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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 父子谈心
萧楠回了集团却一直没什么具体工作,三天两头跑出去看装修。两个月后,才参加了一次上市中介机构协调会。由于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协调会也不过是一次碰头会。除了会计师事务所安排了下明年初审计的时间外,券商和律师都没有说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不过十分钟已进入扯淡阶段。
大鹰证券的廖总与黄家栋说起上个周末上海MBA班的牌局。星城传统是打“双百分”的,然而这两年“斗地主”风行全国,黄家栋也渐渐改了。不得不说,斗地主每局结算,较之双百分的从3慢慢升级简单不少,更适合他们小赌怡情。
廖总正抱怨怎么黄家栋回回都是赢家,“我一堂堂北大研究生怎么就算不过你呢?每周都一两万的给你!”——廖总如是说。
而黄家栋回答:“你就是书读多了,‘输’得就多!”
一旁律所的合伙人探过头来:“听说,那个赵小亮在你们班?”
律师是凑过来问的,声音不大,但屋里三三两两的说话声立即小了一半。
黄家栋笑着点头:“他是班长呢。”
律师颇感兴趣的样子:“传说他斗地主很厉害的,是不是真的?”
黄家栋平淡点头:“我也听说过……”
律师又问:“听说他每周都开两三个局的,你们同学,没有一起打过?”
黄家栋还没说什么,廖总先问:“你问这个干什么?不会想入局吧?”没说的是,赵小亮的局一夜百万上落是至少的,你一星城小律所合伙人哪里能参合——否则也不能称之为“局”。
这律师连连摆手:“那怎么可能,那怎么可能!我哪里玩得起!就是有个项目有合作,见过一次他,听他底下的人说起过。”
廖总来了兴趣:“你们有什么项目跟他们合作?”
律师说:“也不是什么大项目——对他们来说。就是他们这两年进军医药产业,四处收购生物医药公司,我们是其中一个药厂的常年法律顾问,跟他们开过几次会。但收购是他们律师主导的,东西也都是他们起草,我们参与度不高。”
“哦……”倒也平常,廖总没有继续问。
而会议室的角落里,会计师那边一个刚刚毕业的小姑娘坐在角落里,听着大家说话,忍不住问身边的经理:“赵小亮是谁?”
因着没什么重大事项,会计师所并未派合伙人来,领头的是个年轻的经理,有些历练,但黄家栋他们的闲谈他还插不上话。此时侧过头去,小声与那姑娘嘀咕:“赵小亮是许建国的女婿。”
许建国这名字就有些耳熟了,小姑娘低头手机上一通摁,恍然大悟:“哦……广东的书记啊……”
经理头凑得更近些:“他在广东待了这么些年了,据说是要往中央调了。他本来就是‘红二代’,说许老爷子再给他使把力,就看这一次能不能‘入常’了。”
小姑娘连连点头。
这边耳语一阵,那边对赵小亮的八卦已渐渐深入。律师正说:“说起这赵小亮,也是神人。家里就雷州一村子里的渔民,穷的什么似得。后来到广州打工,一直也就是个混子。这一朝攀上了许家的大小姐,那可真是翻身了!听说这是许家这一辈儿唯一的女孩儿!”
“也不知许家大小姐看上他什么了。我听说他勉强也就一米七,长得也不算帅……”桌上不知哪个人插了句嘴。
“可不是,听说年龄也大一些。该不是骗人家小姑娘不谙世事吧?”又有人说。
黄家栋说:“他年纪确实大一些。不过人家小姑娘可不是不谙世事。你们可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
会议室里在听的,本来不在听的,此时都竖起了耳朵。
黄家栋早已点了支烟在手上,此时不慌不忙吸了一口,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看着余烟一点点升起。这才说:“他们可是在‘FACE’遇上的。许家大小姐能出入这种地方可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过赵小亮确实是每天都混在那里的!”
角落里,会计师事务所的小姑娘又问:“‘FACE’是哪里?”
经理说:“酒吧呀。”
小姑娘撇撇嘴,似乎在说,去个酒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经理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说:“你以为是你去的那种小玩闹酒吧呢。‘FACE’类似北京的‘天上人间’那种!”
