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如蕊

　　我走得快些，回去，刚进门，陈伯伯笑着对我说：“听说你跟严菁菁她们一起吃饭去了？”
　　“哦，是的，本来想上来跟您说声的，要你们吃饭不要等我，她妈妈拉住了，肯定让您久等了？”
　　“没有，严菁菁妈妈早跟我说了，说要请你吃饭，我们也就没等。”
　　“哦，那敢情好！”
　　说着我进了房。李凯躺在床上没睡，拿本书看着，见我进去，瞪了我一眼，嘴角撇了撇，唇上的一抹绒毛也像条黑色毛毛虫一样不屑地扭动着，脸上一股不平之气。
　　“干嘛？！”我闷声闷气地问。
　　心里有点窝火，妈的！一天到晚都看人脸色，我他妈比谁贱？！狗腿操的！老虎不发威都把老子当病猫是不是？你算个什么东西，动不动也给老子脸色看？吃醋吗？！有本事你也能耐去，让人家妈妈也来请你吃饭？！你以为这饭是好吃的？！妈妈的！
　　“不干什么！”他同样嗡声嗡气地回答。
　　“不干什么你瞪我干嘛？”
　　“你怎么知道我瞪你了？”
　　我眼睛没瞎！”我加大声量说。
　　“没瞪就没瞪，你也不用这样大声气！”
　　我哑然，他不承认我有什么办法？何况是中午，继续纠缠下去于我也不利，下午还要上课。于是我关了门，脱了鞋，上里面睡了。刚睡下，他跑下去把门打开了。我抬头看着他。
　　“空气不好。”他说。
　　我只得重重地躺下。刚睡了不到十分钟，他又爬起来，去上了趟厕所，把刚刚进入朦胧状态的我吵醒了，令我十分恼火。中午时间短，本来睡得浅，经他这么一折腾，我是再也难以入睡，而脑袋还很沉，显然没休息好。
　　他进来以后也不睡了，翻箱倒柜一阵，找出本子来做练习，时不时还掉枝笔，像老鼠啃墙角一样在那里嘎嘎作响，我气不打一出来，看看表才一点，我琢磨着在床上再磨蹭一阵的，看能不能睡着，哪怕几分钟也好，经他这么一闹，我哪还有心思睡觉。我知道今天睡不了了，可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他，要不然以后他还不得无法无天啊？于是我说：“你能不能出去写？”
　　“干嘛？”
　　“你在这里写我睡不着。”我尽量平声静气地跟他说。
　　“睡不着别睡了，都一点了还睡什么？！”
　　“那我还想睡呢？！”
　　“要睡你就睡，反正我要写作业。”
　　“你是说反正你不出去？！”
　　“就是！”
　　“哟呵……”
　　我一个鲤鱼翻身从床上跳起来，站到他面前。他也赶忙站起来，手里拿着笔，另一只手捏成了拳头。
　　“你讲点道理行不行？这房是我花三百块钱租的耶！搞清楚自己的角色好不好？”
　　“睡就睡，不睡就滚蛋！扯那么些干嘛？！”他眼睛一翻，嘴角又是轻蔑地一瞥。估计料定我们这种学习型的人都不敢打架。我倒抽一口凉气，感觉血液噌地一下又上来了，比拿板凳砸老简那次还迅疾和凶猛。
　　我尽量松开手掌，我也尽量缓解生气。严菁菁在隔壁洗衣服，房东在下面和她妈妈大声的说笑，下午我还要上课，有风从窗户里吹过来，吹过我的发丝我的脸，凉快！今天是周六，他爸爸钓鱼去了。所以他这样放肆？！
　　“你今天成心找茬儿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他放肆地闪了闪腿，轻蔑至极。
　　“我他妈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嗯？！！”
　　“罗嗦什么呀？！有屁快放，没屁就睡你的觉去！”
　　“想打架是不是？！”我握紧了拳头，脸凑过去，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质问。
　　“哼！”
　　他用鼻子回答了我，那意思很明朗，谁怕谁啊？！别以为你是高三的我就怕你！
　　“你们干嘛呀？！”严菁菁在卫生间里喊，但是没有出来。庞思思今天好像没回来耶！她一句话喊醒了愤怒至极的我。
　　我总不能在他家里揍他吧？这也太说不过去了一点。我缓了口气，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行！算你狠！”他也松弛下来，嘴角又是微微往上一翘，眼睛眯成一条线，满眼的不屑和瞧不起。
　　我死死地盯着他这副颇为欠揍的嘴脸，肝火熊熊飞腾，疯狂地舔噬着我的五脏六腑。他很从容地收拾好书本，很从容地从我愤怒的眼神中走出去，幸灾乐祸，得意洋洋！我肺都要气炸了！用脚狠狠地踢了下旁边打开的柜子。心有不甘啊！什么时候我已经变得这样窝囊？！
　　“踢什么踢？！不是你家东西是不是？！踢坏了你要赔的！”听到我踢柜子的响声，已经走出去的他又闪回来放了一通臭屁。
　　我目瞪口呆，我完全被他气傻了耶！连话也不会说了。见我没有回口，他吊儿郎当地闪出去了，还轻轻地带上了门，眼睛一黠，好像示意我应该像他那样爱护房子里的东西。
　　我跑过去，右手握住门的把柄，思量着是否要打开门冲出去给他一顿乒乒乓乓的暴风骤雨样的痛揍。我气得浑身乱抖，绝望地倾听着他的脚步声一步步地渐渐走远。我不能这样便宜了他！我猛地拉开门，久被压抑的怒火汹涌而出。
