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胜利

作者:月明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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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来自北部的回信


      1887年的望冬节已经永远过去,三天假期也已经流走。在假期到来以前科尔文原本期盼望冬节时或望冬节后格林镇的人们会给他写上几句话,现在希望虽然落空,但望冬节里的意外之喜足够弥补这点亏空。

      就在十二月九日的午休时间,他忽然想起也许他们的希望与他相同,而他现在让他们得到快乐虽晚不迟。

      四点三十分整时课程结束,他回到克劳德街十三号,去书桌前面端坐,认真铺开纸笔要给桑切斯特伯爵一家和格兰蒂一家写回信。

      南部来信中的句段从此刻开始在他脑海中翻飞盘旋,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指引他下笔的作用。他仅仅只是思索片刻就写下了第一个字母:

      亲爱的西格蒙德:

      我为收到你的来信高兴和感激。十年过去了,我没有回去过一次格林镇,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的音容笑貌,还有我在那里度过的快乐时光。

      我也曾不止一次想要给你们写信,然而每次提笔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因完全听不到你们的消息担心你们是否已经离开了格林镇,所以到最后也没能和你们通信。

      我从七岁时到达格林镇的那一刻开始就深深爱上了这里,因此我一定会过去,春假一开始我就会乘火车前往。到那时我的一位挚友————一样在我的学院就读的肯尼斯.普莱什斯也会随我一同前往,我敢肯定你们一定会真心喜爱他,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格林镇的春天是我到现在见过的最美的油画、交响音诗和咏叹调,所以我也想让我的这位朋友沉浸其中。

      我为伯爵一家、你和你所有家人的安好感到无比喜悦,也为坎贝尔家搬走而深深遗憾,希望神艾利森让他们在北方拥有更加美好的生活。

      我一直没有忘记贝琪,在我离开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了,我可以确定她现在一定更加可爱,将来汉斯长大以后也会变成一个天使一样的孩子。

      如果可以,我还想参加伊莲的婚礼,请代我提前向她道贺。

      他本想在最后一段中答复西格蒙德的话,写到这里时却忽然停下了笔。他当然知道他应该如实告知西格蒙德瑞秋已在一年前去世的消息,可是这件事似乎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和承受范围。

      他的手因此僵立在半空,大脑用停止其他动作来保证有足够的精力思考如何接着把信写下去,然而这番努力到最后什么也没得到,反而让他更加困扰和惆怅。

      神艾利森在此时制造了一个巧合,用显然不太恰当的方式切断了他的思考————敲门声从客厅一直跳到卧室,他就算有十万火急的事也只得暂时搁下了。

      他从座位上起身,应答一句“请等一下”,然后就疾步向着门口过去。

      他打开门。如他所料,来者并不是那个他一想起来就能忘却所有悲伤困苦,转而嘴角上扬的人;出乎意料,他对面是一个十五六岁,看上去好似一团乌云成了人形的年轻女人,从那双灰蓝色眼睛里直射出来的光穿透了他的身体,好像严冬的寒风直入他的骨髓。

      他有一瞬间忘了说话,在那之后才猛然醒悟:“海莉?你想告诉我什么吗?”

      “你忘了今天萨瑟兰公爵邀请我们去亚莫饭店聚会的事了吗?”海莉依旧在打量他,“现在开始准备还不算太晚。”

      科尔文早已料到她对他说话时从不会多说哪怕一个字。他简单地应了一声,立即折回卧室,锁上了门,只用几分钟就让自己的外表合格,随后带上钥匙同海莉一起出门。

      她一直走在他前面,像一颗果实从树上落下那样径自向楼下过去,丝毫没有和他同行的意图,上马车之后也和他保持着距离。

      科尔文的目光绕了马车车厢一圈,果然德里夫特大鬼宅成员间约定俗成的规矩永远都不可能被打破:唐纳德坐到最左边,艾达挨着他,也挨着他自己,海莉和约翰坐在对面,彼此之间相隔甚远。马匹向前跑去,科尔文知道他必须说些什么。

