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羁绊

　　雷诺大街是昼阳城里专属平民的大街之一。

　　虽然名字里带着大街两字，但它其实是一片区域。

　　在这片区域生活的大多都是平民和贫民，因而雷诺大街上也近乎都是平民开设的商铺和贫民的地摊。

　　当泽修到达雷诺大街的街口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但大街上还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一眼望去，这条长街上到处人头攒动。人挤着人，肩膀挨着肩膀，地摊交错着商铺，商铺又牵带着地摊，各种吆喝叫喊声络绎不绝，混乱中有着嬉笑怒骂，嘈杂中又夹杂着讨价还价。

　　泽修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繁闹的街头。

　　直到两个从他身边走过的人，因痴迷地看着他撞到一起，从而引发一场骂战，泽修才意识到那些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是多么炽热。

　　他不觉压下好奇心，拉低帽檐，缩起脖子，把自己藏进事先换好的平民服饰里。

　　他在等待太阳下山。

　　狄亚烈被他的银匕首刺伤，但没有表现出对银的害怕，想来应该是个害怕日光的夜族，所以在太阳下山后，他应该才会出来活动。

　　泽修走到一个苹果摊前，拿起一个红苹果掂了掂。

　　一想到狄亚烈渴血的样子，他就心头难安，再想到他因为渴血，而杀人，泽修就更坐不住了。

　　“小少爷，看了这么久，要哪个苹果啊？都很便宜的，只要一个金币一个。”小贩讨好的声音唤回了泽修。

　　泽修一愣，只觉得把玩了半天苹果，要是不买一个似乎说不过去，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币递给老板，“就这个吧。”

　　“好好好！”

　　苹果铺老板是个贼眉鼠眼的瘦子，一见金币，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他赶紧弯下腰，探出身子，双手去接泽修的金币，可还没接到，泽修的手就被一只肥大的手拽了回去。

　　“一个苹果一金币？瘦子精，你抢钱呐！呸！”

　　女人雷一样洪亮的唾骂声突然在泽修耳边炸响，接着那肥胖的大手就抓着他递钱的手腕，像拽小鸡一样，把他拽去了另一个商铺前。

　　“小少爷，瘦子精在忽悠你呢。一个金币都能把他那个店铺买下来了。”

　　肥胖的妇人拉着泽修，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她声音压地低低地说：“我家苹果比他家便宜多了，只要一个银币，而且绝对比他家的新鲜！”

　　“肥婆，抢生意呢！”那边瘦子精老板也叫了起来。

　　肥妇人一边死死地抓着泽修的手腕，一边又雷一样吼了回去：“你把人家小少爷当傻子呢！人家已经决定买我的苹果了！”

　　泽修尴尬极了，不仅因为两个商贩吵了起来，吸引了一堆看客，还因为妇人拼命抓着他的手不放，还一直说傻子才买一金币一个的苹果。

　　虽然妇人是出于好心，可泽修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像是在说他傻。

　　“那个......”泽修叹了口气，“夫人，您能先放开我吗？”

　　妇人这才意识到问题，讪笑着放开了他，搓搓手说：“小少爷，你别看已经快收摊了，我家的苹果还是很新鲜的，又大又甜。”

　　她说着赶紧朝铺子里使了个眼色。

　　几个衣服满是补丁的孩子接收到信号，立刻抱起一堆苹果，从铺子里小跑到泽修跟前，举着苹果争先恐后地给泽修看。

　　泽修看了看这些面黄肌瘦的孩子，再次叹了口气，从其中一个孩子手中拿了个苹果，然后把手里的金币递给了妇人。

　　“就这个吧。”泽修说，“不用找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可走了两步，他想想又回过头来。

　　“夫人，如果我没记错，苹果应该是一个铜币十个吧。”泽修说，“我不傻的。多余的钱给孩子们买些新衣服吧。”

　　妇人喜笑颜开的神情一滞，呆呆地立在原地。

　　泽修拉低帽子，拒绝了一切上前推销的商贩，快步离开了这块区域。

　　他总觉得那些小贩似乎真的把他当成待宰的肥羊了。

　　泽修郁闷地啃了一口苹果，突然感觉衣服被人拉住，他转头看去，发现一个眼睛很大的小女孩拉住了他的衣服。

　　女孩眨巴了两下眼睛，从背后掏出一个苹果，掂着脚捧给他。

　　“......给我？”泽修指了指自己。

　　女孩用力点点头，结巴道：“给，给，给天使。”

　　泽修讪讪地笑了笑，“可我不是天使。”

　　女孩用力摇了摇头，把苹果又举高，“天，天使。”

