我一脸的疑惑,和尚解释,“八尾一直在找这块石头,我碰巧有,他于我有恩,这算是报答。”
八尾?我望望他。八尾似乎专注于窗外的景色,没注意到。
和尚继续下去,“‘帝目’是通灵玉的一种,有能让他人对所听之言信以为真的力量,但是这种力量不止对他人产生影响,对佩戴者自身也会产生影响,掌握不好的话会招来凶患。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它的功劳。我想放弃‘帝目’,八尾知道后就一直求我…”
“刷拉”一声,八尾打开窗子,探出头去看着楼下什么东西。
年轻和尚眯眼笑了笑,“…就一直…‘请’我把这块玉给他,说是找到了一个好主人,而且事不宜迟。我这才让他带着选上的人来试试看,因为‘帝目’是很挑主人的。言言,他挑中你了。”
挑中我?
和尚将翡翠放在我右手掌心,冰冰冷冷的触感,我没由来的一抖。他淡淡道,“不要害怕。”
话未尽,突然我右手掌一阵刺痛,低头去看时发现小小的‘帝目’玉钩消失了,只在我手腕间的血管交接处留下一个青色的痕迹,像是半个太极,又像是一把小锁。
“不要害怕,”和尚又重复了一遍,一双乌黑的眼在渐渐降的夜色中烁烁发光,“虽然她就在这个屋子里,但是别怕。‘帝目’会帮你的。”
果然是会读心术的人呢,我苦笑了一下。和尚的手还拉着我的,我微微握紧了拳。眉心不断的刺痛和脑海中一声比一声更加清楚的呼唤都提醒着我,她来了。
她还是找来了。
“我不怕。”
我重复道。
右腕一麻,一股波纹荡漾开来,暖洋洋的溶在我心里。言灵。
和尚笑了,他的笑容渐渐化成泡影,连同整个病房,连同八尾,连同悟空。我静静看着他们消失在光影中,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一所老公寓的客厅里。那是十年前我从七楼摔下去的公寓,很多年没去,早就卖给别人了。看来在那个时候死掉的“言少”对这里的执念还真是深呢。
白炽灯在客厅摆设中落下清晰到突兀的光与影。漆黑一片的阳台上突然传来颇有节奏的“嘶啦”声,好像是手抹在玻璃上的响动。
我转过头去,目光落在那漆黑一片的夜中,一只贴在窗子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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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那只手在窗户上一拍。
啪。
又一拍。
哗啦!!!
手突然一拳把窗子打碎了,沾着血污,颤颤巍巍的探进来找到了锁的位置。我冲过去,抓起茶几上的木头托盘,照着那只手就是一砸!!
“滚开!!”我大声喊着,“滚开!!掉下去!!!”
‘掉下去’三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我感到右腕一痛,像是一道细小电流滑过。与此同时空气中一道波纹荡开来,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居然真的一滑,把持不住,坠入黑暗。
我盯着窗户上那个破了的洞,呼哧呼哧的在原地喘气。突然耳边响起一声叫唤,低低的,却无比清晰。
“言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的声音。
“因为你死了,”我的话平静没有波动,“死人就该去死人去的地方。”
那个声音消失了,我最后看一眼窗子,然后转过头。
?!!
沙发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抱着双腿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我的衣服,我的身体,我的脸… …
“言言…”
我的声音。
我咬住下唇,握紧了手中的木制托盘,随时准备给她当头一记。她却只是蜷缩在沙发上,直直的看着我。和之前那个沾了泥巴的鬼样子完全不同,她干干净净的,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裙子,和我的打扮完全一样。
“言言,”她突然开口,我还是很不争气的颤抖了一下。她偏过头去,胡桃一样的大眼睛不再盯着我,侧脸迷茫而落寞。
“你为什么这样怕我?”
“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却把我当成恶灵看待。你看到车站边的孤魂野鬼都会笑,对待自己的灵魂就这么的吝啬么?”
“我的确是死灵,甚至已经和继续成长的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可是…我依旧是你的一部分,你知道这么多年来只能跟在你的影子里的我,是多么的想看一看你转过头的样子么?”
“我的时间已经静止了。我想看看真正的我长大的样子,上学的样子,交朋友的样子…看到你幸福,我就幸福了。这是我身为鬼的执念,你遇到了那么多鬼,为什么不能理解呢?”
她把头深深埋入双臂,缩在沙发的一角低低的啜泣,肩膀微微的颤抖。我突然注意到她左肩上有一条链子,末端是一个小小的绿钩子,深深陷入皮肤,她一动链子就哒啦哒啦的响,在裸露的肩上磨出了血痕。
那个钩子的形状,和‘帝目’好像。
“言言…”断断续续的话语夹杂着哽咽传出,“你还记得很多年以前那个算命的老道么?你一定不记得了…八岁之前的记忆只有我才有,你都是只能听妈妈说的,是吧?”
我心中一酸,确实,我八岁前的记忆模糊凌乱。
“老道说过,十八岁那年你会遇上大难,生死之劫。你真的认为那说的是你么,言言?”
我一愣。什么意思…说得不就是我么?
她抬起头来,泪眼模糊中我看不清她脸上是哭是笑,“不是的,言少。那个道士说的人,是我。”
什么?!
“今天就是我留在阳世的最后一日了。”镜子一般的面孔淡淡的笑了,“我一直想要你能接受我,让我的执念能继续留在这里,让我变成你的一部分,继续跟着你,继续守着你…”
“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永别了,言言。”
一滴血泪从她眼角滑落,我诧异的看着另一个自己的身体像棉絮一样渐渐消散在空气之中。我哑然,难过得几乎想哭。突然左肩一沉。下意识的回过头去,氤氲的眼泪烟消云散,我心跳漏掉半拍——!!
窗户大开,一只漆黑的爪子扒在我肩上。沾满泥污的脸近在咫尺,翻着眼白的双目紧紧盯着我,干裂结痂的青紫嘴唇咧出一个大大的笑… …
“真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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