　　“你给我站住！”我怒气冲天地喊道。
　　他回过头，脸色一变，见我动作不祥，随手扔掉书本，拳头随即握紧摆起来。反应还挺快，一看就是久经架场的家伙。
　　我冲过去，抬起腿踹过去，在踢中他大腿的同时，眼角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好快的拳速！看来我不能小瞧这小子。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挑衅我，没有点实力不行。
　　不过这也更加激发了我的斗志。一拳挥过后，他的右腿也随即横扫过来，我用左手挡开的同时，右腿狠狠地踹了出去，击中他的跨部，但他并没有像电影中那样横飞出去，只是缩了下身子又立即猛扑过来，以为我该收回腿了轮到他踢了，而我的右腿只是在空中稍微缩了一下，并没有落下，而是在他挺直身子时又踢了过去，这下踢中了他的小腹，力道很大，感觉很爽。
　　他一惊，没料到我会连环二踢，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我还会连环三踢，就在他愣怔的同时我的第三发攻势已经逼向他的右耳，他身子急忙往后一仰，避过我致命一击的同时双手抱住了我的右腿，这是克制我连环踢的关键一招，要是他抓住死命往上一抬，由于我左腿力单难以支撑，势必摔倒。
　　所以我赶忙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腿往回缩，想摆脱他的双手。没想到他力气还挺大，身子都被我拖过来了仍然紧紧抓着我的右腿不放。我暗自叫好，连着又伸缩了几回腿，把他踹得如同一个飞来飞去的梭子，最后不得不松了手。真是痛快淋漓！他忍着巨痛和耻辱，像撞到墙的皮球一样反弹回来，挥拳向我扑过来。
　　“你们干嘛呀？！赶快住手！我喊人了！”严菁菁在我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站出来声嘶力竭地狂喊道。
　　“早干嘛去了？！这时候出来还顶个屁用！这时候就是阎王老子来了也无济于事！”
　　我头一低，躲过一拳，没想到左眼角却中了一拳。靠！这小子会连环拳耶！拳头好重，我被揍得有点晕了，愤怒之情由此彻底勃发！妈妈的！没容他继续出拳，我一个高抬腿劈下去，压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头被迫低下来，我抡开拳头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狂点他的头脸，像美英战机轰炸伊拉克的首都贝尔格徕德一样倾泻着我所有的愤怒！我要他知道激怒狮子的后果和滋味！
　　“啊呀……”他抱头失声痛哭，终于露出他稚嫩的一面。我停下手脚，喘了口气，突然感到右手掌面有点痛，凑近一看，妈的！掌背上一根骨头已经高高翘起，完了，肯定骨折了，刚才捶击他头骨的时候我听到一声微微的脆响，同时右手掌传来一阵针扎了样的疼痛，我是说怎么越捶越没力了？
　　我连忙用左手把翘起的骨头往下按了按，一按，虽然很疼，但它很听话地卧了回去。李凯被揍得满脸通红，他呜咽着跑到厨房洗了把脸，满脸水珠地奔出来，拿起书本边走边指着我说：“你给老子等着！”
　　我刚准备回身进房的，被他这一句又激了回来，我冲过去又抬起右腿，他惊恐地往后直退几步，快要踹到他身上的时候又听到严菁菁一声狂吼：“孙儒明！！！”
　　我一个激灵，停住快要踹到他身上的脚，收回来。严菁菁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传过来：“你羞不羞？！这么大打他一个小孩子？！他妈妈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让你揍坏了不要哭死？！”
　　女人都是感性动物，只见眼前之景，不问事之因果，就乱发议论。我懒得跟她理论，她的这番话已经彻底让我失望，我知道我该走了，这里已经没有一点值得我留下来的理由，如果说上次我还有顾虑的话。
　　我低着头走进房里，外面传来李凯重重的关门声。举着有些疼痛的右手，我不知道怎么办。两只眼角也火辣辣地疼，我拿起镜子照了照，一对以前只有在电视上混混打架才有的乌鸡眼赫然出现在镜子里。
　　“靠！那小子挺有一手，打得又准又狠，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好手。我也好多年没打架了，真打起来，初中的底子还在。李凯要是知道我当初也是一个天天打架的小混混，不知还敢不敢跟我这样放肆！妈的，老虎不发威，还真当我是病猫了！”
　　镜中的我，余怒未消，眼睛血红，头发凌乱而邋遢，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得可笑而滑稽。班里的女生看到我这对乌鸡眼肯定要笑死的！妈的！这让我怎么进教室嘛！
　　不过课还是要上的，我看看表，已经快一点半了。放下镜子，我拿上桌上的洗发水去了卫生间。严菁菁仍然撅着个肥大的屁股在那里愤愤地洗衣服。我站定，示意她让一下。