“天上人间”小姑娘还是有所耳闻的,会意地点点头。所以……
“所以,赵小亮难道是坐台的?”不知谁问出了小姑娘心中所想。
“坐台倒也不是,听说他白天倒卖电子元器件,晚上就泡在‘FACE’陪富婆。”
随着黄家栋的介绍,会议室里议论纷纷。不外乎“没想到啊”,“够勤奋的”之类。
当然也有开玩笑的:“我可比他帅多了,赶明儿我也去‘FACE’坐坐!”——说话的正是会计师所那年轻的经理。
廖总笑着说:“你以为帅就行了?也许人家有一技之‘长’呢……”
说罢两人会意地“嘿嘿”笑了起来,会议室里也哄笑起来。黄家栋笑归笑,还是飞快地扫了一眼会议室,只有会计师那边有个小姑娘不明所以地瞪着眼睛看着大家,却不见了萧楠。萧楠从一开始开会就没有说过话,也不知是何时离开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身后的叶少权,叶少权附在他耳边说:“说完审计的事儿大小姐就出去了,带着笔记本走的,应该是不回来了。”
黄家栋轻轻点头,回头对大家说:“不然,今天先到这儿?”
其实正事儿说完萧楠就离开了——她与剩下之人没甚话说,没话找话的寒暄是很累人的。她刚到电梯间,迎面就遇到了黄耀祖。看情形,黄耀祖是一早来公司转悠了一圈,正准备离开。
“楠楠,”黄耀祖叫住女儿,“刚开会出来?”
萧楠点头:“对,中介机构协调会。”
“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情况,是个正常的碰头。”萧楠耸耸肩。
“哦……”黄耀祖稍许沉吟,“你觉得怎么样?”
这话问得笼统,也许是问会怎么样,也许是问萧楠的工作怎么样。而萧楠在对面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黄耀祖见她略歪头,眨巴着眼睛几次要开口的样子。
“怎么?你想说什么?”黄耀祖问。
萧楠却想了想,说:“我没想好。”
黄耀祖正思忖是否回办公室与她详谈,萧楠说:“不然这样,我整理整理思路,改天详细跟您说。”
黄耀祖点点头。萧楠于是要走,黄耀祖又叫住她:“那个,这事儿还是要叫上你哥哥,毕竟……”
黄耀祖早已知道萧楠和黄家栋从未说过话。他说出“哥哥”二字略有些尴尬,正要解释说上市是黄家栋主导,于情于理都不应绕过他,萧楠却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说:“我知道了,放心吧。”
黄耀祖还要说什么,电梯来了,是上行的。萧楠于是随意挥了挥手,径自进电梯走了。
黄耀祖若有所思,必须和儿子谈了。听得电梯“叮”的一声,他却转身离开,回了办公室。
黄耀祖办公室在天泽大厦顶层。这一层只有他一个高管。他的办公室和下面黄家栋他们的一样,都是内外套间。外间有四张桌子,是黄耀祖的司机和秘书,里间是他单独的办公室。另外有一个大会议室,其余大半层全都空置。黄耀祖本来说让蒋文武也在这一层,被蒋文武力辞了,理由是:“我主要在河西学校,不用那么大张旗鼓的,再说我也不喜欢顶层。”于是黄耀祖又想把这里变成活动室,集团历史展示室之类,但一直没有人折腾这件事。
黄家栋刚走进外间,就有人起身,告诉他直接进去。他还是在门上敲了敲,按下门把手。
黄耀祖的办公室毫无疑问非常大。不过不像楼下黄家栋的,这里显得有些空荡荡。黄家栋的大老板桌是正对着门的,背后是落地窗,进门左侧是一溜顶天顶地的大书架,入目可见基本是厚厚的一本本大部头,十分整齐有序。书架前的地上放着球杆,球具,和一个长条的果岭器,右侧则是沙发和茶几。
黄耀祖办公室进门左侧也是书架,但书架前就是办公桌,右侧是沙发和茶几。进门中间这块儿就空出来了。只是靠着落地大窗放了个中式长条案几,上面一块不知什么石头。