      他不愿如此,然而幸运的是他的父亲代替他完成了这项使命:“你今天为什么要答应去赴宴,艾达?你明知道斯佩莱特家也请我们过去。”

      “因为斯万—加德斯家的每个人都在斯佩莱特家。”听到这话,科尔文只觉得她此时应该斜睨约翰.德里夫特公爵一眼,她这样反而比直视他让人舒服些。

      “您为什么会这样说,母亲?”海莉用相同的模具制造出这句话,又在上面刻上了细细密密的痕迹,以此证明自己决不是艾达.德里夫特的应声虫。

      科尔文可以断言艾达不会回答她,事实也的确如此。马车里就像装了一潭死水似的,即使水面上偶尔会起点涟漪,到最后也还是要归于死寂。他简直害怕再有人开口,一路上一直屏息敛声,无时无刻不在注意是否还会有人说话。

      海莉一手创造了她梦寐以求的宁静,他到底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并为此感到无比庆幸。

      依旧是亚莫饭店,依旧是顶层,他眼中今天份的繁华和望冬节时的大同小异,如果可以他甚至会以为自己走到了十二月七日那一天。

      但他的妄想脆弱如肥皂泡,不一会儿就被阳光蒸发掉了——德里夫特公爵一家正走进宴会厅中,成了被装在漂亮盒子里的精致玩偶中的一员,而那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这些大娃娃光顾匣子的绅士就在他们眼前。

      像往常一样,安东尼.萨瑟兰公爵言谈大方,举止得体,一见到他们就神采飞扬,不用伸手便把他身边那位青春年少的提线木偶一把拽了过来,让她同他一起向他尊贵的观众们致意。

      见到他,科尔文居然产生了幻觉,以为他回到了他独自一人去看瑞秋的时候,因为当年萨瑟兰公爵的殷勤、热情、高贵优雅和老生常谈和现在他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把这个错觉驱逐出脑海,紧接着又领悟到一个好似错觉的事实:年轻的克莱尔.萨瑟兰公爵夫人已经被他牢牢控制住,要不然就没有什么可以解释她那和她主子如出一辙的举动言行了。

      “哦,德里夫特小姐,在另一边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现在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真是有和瑞秋六七分相似的美貌。”他看了看海莉,朗声说道,科尔文猜想他应该自己也清楚这是句鬼话,“只可惜瑞秋像你这么大时安妮刚刚去世,我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去和她接触,否则我就会有看到她少女时代美貌的福分了。她非常美,谁要是不承认这一点谁就是在昧着良心说话,我看到她脸孔时就能想象到她十五六岁时有多么迷人。没有亲眼看到她当时的模样着实是我人生中的一件憾事,不过转念一想,我想象中的十五六岁的瑞秋更明艳动人,更富有风情,这反而有比看到一张摆在我面前的美丽面孔更好的效果。”

      “您可真幽默,萨瑟兰公爵。”海莉没有皱眉头,因为她已经让她的蔑视从语调里流出去了,“我周围的人中没有一个认为我丑陋不堪,包括我自己也是如此,但如果把我和我姐姐相提并论的话,就是对她的侮辱和对我的嘲笑了——更何况我们看上去相同之处很少,在长相之外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共同点。”

      至少以德里夫特大鬼宅的标准来看,海莉刚才说了一句几乎可以说是无可挽回的错话,于是德里夫特夫人适当对此进行了制裁。

      然而萨瑟兰公爵对此一无所知,他像完全没听见海莉的话一样继续自顾自开口,大有揪住鳏夫在妻子丧期越多说起她越好这一传统不放的势头:“我无论用什么语言都无法表现出她一丝一毫的高尚和美丽。我人生中最深刻又甜蜜的遗憾全都来自于她,因为她本可以到拉尔克岛和南方几处新庄园里走走,还可以办更多的舞会茶会,和更多高雅的女士谈笑风生。”