　　她挪了挪屁股。我走到靠里的洗嗽池，拧开水龙头，洗了个脸，洗完脸又把头浸在水里，眼角遇到水有些疼，我咬了咬牙，闭着眼睛摸索着找洗发水，用右手拧的时候整个手都没劲，心里就喊：“完了！完了，真他妈的断了！”
　　后悔不该捶那小子的脑袋。要知道，人的头骨是很硬的，这几拳头不亚于砸在用麻袋包裹的石头上。
　　“我看你怎么跟他爸妈交代？！你把人家宝贝儿子打了，他们能就这么完了？！”
　　我换左手拧开瓶子，倒了些洗发乳抹在头上，顷刻，一股蓬松和柔软感从头部升起。
　　“你就不能忍让一点？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也能打得不可开交！”
　　我拧开水龙头，冲了一下满脸满头的泡末。
　　“我看你是成心不想在这里住了！”
　　我抹了第二遍洗发水，用左手胡乱抓了几下头。
　　“这是他们家房子，外人住进来他本来就不清净，你还打他？！”
　　我第二遍拧开水龙头，先掬了清水洗了眼睛，有咸咸的液体滚到嘴角，也被我一并洗掉。我拿起干毛巾低着头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我还以为你多老实……”
　　“你可不可以安静一点？！”我终于爆发。
　　“不老实又怎样？！”
　　她张大了口惊讶地望着我。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是我先惹他的？！
　　我他妈的花钱在这儿买气受的？！！
　　我愿意打架？！！！
　　你说！我愿意打架！啊！我他妈的愿意打架？！”
　　我大声咆哮，泪水随之喷涌而出。
　　“他凭什么这么嚣张？！就凭我住在他家里，还每月给他家交钱，还他妈的要帮助这个蠢货写作业？！我他妈花钱租的房子他凭什么死进来住？还他妈要给我捣乱？！你他妈的能不能讲点道理！啊？！！”
　　她吓呆了，泪水无声地漫出，呜咽一声跑了出去，房门被她“咚”的一声关紧。
　　我拿起梳子梳了梳凌乱而飘逸的头发，镜中的我满眼的通红，满眼的伤痛，满眼的悲愤和怒火。
　　我回到房里，关起门静坐。隔壁传来严菁菁压抑的哭泣声。
　　“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吵什么架？”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严菁菁妈妈的声音。
　　“菁菁啊！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出去！”
　　“这孩子！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出去，不要你管！”
　　我抓起枕巾揩了揩眼睛。门在我刚刚放下枕巾的时候被急急地推开了，露出严阿姨一张白皙而焦急的脸。
　　“小孙啊，怎么了？”
　　“没怎么。”
　　我用手撑住额头，低下头，想遮住那对乌鸡眼。
　　“啊呀……小孙你手怎么了？怎么都肿了？来来……让我看看！”说着过来拉我的手。
　　“阿姨，您别管，一点小伤，不小心磕到桌子上了。”
　　我甩开她的手，不小心又露出了眼睛。
　　“哎哟……我的天呐！你的眼睛？！怎么搞的呀？打架了？刚才还好好的，能跟谁打架了？啊？”
　　“阿姨，您别问，一点小事情。”我无可奈何地说。
　　她看了我一眼，出去了。那边又传来她问严菁菁的声音：“菁菁啊！怎么搞的啊？小孙的眼睛肿成那样了，他跟谁打架了啊？……”
　　“小孙啊！小孙！小孙走了吗？”是房东的声音。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来到了我的房里。
　　“咋了，小孙？跟李凯打架了？他打你了？啊唷……瞧你这眼睛，怎么都黑了？是李凯打的吗？那个死小子，回来我不告诉他爸打死他！来，让我看看！伤成什么样了？”
　　她用湿淋淋的手掰过我的脸。
　　“破了点皮，不太要紧，你还去上课吗？”
　　“去。”
　　我用胳臂搁开她的手，简短地答道，同时也站起来，准备去学校。
　　“那你等等，我给你拿点药水来涂上。”说着她急匆匆地走出去，急匆匆地赶进来，拿来一个小瓶子和药棉。她把瓶口拧开，用药棉蘸了些紫色的药水涂在我的两边眼圈上。
　　涂完了又问我：“你这上学校老师问你你咋说呀？”
　　我说：“我就说撞墙上去了”
　　“对，你就这么说，就说没注意撞到墙上去了。回头，我让你伯伯揍那小子！”
　　我转身走出房门，她又进了严菁菁的房间。
　　“严菁菁，咋搞的啊？他们打架你知不知道啊？”
　　“我问了她半天，看她只是哭！”是严阿姨的声音。
　　“我说呢！下头我看到李凯满脸通红，低着个头往前赶，问他咋了，半天才说是跟小孙打架了，你说奇不奇怪，一会儿的事……”
　　我在门口换好鞋，跨出去，随手关好门，一切都留在了里头。

《人生能够重来一次真好！》
好文章，很真实，很打动人的心理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