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百转

　　数月过去，雾藤乡中也终于升出了暑气，乡中众人也纷纷换上了轻便的衣裳。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这般好天气，云翩颜自是又去会情郎了。佘肖菱成了闲人一个，穷极无聊，只好蹲在屋前，把调好的鱼虾肉末推到巨龟面前看它细嚼慢咽。
　　宁详最近几乎每天都来。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闲聊的好对象。
　　突然，佘肖菱抚摸着巨龟壳的边缘，说道：“我该走了。”
　　宁详的身体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去哪？”
　　“我也不知道……可伤已养好，总不能一直受你们照顾。”佘肖菱轻叹一口气，“况且我也实在担心家中安危。”之前父亲的事尚有墨青阳暗中料理，但佘肖菱坠崖后，与他的交易自然中断，墨青阳会不会继续护父亲周全，她不敢断言。况且她这一失踪，不知外界已经过去多久时日，父亲必定是心急火燎了。
　　宁详没说话，没由来地觉得周围的空气有些闷。过了一阵子，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得先向你和颜姐姐道谢了。”佘肖菱转过头来笑道。
　　宁详知道这是离别的信号。他摇摇头说不必，却突然被呛得咳上两声。此时佘肖菱也觉出呼吸有些不自在，她嗅了嗅，后站起身来对宁详说：“好像有股子焦味……”话刚说完，才察觉到，漂浮在周边的，与其说是雾，不如说是烟！
　　还未顾上多想，只见乡中人也纷纷从屋里探出头来寻找这异状的来源。一个青年从南边慌慌张张地边奔边喊：“着火了！着火了！”
　　乡人们忙拉住他，你一言我一语，问他是哪里着了火，可不料还没问清，西边、东边……仿佛四面八方都都有人逃了过来，一问才知道，乡中多个方位竟都起了火。
　　火势霎时蔓延开来，显然已不是几桶水就可以浇灭的了。乡人中仍有心存希望的，抓起水桶往火焰处泼去，可那水在熊熊大火之间弱小得如同三岁娇儿，噗嗤一声无力地被卷入了火舌之中。
　　眼看形势不妙，本来还试图灭火的乡人们纷纷退了回来，众人被火逼往一处，一筹莫展。
　　此时一个人大声喊道：“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眼下四面起火，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才是！”
　　众人话堵在嘴边。过了一阵，其中一位妇人才战战兢兢地出声问道：“你是说让我们全部出乡吗？”
　　一时间议论声炸开了锅。雾藤乡中的人几乎从未踏出这片土地一步，现在突然让他们在短短一息之间下此决心，并非一件易事。
　　“不太对劲。”人群中，宁详皱眉，小声对佘肖菱说。
　　“你是指什么？”佘肖菱紧张起来。
　　宁详靠近她耳语道：“这火来得太过奇怪。多方起火，我们自然只能聚到一处，而摆在我们眼前的选择几乎只剩下一个。”
　　“出乡？”佘肖菱接过话来。
　　“没错。”宁详点头，继续补充道，“其中定有什么阴谋。”
　　“你认为有人在背后操纵？”
　　“只是猜测。不过总有不详之感。”宁详轻轻拍了拍佘肖菱的脑袋，“万事小心。”
　　佘肖菱一愣，但仍回答说：“好。”
　　两人说话的档口，乡中众人终于达成了一致。方才首先提议的青年站到了最前端，带领着众人朝出口进发。人群中弥漫着局促与不安，脚步也自然快了起来，后面的人的前胸贴着前面的人的后背，人挤人，浪潮一样。
　　“颜姐姐和薛诚呢？”佘肖菱被挤得脚后跟离了地，挣扎着问。
　　宁详费力地伸出手臂帮她挡住后方推推搡搡的人：“什么？”
　　见他没听清，佘肖菱大声几分，扯着嗓子重复了一遍：“我是问，你有没有看到颜姐姐和薛诚？”
　　闻言，宁详抬头往两侧望去。要从这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找出两个特定的人，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他朝佘肖菱摇头道：“人太多了，看不分明。”
　　佘肖菱担忧起来：“他们会不会……”
　　宁详打断她：“不会的。火势大到这程度，看不见才是奇怪。现在人多，多有不便，等出去之后再寻他们吧。”
　　宁详言之有理，佘肖菱点头同意，二人随着人流艰难地朝前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人群停了下来，前方传来几声欣喜的“到了”、“到了”，众人的神情也跟着逐渐放松。
　　“大家别挤！出口窄，一个一个来！”站在出口旁的汉子们吆喝道。
　　回望，火焰大军虽然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可呛人的灰烟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一众的安全。现下到了出口附近，众人又安心又紧张，实属坐立难安。
　　壮年的汉子们额上流下滚滚汗珠，引导老弱者先行离开。一个汉子看见佘肖菱站在人群末端，赶紧喊她：“小姑娘！快过来！”
　　佘肖菱没挪步子。宁详见状，劝道：“别担心。你先走。”
　　佘肖菱一句“但是”卡在喉咙里，看着宁详脸上挂着的坚决，准备说出口的那两个字，最终还是改成了一句“那你也快些出来”。
　　可就当她转头往出口小跑了没几步时，忽然，“磅”地一声巨响从天边而起，迎面景色扭曲，沙石飞溅！
　　她还没弄清状况，她身后的宁详便跨步上前，迅速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后一带，借力护住她往地上扑去。
　　又是几声巨响，炸得地面也随之颤动。佘肖菱眼前发绿，耳边轰鸣，过了好一阵才终于缓过劲来，眼前重影重新聚成一张宁详的脸。
　　她支起上半身，往出口看去——原本狭窄到只能一人通行的洞口已经开了一个足有十人宽的大口子，尘土飞扬，乱石砸进周遭的泥土之中。鼻腔中充斥着沙土味和……血腥味。
　　佘肖菱难以置信地朝洞口看去，地面上、石壁间，星星点点的正是暗红色的血迹！她眼珠一转，心跳陡然过速，手微微一动，摸到了一截不大不小的东西。
　　是人的断指。
　　她被吓得惊叫，倒退三尺！耳边，哭声、尖叫声、喘气声混在一起，眼前，血液、断发、断肢散落。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由自主，眼泪磅礴而出，可佘肖菱仍是不愿闭上眼睛，反而将眼睛睁得更大。
　　一只温柔的手伸到她眼前挡住她的视线。“别看了。”宁详的声音也颤抖着。
　　“怎么会……”她揪住宁详的袖子，边落泪边说。
　　回答她的不是宁详，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哈哈哈哈哈！王上交予我的火器果然厉害！”
　　佘肖菱移开宁详的手掌，向那人看去。那是一个身披盔甲、手持巨斧的高大男人。一把大胡须耀武扬威地在风中飘扬，两道凶神恶煞的粗眉使人看了心惊。他的身后静静伫立着一队黑甲士兵，他们手持长矛与铁盾，一言不发。
　　巨汉抬头环视，张开双臂感叹道：“多少年了……多少年了！王上的夙愿今终得偿！”说罢又是一阵爽笑。
　　尸横遍野，他的笑声突兀刺耳，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的人们脸上充满了愤怒，可终究是敢怒不敢言。
　　巨汉回头看向自己身后，道：“哦，对了，这还得感谢你啊，薛小哥。要不是你把雾藤乡的地图画了出来，我们的计划又怎能如此顺利？”
　　被他点到名的“薛小哥”毕恭毕敬地作了一揖，讪笑道：“不敢，不敢。”
　　佘肖菱和宁详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因为那个“薛小哥”，正是平日里腼腆羸弱的，同云翩颜恩爱十分的——薛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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