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尘埃

　　飞机从机场上空缓缓降落，东京之旅结束了。程默抓住洛尘雨的手，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大地，心中感慨万千。虽然在这场一言难尽的旅途中处处都带着不可名状的诡异，但不管怎样，过去的都过去了，此刻握紧在手里的才是真真切切的幸福。

　　接下来的日子如匆匆流水，转瞬即逝。临近考试，课业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剧团的演出也一场接着一场。程默整日忙得焦头烂额，面容憔悴。最近程默因为一直忙着学校紧锣密鼓的考试和剧团的四处巡演，和洛尘雨变得聚少离多，不常见面，渐渐心里涌出了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转眼间到了情人节的前夜，程默倚在车窗边，翻着手中的元曲集，看到这句，不由地莞尔一笑。

　　他原本是想给洛尘雨发短信约他明天一起过情人节的，可是想起姐姐前几天说最近剧组的拍摄到了最后的收尾期，每天都忙得手忙脚乱不可开交，程默思前想后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到洛尘雨，给他添麻烦。

　　程默转过头看了一会儿窗外光怪陆离的街道，合上书，闭上了眼睛，不久便沉沉地入睡了。

　　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小腿向全身蔓延，程默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大巴车门敞开着，车上的人已经下了过半。程默整理了一下衣服，穿上大衣，随着人群下了车。

　　今晚的演出是在城郊大学城的剧场里上演。程默从广场上穿过时，看见剧场前已经围满了人，不由心生好奇，距离开演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寒风凛冽的夜晚大家怎么这么早就聚在这里了。不过好奇归好奇，眼下却没有时间去探究这些无所谓的问题了。

　　程默随着剧团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剧场后台的化妆间，开始换衣服粘假发做造型，终于在距离演出还剩十五分钟的时候一切准备就绪。程默站在后台，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厚重的幕帘，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剧场灯光暗下，幕帘升起，程默缓缓登上舞台，迈着轻盈的步子，翩翩起舞。台下一片寂静，程默在舒缓的音乐中忘我地舞动着柔软的肢体。

　　突然间，他望了一眼台下，不由地心头一颤，眼眸中似有亮光渐渐闪烁起来。

　　洛尘雨那双明若晨星的双眼正紧紧地盯着他，不经意间对上了程默欣喜若狂的目光。

　　程默微微出了神，却很快调整了情绪，继续淡定从容地表演着，一边却无法将视线从洛尘雨身上离开。只见他穿着一件黑色小羊皮西服，平整的黑色雪纺衬衫上一丝不苟地系着一条银灰色领带，那领带泛着明亮的光泽，在黯淡的灯光下宛若星河，淌过黑暗的夜空。凌乱的碎发散落在眉眼间，又为他平添了几分忧郁的气息。

　　程默望着他，越看越是着迷，心脏不由地砰砰跳动起来，脸颊也染上了一抹嫣红。

　　演出结束后，程默卸完妆换了衣服，又恢复了原本清爽俊秀的模样。化妆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大家都相约去了庆功宴。程默坐在化妆台前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翻弄着手机，脸上似带着几分焦急的神色。

　　突然间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缓慢而沉稳。程默倏然转身，看见洛尘雨手捧一束玫瑰，明亮的眸子里闪着微光。程默随即起身，向前迈了几步，拥了上去。洛尘雨伸出手，揽住怀里人纤细的腰身，将他紧紧贴上自己的胸膛，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

　　“等很久了吗？散场时被纠缠了一会儿，耽误了些时间。”洛尘雨俯在程默耳边轻声说道。

　　程默这才明白之前下车时看见剧场前围观的那些人，想必是得到了小道消息后冲着洛尘雨而来的粉丝们。又想想洛尘雨一定被围堵得辛苦，不由地暗暗心疼起来，内心却化作一片柔软，恍惚了半天才喃喃地说道：

　　“也没有等很久。大家去参加晚宴了，也都是刚刚才离去。”

　　能与你相见，等多久都是值得的。

　　程默微微仰起头，看见洛尘雨那张向来万年冰川冷若冰霜的面容，此刻却溢满了温柔的笑意。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你怎么来了，最近剧组不是很忙么？”

　　洛尘雨抬起一只手，一边轻轻地撩着程默额上的乱发，一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想你了，便给自己放了两天假。”

　　程默心中了然，在剧组即将收工的关键节点上给自己放两天假意味着什么，估计Nina姐又要捂着心口到处张贴寻人启事了，想着想着不由地笑出声来。洛尘雨扬起眉毛，低头看着他，程默探起身，轻轻地在洛尘雨的嘴角吻了一下，随即绯红了面颊，默默低下了头。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洛尘雨牵起程默的手向外边走去。程默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两人走到了地下停车场，在一辆黑色轿车前停了下来。单是看这车身高贵典雅的设计和车前镶嵌着的标志，也能猜想到价格必然令寻常人望而却步。