黄耀祖并没在办公桌前——他很少在——他在沙发边泡茶。天泽集团所有的高管办公室都配有大大的茶海,这自然是因为老板的潮州血统。上行下效,现在天泽大部分中层办公室也摆茶海,只要来人,首先是在沙发上喝一泡茶。
黄家栋走过去看见黄耀祖这壶茶已经差不多了,接过手来,把茶叶倒了,用热水清洗干净紫砂壶和公道杯,从茶几下层掏出一小包新茶叶,扯开,放进紫砂壶里。黄耀祖,于是两手交叉叠在脑后,看着儿子烧开水,洗了一遍茶,又冲了一泡出来,分在二人的杯子中。
他又想起萧司令那时的话——这是个心高气傲的。其实这两年,黄耀祖才咂摸出点味道来。他原来觉得黄家栋有些别扭是因为自己的关系,但现在渐渐觉得儿子似乎就是这么个性格,自尊心强,还略有些清高。这倒也不要紧,哪个人没点自己的性格?何况如今能给他的家业也配得上。只是他不明白,黄家栋这点心气儿是遗传自哪里?从他爷爷辈儿起,虽说不至于逃荒要饭,但在村里一直也属于最底层——吃饱就算,再不能要求别的。黄耀祖自认是个能屈能伸的,不然当初也不能答应入赘,叶丽萍更是个柔顺的女人,黄家栋这脾气哪里来的呢?
反观萧楠,深宅大院出来的孩子,一直被萧司令护在掌心里的,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好东西没用过没吃过的,倒是十分平易近人。这次回来相处的久,黄耀祖便发觉,除了黄家栋,萧楠与其他人相处甚好。尤其是黄家栋的一双儿女,几个月下来几乎都少不了这个姑姑。黄耀祖瞧着,她是真心对这俩孩子好。不仅是买些吃的玩的,小诗茵上学前大班了,萧楠有空回来就与小诗茵说一会儿话,小诗茵非常喜欢和姑姑聊自己的学校生活。小鹰虽然还小,但萧楠也认真听他说话,小人儿幼稚园的各种烦恼,萧楠也会帮他一一分析,并不将他当做幼童。也许儿媳妇都没这么有耐心,黄耀祖有时会想。
萧楠当然也有自己的坚持,比如她待叶丽萍就稍微客气和疏远些,但这也人之常情。难得的是,萧楠一切放在明处,十分坦荡。这次买房也是如此。她与黄耀祖说:“叶阿姨是心好,怕我不舒服,处处照顾我,受累的还不是她?朝夕相处,哪有那么容易?与其这样,不如稍微保持点距离,她也轻松些,我也自在些,可能关系更好了。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这话实在,确实如此。反倒是自己太太只说“相处很好,完全没有问题”。当然,叶丽萍的立场,是不能说什么的——这点却是黄耀祖一时想不到的。
总而言之,他并未觉得萧楠对他,他的新太太,萧司令的去世有什么意见,因此萧楠和黄家栋之间的问题大约不是原则性的。而且,问题大概还是出在黄家栋这里。
他这么想着,也就开门见山地说起萧楠:“刚才碰到楠楠,似乎对上市有些想法。”
黄家栋正端起自己这杯茶,闻言一顿,抿了一口,心里想:呵,总算憋不住了。
黄家栋不知萧楠与父亲说了什么,轻描淡写地问:“哦,是什么样的想法?”
黄耀祖眼见得儿子耳朵微动,像要被人抢食儿似得戒备起来,心里叹口气,说:“家栋,你以后可是天泽的董事长!”
父亲语气忽然严厉,黄家栋有些错愕。
黄耀祖想了想,说:“家栋,你现在是集团总经理。集团好了,总归是你的功劳!”
这是在说他不容人了。黄家栋赶忙辩解:“我知道,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没有给楠楠冷脸?你没有让她回来一个多月都在集团没有工作只能去药业?你没有让她今天都参加中介机构协调会了却连名片都没有?为什么?因为到现在她在集团都没有具体的职位吧?”