　　大抵是见泽修没有接的意思，女孩努力地踮起脚，把苹果塞进了泽修手里，然后就跑开了。

　　“等下！我给你钱！”

　　泽修向女孩的背影伸出手，可女孩一溜烟扎进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泽修慢慢放下手，呆呆地看了手里苹果一会，心里流过一股暖流。

　　这时一个人影忽然撞了上来。

　　泽修被撞得人仰马翻，手里的苹果也飞了出去，他头晕眼花，还没看清情况，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就冲进鼻腔。

　　这血味激得泽修一激灵，他立刻清醒了几分，朝身上看去，发现一个衣着破旧的少年趴在他身上。

　　而少年这时也抬起了脸。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长得颇为清秀，眸子却十分深沉，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让他看起来极具异域风情。

　　那血味就来自他。

　　少年虽然衣服穿得很严实，领口都系得紧紧的，可脖子上缠了很多绷带，连破损的衣服下也隐约可见绷带的痕迹，想来他应该是全身都裹满了绷带。

　　那些绷带有的沾染灰尘发黑，有的被新血染红，连衣服上都隐隐渗出血迹，不难猜测少年身上正在流血的状况。

　　两人对视一眼，泽修正要询问少年怎样，不远处就奔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

　　“小崽子别跑！”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朝泽修这边恶狠狠地喊道。

　　泽修愣在原地，可他身上的少年却一脸愤恨地回头啐了一口，然后颤巍巍地爬起来就要跑。

　　少年的腿上似乎有伤，刚站起来，腿就抖得厉害，瞬间又摔了下去。

　　泽修下意识接住少年，但少年却猛地挥开他的手，怨恨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咬牙道：“白痴少挡道。”

　　说完少年又艰难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很快从泽修身边跑过，追了上去。

　　少年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跑得很慢，一瘸一拐的，跑过的地上还流下一串血，很快就被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抓住。

　　那几个壮汉当街狠狠地扇了少年几个耳光，把少年扇翻在地，然后把他抓起，像块破抹布一样丢到背上扛住，接着一边唾骂，一边往回走。

　　很快他们又经过了泽修的身旁，可这时不知生死的少年突然动了。

　　他拼命扭动起来，然后泽修就听到背着少年的男人痛叫道：“你个小崽子敢咬我！哪里跑！”

　　话刚落音，一个黑影就猛地蹿到泽修面前，把泽修推到在地，掐住泽修脖子，一下就把泽修逼进了窒息状态。

　　“都怪你这个白痴！白痴！！”

　　少年死命地掐着泽修，一边流泪一边咆哮道：“你为什么要挡我的路！为什么！本来我都甩掉他们了！我被你害死了！害死了！！”

　　那几个壮汉赶紧跑上来把少年拉开，又狠狠打了少年几巴掌，把他打得伏在地上起不来，这才拖走。

　　泽修被掐得好一会说不出来话，只能眼睁睁看着疯狂的少年被男人们拖着远去。

　　可就这样，少年还不忘一边回头用憎恨的眼神刮泽修两眼，一边喊：“你个白痴！你害了我的命！我恨你！我恨你！”

　　直到少年和男人都消失在小巷的尽头，围观的群众们才议论着纷纷散开。

　　这时有好心人上来询问泽修的状况，泽修回以一个笑表示无事，顺便询问了方才是什么情况。

　　“哦，应该是夜色酒馆新养的奴隶逃跑了吧。”

　　好心人解释道：“这种情况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在雷诺经常发生，毕竟新收的奴隶总是不安分。不过看那孩子身上的伤，估计已经被打过很多次了。唉......也是个可怜人，这次抓回去，估计会被打死吧！毕竟酒馆也没精力在一个奴隶身上浪费，不听话的奴隶都是打死处理的。唉，这夜色酒馆也是造孽啊，每次都祸害这些小孩子......”

　　泽修心头一颤，不觉望向少年消失的地方，“他真的会被打死吗？”

　　“应该会吧。”好心人摇摇头走开了。

　　泽修突然能理解男孩对他莫名的恨意了，他一下爬起来，往男孩消失的巷子追去。

　　或许，如果没有他挡着，男孩真的就逃走了吧。

　　泽修不觉加快步伐，穿过狭窄幽深的巷子，又不断询问路人，最终才在另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少年一行人。

　　当泽修追过去时，少年正跪在地上，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把他架着，而另一个男人泄愤似的对他拳打脚踢。

　　泽修赶紧冲过去，推开几个男人，把少年护在身后。

　　壮汉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盯住泽修，“哪来的小崽子！不要命了！敢管大爷们的事！”