　　洛尘雨打开副驾驶舱的车门，程默迈上车厢，坐在了柔软宽敞的皮椅上。关好车门后，洛尘雨绕到车的另一边，打开车门上了车，坐进了驾驶舱。两人扣好安全带，洛尘雨发动了汽车，缓缓开离了停车场。

　　“没想到你居然会开车。”程默看了一眼身旁的洛尘雨，带着笑意轻声说道。

　　只见他神色淡定从容，动作灵巧娴熟，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程默不禁又看得出了神儿。洛尘雨感受到身旁两道炙热的目光一刻不停息地烧灼着自己，不由地蜷了蜷落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转过头望了他一眼。四目相对，程默慌忙低下了头，脸上一阵灼热，心底暗暗为自己的不矜持感到羞愧。

　　洛尘雨转过头，直视着前方，淡淡地说道：“偶尔司机请假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开出去跑一跑，平时不常开。”

　　“嗯，”程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又使坏地笑了笑，明知故问道：“那今天是司机请假还是心情不好？”

　　洛尘雨沉默了片刻，依旧平视着前方，低声说道：“都不是。”说完，他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人，用极温柔的语调接着说道：“今天是属于你我的二人世界，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程默顿时脸颊红得通透，他在心里暗自埋怨自己越来越没出息了，总是被洛尘雨轻描淡写的两句话撩拨的面红心跳耳根发热，果真是沦陷得一败涂地。

　　“我们要去哪里？”沉默了半晌，程默开口问道。

　　洛尘雨没有回答他，只是轻声说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程默也没有再问下去。接着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了聊各自最近的状况，夜色明朗，气氛融洽，洛尘雨打开了音响，程默随着音乐轻声哼唱起来。

　　汽车驶入一片居民区，程默望了一眼窗外，只觉得景象越来越熟悉，一排排红砖小洋楼，岑天的法国梧桐树，街边鳞次栉比的欧式门面店依旧华丽灿烂，灯火辉煌。

　　程默的心不由地提了起来，手心也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不解地看向洛尘雨，心中充满了疑惑。洛尘雨并不打算解释些什么，只是安静地掌着方向盘，神情专注地望着前方。

　　汽车驶进了一个老式家属院，程默听见心脏在扑通扑通地狂跳，他望着窗外，微微握紧了手心。接着汽车在一栋单元楼前停了下来，洛尘雨走下了车，程默愣了半晌，缓缓解开安全带，打开了车门。

　　走到洛尘雨的身旁，看着眼前星星点点明亮的窗灯，程默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双唇，转过头看着洛尘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地方有你太多的回忆，还是留着比较好。”洛尘雨看向身旁的人，微微一笑，温柔地说道：“欢迎回家。”

　　两行泪水潸然而下，程默红着眼眶拥向洛尘雨，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里，紧紧地抱着他，颤抖着身体抽泣着。洛尘雨伸出手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了几下，柔声说道：“进去看看？”

　　程默松开双手，含着泪水望向洛尘雨，轻轻地点了点头。

　　时隔多年，程默又重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当初父亲查出癌症后，家中的存款也在一轮又一轮的靶向药更替中和一波又一波的化疗递进中消磨殆尽。面对冷酷无情的亲朋好友和身体渐渐消瘦意志日益消沉的父亲，姐姐咬了咬牙，卖掉了一家人生活多年的老房子。钱财散尽，最终却也没能换回父亲的生命。

　　父亲离世后，姐姐寻了一处廉价的出租房，程默也升入了寄宿高中，搬到了寝室生活。

　　如今百转千回，洛尘雨竟又将这处老房子买了回来，这件情人节礼物令程默又惊又喜，又沉重又感动。再次回到当初的老房子，记忆如潮水般涌进脑海，内心一阵酸楚，百感交集。程默拉起洛尘雨的手，带着他走过房子的每一处，亲手指给他看，亲口讲给他听：

　　“这是我以前看书写字的地方，这里以前放着我的床，我以前经常和姐姐在这里嬉戏打闹、堆积木玩纸牌，这边是我们一家人吃饭的地方，以前这里放着一张很高很大的餐桌，那时候我个子小，要踩着小板凳才能够得到桌子上的食物......”

　　将屋子巡视完以后，两人站在昏暗的阳台上，遥望着疏朗的星空。程默转过身，伸出双手攀着洛尘雨的肩膀，仰起头，吻上了两片冰凉湿润的唇瓣。洛尘雨眯着眼睛，将程默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他，探出舌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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