黄耀祖说得严厉,黄家栋一时说不出话来。
黄耀祖看着儿子,语气又缓和下来:“你是怎么想的呢,家栋?你既负责上市,应该也明白,集团要发展,迟早还要招揽各式各样的人才。你作为总经理不是全才,但要懂得识人,用人和容人……这一个萧楠你就容不下了?”
黄家栋脑子嗡嗡响。他是容不下萧楠吗?好像也不是。他似乎不自觉的一直把萧楠放在对立面,好像她回来一定有所图。为什么这样想?他自己也说不清。她迟早是要回来的,回到这个家,回到这个公司。她拿着自己那份股权,在集团任职,这都是理所应当的,而且是父亲希望的。他也无数次告诉自己,自己是天泽的总经理,是唯一的继承人,于情于理萧楠都不会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
也许,在他心里的某一个隐蔽的角落,掀开层层沾染了灰尘的遮盖,那里面还藏有一丝念头:天泽,本来是她的。
然而,此时,他只能说:“我并没有这样想。只是……只是……她也确实不太好安排……”
“怎么个不太好安排法?”
黄家栋叹口气:“她那么大投行出来,号称专业人士,至少也要是董事会秘书。可是呢……”
“可是呢,她主意大,你管不了?”
黄家栋面有难色:“这……确实不太好管吧?”
“确实?怎么确实?”父亲看着他,目光严肃。
黄家栋不由得臂枕在腿上,垂着手,微微低头,避开父亲的目光,半晌才说:“这不就跟蒋文武,严沁芳一个道理?”
原来问题在这里。黄耀祖“哼”了一声,说:“那怎么的?你就打算这么回避下去?”
不等黄家栋回答,他又说:“楠楠才回来,你尚且处理不了,那蒋文武和严沁芳又要怎么办?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当总经理了?”
黄家栋低着头,闷声说:“没办法,我资历不够,他们……”
黄耀祖打断他:“别他们他们了。家栋啊,凡事都逃不过个‘理’字。你资历再不够,他们找你无理取闹了么?
“就说上次药业拿出同时上市的方案,人家也是基于业务发展,经过券商论证,合情合理提出来的。就算是这样,你找到合理的理由,给人家否决了,人家又说什么了吗?”
黄家栋不说话。他按着萧楠说的,以集团上市方案未定,可能进行内部架构调整,从而可能发生药业发起人变更的理由否决了严沁芳药业马上股改的方案,严沁芳确实平静干脆地接受了,没有二话。
“所以啊,有些事情不要想当然,心胸宽阔些,心态平和些。”
黄家栋仍然没有抬头,但黄耀祖能看到他抿了抿嘴。
真是倔强。黄耀祖又叹口气,说:“我上午在蒋文武办公室喝茶……”
黄家栋抬起头,蒋文武一般在河西学校那边办公,很少回天泽集团办公室。
“他叫你照看着点蒋斌——哼,也算他看得上你。只是,何必让我传话,如果他能自己跟你说就好了。”
何止是看得上,蒋文武原话大概是:“能从严沁芳手里讨到便宜,厉害了。蒋斌以后要靠他了!”
“河西工地事情的处理也好,严沁芳也好,这功劳不都记在你头上吗?——你是总经理,总操盘人!”
黄家栋脸色缓和很多,抬起头来:“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给蒋叔打电话,约他打球。”
不等黄耀祖又要说什么,他又补充:“萧……楠楠的事情,我会安排。”
黄耀祖点点头,看着儿子半晌,忽然说:“现在不同当年。我们当年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你也穿上鞋了,遇事要多想想……而且,不会每次运气都这么好。”
当年怎样,黄家栋心知肚明,此时点头称是。
黄耀祖说:“这就是了。你蒋叔和我这么多年,更别说楠楠是自家人——自家人都用不好,难道你指望外人更好管?”
有时确实如此啊,黄家栋心想。不过这并不是探讨管理学的时候,他虚心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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