      说到这里时,他挺直了背,竭尽全力放大惋惜的神色:“我是那么老,而她那么年轻,我先她一步而去的时候一定会赠予她我能赠予的遗产,无论如何我都会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把那几处南部的庄园和六十万镑给她作让她继续舒舒服服生活的资本的。唉,神艾利森有时是多么无情啊,居然让她精神失常,先我去到了他面前。我不是说她过于脆弱——我们可怜的小儿子亚瑟夭折时我也十分悲痛,完全不亚于她,可是再怎么痛苦亚瑟已经夭折的事实也是无法改变的,她为什么偏偏要一昧沉湎于悲伤之中,让自己变成了一个疯子,最后居然做出了最让艾利森藐视的自杀行为,让自己死了还被指指点点呢?为了一个死去的孩子把自己变成这样,和美食、美衣、舞会、茶会、晚宴、度假、遗产全部失之交臂多么不值得,即使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时至今日我还在为她错过了这一切伤感,不过也许这没有必要,我应该从她还拥有这一切时毫无来由的悲伤忧愁中预见这些的。这恐怕是她个性中为数不多的真正的弱点了,如今我也根本无从知晓她究竟懂不懂得有多少人在为得不到她有的东西唉声叹气,知不知道她这样究竟有多么荒谬。”

      唐纳德.德里夫特在萨瑟兰公爵发表这番高见时一直十分安静。他只有十二岁,还不能懂得父亲附和表情里的漠然,母亲阴沉脸色中的愤恨,科尔文平静表面下熊熊燃烧的怒火,以及海莉可怕神情间掺杂的黑色。

      他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萨瑟兰公爵在安妮.萨瑟兰公爵夫人去世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迎娶他的大姐,让她成了他众多美丽玩物中的一个,眼睁睁看着她失去了孩子,被他的母亲亲手丢进精神病院,最后从高楼顶上一跃而下之后才说出了这伤感的悼词。

      现在他只能模模糊糊感觉到,萨瑟兰公爵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因为任谁都能看出,他只是站在云端俯瞰他那在泥沼里挣扎的大姐而已。

      萨瑟兰公爵自然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在他还是个少年的内弟眼中他已经死了。

      后来他极尽奢侈之能事摆出的排场也没有让他为之触动,只是让他的父母心头震了又震,紧接着开始默默埋怨自己已逝的大女儿拒绝了当这位爵爷的夫人的美差。

      科尔文后来再没和他说一句话,甚至没看他一眼,尽管他为不让这个晚上给自己留下仁和印象尽了最大努力,但有一件事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一半出于嫉妒,一半出于虚荣,艾达.德里夫特公爵夫人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宣称自己的三千金海莉.德里夫特已经与斯万—加德斯家的大公子休.斯万—加德斯订婚,他们德里夫特家失去了跟萨瑟兰家攀亲的好处从这门和斯万—加德斯家达成的亲事千百倍的赚了回来。

      他终于明白了母亲那句话的含义:她早就料到萨瑟兰公爵会向他们全方位展示丢了他这个亲家的可惜,并决定好好挫挫他的威风。尽管她的三女儿和那位先生之间很明显互相厌恶,那位先生只有可能娶另一位小姐,但只要在场的宾客中没有一个和他们家熟识,他们家没有一个人在场,她的目的就百分百能达成。

      正是在那个晚上,科尔文把自己这辈子写过的最令人拍案叫绝的话写进了回信的最后一段,这一经历让他在以后的人生中都记忆犹新:

      我的心情和你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请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过去。

      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瑞秋在四年前被我母亲推上了去北方的火车,被我父亲拉上了和一位看上去就像她长辈的公爵结婚的祭坛,被这个占有她的人当作漂亮的装饰品摆放起来,被她不到一岁就魂归西天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悲痛到不得不发疯的母亲,又被我母亲打成了疯疯癫癫的病人,最后终于自己决定去做个无牵无挂的死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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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德里安
    如果改一改绝对是宇宙级神作,非常适合改电影,感情线复杂炽热又模糊的反战文你值得拥。



    老干部小同桌你别动!
    为什么你们的中学那么可爱!!!



    我亲到了主治医生怎么办
    别人家的治病系列,我愿用节操换这部更新。



    浮世升沉
    世家公子除邪打怪小甜饼日常确定不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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