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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陆鲤做梦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位客人。
细细想来他好像从未跟他说过话,每次都是一指木牌,而后放下铜钱。
有一回下了雨,那雨来的突然,任谁也不会想到要带雨具,那个男人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竟然想要冒雨出去,也是在那个时候陆鲤发现那人竟是个跛子,一脚深一脚浅看起来十分滑稽,陆鲤鼓起勇气取下墙上挂着的蓑衣,踮起脚尖递。
那好像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交集。
拿到婚书以后悬着的心便放下了,婚期并没有变,还是六月十六。
那时候不冷,也不热,花已经开了很久,蓝天白云,是最漂亮的时候。
等着婚期,日子居然真有了一点盼头。
陆鲤回陆家出嫁了。
对于陆鲤的回来刘梅颇有微词。
“阿娘,我知道你与鲤哥儿之间存在龃龉,但,阿娘,你也该大局为重了。”
他固然不喜欢陆鲤,却也知道过犹不及。
归根结底,要不是刘梅过为已甚,何至于此。
小宝因为上不了李奎的私塾,为了不耽误他的前程,陆桥不得已下将他送到了苏扬的三弟那去了。
可怜小小幺儿背井离乡,这些日子来陆桥与他的妻子是梦劳魂想。
陆桥知道他亲娘心里怨怼,可是,稚子何辜?
刘梅性格强势,这辈子都没学过乖,她的桥儿这般语重心长,叫她知晓分寸,她便知道他还是怪她的。
她期盼能回到从前,子孝孙贤、乐享天伦,然而她的桥儿告诉她,回不去了。
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后悔。
如果再来一次...
如果再来一次...
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成亲的这一天确实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花香鸟鸣。
一大早陆鲤就被拉起来梳洗,上妆、挽发,两支红蜡烛与天光同亮,清风吹过抚动起窗上的红囍。
他这一生出嫁两次。
仍是忐忑的。
但又好像不一样了。
是哪里不一样呢?
陆鲤也不知道。
砰砰乱跳的心,悄悄与春天交换了一个小秘密。
只有云知道。
只有风知道。
陆小青亲自为陆鲤盖上红盖头。
“奇怪,堂兄怎么还不来呢。”她看了眼日头,嘴里嘀嘀咕咕了几句,眼看快误了吉时了,赶紧偷偷溜出去跟柳翠说了。
“阿蛮这孩子最准时了,你成亲的时候他可是老早就等着了。”
陆小青欲言又止。
“怎么了?”
陆小青犹豫了一下说道:“阿娘,阿蛮哥会不会不来了啊。”她成亲的时候他们两家关系还算融洽,可是现在他们关系已经不好了啊。
柳翠显然也想到了,“不可能,你阿蛮哥从小跟你们一起长大,怎么会害自家人,再说了,你大伯父也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他的话你阿蛮哥总会听得。”她嘴里在否认,脸色却已经变了。
距离清水村不远的田畔里,陆蛮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躺在干草垛上惬意的翘着二郎腿。
“阿蛮哥,你说阿爹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啊。”陆旁向来是怕陆桥的。
“出息。”陆蛮嚼了嚼嘴里的草根,白了他一眼,“他把我们小宝害成这样还想我背他,做梦。”
“你难道不想小宝吗?”说着他支起胳膊,抬头瞥他,似乎只要陆旁说不想,就会把他胖揍一顿。
“我怎么不想了。”陆旁梗着脖子说,他对小宝得疼爱不比陆蛮少。
见陆旁与他统一战线,陆蛮放松的又躺了回去:“真不知道阿爹怎么想的,他都这样对我们了,还要我去帮他,凭什么?我今天就是要他丢脸。”在他眼里,他阿爹可是里长,村里谁不给他面子,这陆鲤倒好,三番两次的下了他面子不说,小宝还被害的得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他阿娘不知道偷偷哭过多少次,眼睛都肿得跟核桃一样,陆蛮不冲上去打他一顿已经是给他二叔叔面子了。
想到远在苏杨的弟弟,陆旁也不吭声了。
陆蛮迟迟不来,柳翠急出一头汗,大喜的日子,吉时可是万万不能误了的,她压低声音道:“这样,小青,你去找你表兄来。”
虽说这样做不合规矩,但柳翠管不了那么多了。
陆旁从不敢忤逆陆桥,干了坏事爽归爽但也怕,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陆家的方向。
突然,他站了起来,语气焦急道:“小青出去了,她是不是去找她表兄了。”
他眼力不错,虽然看不清陆小青和柳翠在嘀咕什么,但能猜到大概。
陆蛮舌头抵住脸颊一侧的肉,冲陆旁使了个眼色,爬起来朝村子走去。
虽然看不到迎亲的队伍,但猪儿山的方向敲锣打鼓的声音已经由远及近了。
陆蛮直接推开了掩着的门,再抬眸阴沉的表情已经变成了笑脸。
“抱歉啊二婶婶,瞧我这记性,居然把这样大的事给忘了。”
柳翠看到陆蛮出现,跳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到肚子里,“有事耽搁了吧?来了就行,来了就行。”
迎亲的队伍比陆蛮想的来的还要快,眼看到了吉时陆蛮撂担子不干了。
“哎哟,我肚子好疼。”陆蛮忽然抱住肚子哀叫起来。
柳翠是个纯朴的,没想那么多,傻眼了。
“那旁子呢?”
