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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成空一梦中
“女英,别忙了,过与不过,也没什么要紧。”
“夫君,怎么这么说?”女英从中午一直忙到现在,月儿都上了小楼的东面,“今日总归是夫君的生辰,怎有生辰不吃面的道理?”说着,端上了陶锅和精致的瓷碗。
李煜有些心疼,“你看你,做面的事让下头人动手不就成了,你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些又怎么会?”
女英坐下一旁,“怎么一样,这是为妻的一番心意啊。”拈起桌上的诗,轻轻念了起来,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李煜恍然不觉,只顾低头吃面。女英也没办法,她不是没劝过,可李煜也只是嗯啊的敷衍,这样的诗词还是一首又一首的流泻出来。女英知道李煜心里有事,不是不好奇,可她也知道自己不是能听这些事的人,可所以只有看着他一字一句的写下那些连绵不断的哀伤。只幸亏当今皇上从来不怪罪,他们夫妇才得以一直平安无事。
当今皇上确实是个仁慈的君主,四海之内无人不称道,但女英一直觉得皇帝对自己的态度很微妙。虽然只当面见过一次,虽然每次对她的赏赐总比别人丰厚些,可她明白,皇帝不喜欢她。
说不出的感觉,也没有原因。
“女英,你要不要也盛些一起吃?”
“那我去再添副碗筷。”
搁下竹筷,不是做的不好,只是没胃口,第一个异地他乡的生辰,李煜其实不愿去想起。
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出去,几家庭院里,女孩子拜着织女,几家墙头上,男孩子趴着看稀奇。李煜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新奇抑或辛酸,七夕对他而言从来不是乞巧,或者看人乞巧。
但是,忽略不了,府外的树影里,有人抬着头,向这边看过来。玄色的衣裳与周围浓墨的夜溶成一体,隔得远了,本该看不到的,却没法感觉不到。
李煜不知道他来做什么,宫里应该有等他过节的人,妻子或是女儿。可他来了这里,或许站了不久,或许站了很久,但都不是他今天该做的事。
但其实,他会怎么做,他会做什么,也从来不是李煜猜得到的。
于是,长久的对视。其实只是朝着那个方向一直的看,看久了,也就茫然中生出错觉,好像真的能在这样的黑夜中勾勒出他的样子。刀削般的轮廓,宽毅的额头下剑眉斜飞入鬓,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透心底,还有高挺得鼻梁,紧抿的薄唇。
是了,相书上说,薄唇的人,大多无情。那么他到底算不算无情?
李煜很迷茫。他忆起曾经有过那样的一刻,两人的长发散落在一起,缠绕纠结,就像是一个永远的承诺,不离不弃,生生世世。
可结了发,也不是夫妻。更何况永远,又有多远?
昔者尾生抱柱信誓旦旦,如今拒付作笑谈。
那边的人影动了动,向光亮处移动了几步。李煜终于看清,那人果然是仰着头。不过半年不见,怎么好像却是沧桑了许多的样子?也可能是自己眼花了,毕竟隔开这些远近,怎么还能看到他脸上的悲伤?
“夫君,怎么了吗?”是女英回来了。
李煜还是站在窗前,从小楼到他站着的地方,大概也就十来步。却不知道这天上的星河浩浩,天孙牵牛隔岸相望时又作何感想?
“没事。天凉了,关上窗。”目光的交汇终于被阻隔,李煜笑着回过身,“吃面。”
那是李煜最后一次看到赵匡胤。
开宝九年,十月十九日夜,宋开国皇帝赵匡胤驾崩,时年五十。
二十一日,晋王赵光义继位,改国号为太平兴国。
北国的十月已经开始飘雪,李煜听到消息时正在作画。手抖了一下,却没有停。很久,搁下笔来,对来报信的舍得道:“去收拾一下,告诉夫人,明日去进香。”
大雄宝殿上香烟袅绕,金莲绽放,如来端坐。耳边传来女子的小声询问:“夫君许下的,是什么愿望?”
李煜笑笑,没有说话。
新皇对李煜很不错,确切的说,比先皇更好。先是命人将昔日江南旧居里的文房四宝送来,之后是加了特进,改封陇西郡公,更常常命人来探视李煜夫妇的饮食起居。
可是李煜似乎不是很感激,每次都是冷冷淡淡的面对来人,虽然新皇去了先帝曾经的诏令,可也不见陇西郡公上朝觐见。诗词倒是多了不少,可总是些让女英心惊胆战的内容。
再后来,徐铉来了。李煜看着这位自己昔日的旧臣,笑了,然后就说,“你替我带首新词给皇上吧。”
那天,女英被支去取糕点,回来时只见徐铉跪着流着眼泪,李煜静静坐着,等她走近了,扬起脸来,对她微笑。
又是七夕,女英问李煜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李煜像个孩子似的偏头想了想,“两年前是不是赐过一件衣裳,拿出来吧。”
女英有些意外,那是先皇所赐,其实李煜还一次也没穿过。
“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没有啊,只是我突然想穿上试试。”
史书载,秦王廷美赐鸩酒,陇西公整束衣冠,从容饮尽。
大滴的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碧色的外衣上,瞬间怒放,触目惊心,让李煜想起了天阙山的春天,漫山遍野,也是这样的绯红。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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