　　“这里是一百金币，足够你们几个悠闲地生活一辈子了。”

　　泽修拎起自己的钱袋子，举到男人面前，“拿着这些钱离开，你们也可以不用再为谁工作卖命了。当然，如果你们想打架，我也乐意奉陪。”

　　几个壮汉面面相觑，半信半疑地接过钱袋子掂了掂，然后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他们商量了一下，最终同意了泽修的解决办法。

　　但他们拿到钱并没有立刻走人，反而摸着下巴围住了泽修，用一种打量物品的眼神上下打量起泽修，面上也浮起痞气的笑。

　　泽修冷下脸，猛地拽住其中一个眼神最色眯的壮汉衣服，把他拽得弯下腰来。

　　“再不走，你们这辈子都别想走了。”泽修冷冷地威胁。

　　壮汉被拽得一愣，尤其是他发现居然还直不起腰的时候，他脸上浮现恶狠的神情，大手朝泽修抓去。

　　泽修瞬间抓住壮汉的手腕用力一折，只听见骨裂的声音，壮汉就嗷嗷叫起来。

　　另外两个壮汉像是看猴一样开心，一边骂着同伴废物，一边朝泽修吹着口哨，嘴里嚷嚷着“好辣的美人”。

　　泽修当即抓起面前的壮汉向另外两个看戏的扔去。

　　三个壮汉一齐摔倒在地，哀嚎起来。

　　泽修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幽幽地说：“再不滚，你们就别滚了。”

　　三个壮汉当即认怂，爬起来向巷子外跑去，但他们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道：“费奇，小少爷一百个金币买了你，你可得好好拿出你的本事服侍他啊。”

　　说着他们快速跑离小巷，但泽修还隐约能听到他们议论说：

　　“费奇能有什么本事？也就上下两张小嘴有点能耐。真比起来，我看他的功夫，还未必有那小少爷厉害。他们之间谁服侍谁还不好说呢。”

　　“也是，不过这小美人好狠好辣，我的手哎呦。”

　　“哎！这么漂亮的小宝贝我还是第一次见呢，也不知道在床上是个什么滋味......”

　　“这么辣，多半浪荡得很。要是能压着干一番，干到他□□，真踏娘的爽！”

　　泽修攥着拳头，胸膛剧烈起伏，他真想冲出去追上他们，给这些人再狠狠打一顿出气。

　　可这时少年轻咳了几声，泽修只好蹲下查看少年的情况。

　　少年坐在地上，弓着腿，低着头，手臂搭在膝盖上，垂下的手上绷带已经被血浸湿了，通红一片，露在外面的手指也血淋淋的，不断有血滴落。

　　“你还好吗？”

　　泽修知道这算是个废话，少年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好，但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只能如此问。

　　“一百金币我会还给你的。”少年好一会才开口，但他还是没有动。

　　“你伤的很重，先找家医所治疗一下吧。”泽修试图搀起少年，可少年纹丝不动。

　　“那你在这等我，我去买些药来。”

　　泽修站起来就要走，身后却传来少年嗤笑的声音。

　　“我说，你个小少爷是白痴吗？日子过得太舒心了？碰到我是你倒霉，怎么你还使劲触霉头呢。”

　　“我不是什么少爷。”泽修说。

　　“哈？戴着银戒指，系着皮带，别着牛皮钱袋，穿着羊毛袜，识点货的都能看出来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好吗？”

　　少年低着头，开始扶墙站起来，“你是真白痴吗？穿些老旧款式的平民麻衣就可以假扮平民了？”

　　听少年这么说，泽修一时无言以对。

　　银戒指就算了，毕竟里面有防身的匕首。可腰带羊毛袜那些是真没办法，他翻遍整个布兰特堡，找到最低档次的也就这些了。

　　布兰特家连最低等的仆人穿得都是羊毛袜，这套粗麻衣还是他上街后找人交换的。

　　他毕竟是偷偷跑出来的，没法直接跟巴特莱管家说自己需要一身平民衣服，所以露馅很正常，但他没想到能露馅得那么快。

　　少年站了起来，没好气地上下打量了泽修一眼，“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平民和贵族的气质实在差太多了。你这样的，太容易在人群中被一眼看穿了。”

　　泽修叹了口气，“先别说这个了，先去医所吧。”

　　少年摊摊手，“先说好小少爷，我是不会感谢你的。”

　　泽修说：“我这么做也没想让你感谢。”

　　少年无奈地叹息：“真是个天使......”，然后他朝泽修伸出手，“我叫费奇。”

　　泽修怔了怔，也握住少年的手，“我叫泽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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