陆旁手心出了汗,看了眼陆蛮,捂住肚子哎哟哎哟叫了起来。
“婶婶,我好像也吃坏了肚子。”
“这可怎么办!”柳翠急得满头大汗,迎亲的队伍就在门外,再去叫亲侄已经来不及了。
“婶婶,实在对不住,我们兄弟两今天怕是不能背鲤哥儿了。”
柳翠愣愣的看着这两兄弟一唱一喝,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
“你们怎么这样,鲤哥儿哪对不住你们了。”陆小青快气哭了。
“青青堂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是我想肚子疼的吗?”陆蛮疼得皱着张脸,叫陆小青也无话可说。
可他早不疼晚不疼,偏偏迎亲队伍来了他开始肚子疼,还两个人一起疼,陆蛮是把她们当傻子吗?
陆小青憋屈的不行,受不了陆蛮这样羞辱。
“陆蛮,你太欺负人了!”
陆蛮索性也不装了,“欺负人的到底是谁,他陆鲤真是好大的威风,因为一点小事情,阿奶都不让来,是不是但凡他看不顺眼的都不能出现在他眼前。”
“你在说什么,分明是阿奶病了才不来的。”陆小青已是气急,她压低声音道。
陆鲤的婚期前一天刘梅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病了,一直闭门不出,这些天的饭都是陆春根端进去的。
陆蛮恶狠狠剐了屋里一眼,她顾忌,他可不顾忌,他就是要陆鲤听到:“小宝可没得罪他!”
“阿蛮,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是阿姑病了才来不了,鲤哥儿还能绑着她来不成?而且小宝上不了私塾跟陆鲤有什么关系?!”陆蛮这样不留情面,柳翠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她吃了好多次教训,还是不会把人想的太坏,以至于陆蛮的出尔反尔让她始料未及。
之前发生的事陆蛮和陆旁并不在场,陆桥也没跟两兄弟说什么,但村里的风言风语可没规定他不能听。
先有陆鲤泼大粪,后又有他的未婚夫婿将阿奶逼跳河,行迹可谓是劣迹斑斑。
“那你告诉我,本来小宝私塾的名额已经板上钉钉了,为什么他回来一趟,小宝就不能读了!”
陆蛮认定就是陆鲤害的。
他指着陆鲤所在的屋子,又指着院子门口的迎亲队伍,高声嘲讽:“一个从良的赌鬼,一个声名狼藉的赔钱货,可真是绝配。”
尖酸刻薄的话穿过木门,陆鲤拼命眨了眨眼,才逼回夺眶的泪。
到底要他怎样做呢?
是不是因为他是哥儿,所以做什么都是错的。
陆鲤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哀来。
可是哥儿明明没有那么差,他会打猪草,会下田插秧,小子做的事情他也可以做,他还会洗衣,会做饭,用草编的小兔子可好看了,也可以徒步跟阿爹一起去晓市卖鸡蛋,上次有个阿婆看他乖巧还多给了他一文钱呢。
他不比别人差的。
人非草木,怎么能不委屈。
也是在这个时候陆鲤意识到,这个家除了阿娘没有人把他当成家人。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冰冷,才会让突如其来的温暖那么热烈。
一只大手突然拢住了陆鲤的肩。
与陆鲤如出一辙的红色布衣站在他的身前。
陆鲤脑袋晕晕的,他也不知道他的新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被抱出陆家的那一刻,他隔着红盖头,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
他知道从此以后,这里就不是他的家了。
可能是失望了太多,陆鲤没有很难过。
太阳总要落。
人总要活。
他不该贪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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