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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良宴会（5）
步入马车，看着妈妈又画了一次符阵，渐渐地，只剩下自家马匹的踢踏声和车轮的碌碌，乐茹才有了已是深夜的感觉。
也许在蓝家楼上小客厅的棺材躺着就有休息恢复精力的功效，乐茹平时，在这个时间，即使还不睡，也已经上床了，但现在还是很精神。
她提出的法律问题让老人家们上了心，她看见虎爷爷派阿正伯去找蓝叔叔了，他们还要继续待在房间里商议。
“你在做什么？”乐茹问妈妈。
妈妈忙了一个晚上，还不停下来，她从小抽屉的最下层，拿出纸笔墨，唰唰唰唰，不知道写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也许吧，可是你不说，我也不会懂啊。”
“这个讽刺不太有力。”妈妈头也不抬，“说也无妨，总之，我们的县长大人是决定申请加入新生活俱乐部了。”
“就凭他？”
“如果他能够进来，我们的人在郡县的事务中会发挥更大的作用……至少，有些人是这样想的。他们似乎认为，县长大人对皇帝陛下的忠诚，在我们瓯海梧王国国王陛下的君威下毫无用处。我提醒他们，千万不可忽视国王陛下的想法，不要让陛下以为我们是在欢迎一位皇位分子。”
乐茹非不关心政治，但只是在报纸和书上留意，当她听到从妈妈口中说出皇位分子这种词语，还是不由得一愣。
“我不太相信有纯粹的皇位主义者。”
“是不太可信，但就我们的县长大人的所作所为论，我们可以这么称呼他。”
所谓皇位主义者，没有完整的主张，也没有明确的成员，但一般来说，他们认为由列王议会选举出来的皇帝，其威权绝对超越选王和列王。要归纳出这一条普遍的意见不难，但在乐茹看来，所谓皇位主义者，真正认可的，其实是选帝制度，而非皇权本身，那些人往往因为鼓吹皇帝绝对统治权而不受国王和贵族欢迎，但乐茹很怀疑，一旦出现了认同他们主张的皇帝，首先的行动，难道不是压制列王议会吗？
“俱乐部没有理会你的意见？”
“恐怕是，他们大概认为我们家和王室走得太近了，又是外国人，他们就是不愿意承认，不是我们请求要到宫中，而是宫中那位，要起用你爸爸。”
妈妈换了一支笔。
“他们觉得可以让远在中土的皇帝和自己顶头的国王争斗一番，好让他们有机会从旁获利。不过，我也无法否定，县长大人如果把这件事做成了，对我们还是不无益处的。”
“你是说那个什么……供水？”
轰隆隆——
如雷鸣，马车霎时停下，马嘶中，乐茹不小心碰到了头。
“混帐！”窗外传来马夫的叫骂和鞭子声。
“隆巴！出什么事了！”妈妈探出头。
“夫人，是那儿！爆炸了！”
乐茹看到，隆巴死死控着马。
妈妈向后看了看， “好了，走吧！” 又缩回来。
“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听声音，肯定是城里的水管爆炸了。”
“爆炸？”
“对，是爆炸。”妈妈看着乐茹说，“水管不安宁。白象郡那边，出了瘟疫，很严重。”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瘟疫的原因，据说是顺着水道传染开来的，天马郡中，我们飞马县是要冲，不能让瘟疫过来。一旦有事，不但城里要遭殃，飞龙郡那边也要遭殃。”
“我们也会用上水管吗？”
“这就是俱乐部为什么接纳区区一个县长大人的缘故了。”
“就为了几根水管？”
“总不能死在莫名其妙的瘟疫上，如此一来，贵人们就可以优先用上水管了。”
“太堕落了。”
“也不能这么说。”妈妈纠正乐茹说，“虽然我也觉得俱乐部太心急，但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可以随随便便就让哪个老百姓生或死的年代了，总要习惯和新的官府打交道，以俱乐部而非贵人的名义去做，更加合适。”
“官府不应该是由贵人组成的吗？”
“我的好女儿，你看太多历史上的故事了。”
“没有历史哪来的传统？”
“可惜我们只能生活在现在。”
乐茹看着妈妈，还以为她是偶尔出现在城里街边，专作批评的自认温和的活动分子。
“对了，我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叫你韩夫人呢？”乐茹从一开始就想问了，可是找不到机会，现在应该是最合适的时候。
“啊……”妈妈笑了，“那是因为他们觉得称呼乐夫人不足以表达对我的敬畏吧。”
“敬畏？”
“就是说，他们害怕我。”
“害怕？”
“多少有些害怕，害怕子龙，害怕子龙的妻子，还害怕子龙的妻子手头的新闻纸……唉！你可以来帮我的忙吗？”妈妈突然说。
“帮忙……就像小冰学姐那样？”
“你不一样，你可以尝试写评论。”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接下来要忙不过来了……”妈妈一脸烦闷地说，“要出新的版面，今晚的宴会要出几篇文章，你爸爸回来，就会有关于宫中的趣闻，还有会议，谁知道现在又发生了爆炸。真是一塌糊涂。”
“我想一想。”乐茹心不在此，只是应付，“为什么不让小冰学姐去写评论呢？”
“她的用处不在这里。”
听到妈妈说用处，乐茹就觉得她不会看人，或者说，只会像屠夫看猪狗牛羊，只看到那个部位好吃，那个部位难以下咽，仅此而已。
小冰学姐就是这样毫无用处才好呢！
“虎爷爷说，要是小冰学姐是个男孩子，就让我嫁给他呢！”
“你又去跟虎老爷子说话了？老听他说那些陈年旧事，不闷也不累吗？”
“真是太失礼了。”
“老人家拿别人家的女儿胡说八道也难以称得上得体吧？蓝山公的女儿的确还不错。”妈妈看了看乐茹，嗤笑着说，“但就当她是男孩子吧，也该他入赘我们家才是。我们——对不起，我是说，你爸爸——为了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你也该长些眼光才是。”
心就像是踩空了楼梯。
“小冰学姐不是你的专栏作家吗？”
“欣赏她的文章，不妨碍我反感她的生活。”
“不，在学妹面前，不应该谈学姐的不是。”
妈妈扬起眉毛。
“好吧，她怎么了。”
“有人上门求婚，蓝山公说只要他的女儿喜欢，自己就没有意见。你猜你的学姐怎么了？”
“我只知道，婚事一定不成。”
“蓝山公派人叫她，你的学姐，却让人回话，让他亲自到花园见面。结果，求婚的人和被求婚的人，在蓝山别业里玩起了捉迷藏，那人走了一整天，连女方的影子也见不到。”
“蓝山别业是很大，路又复杂，找不到人不出奇。”乐茹忍着笑，想像着，说不定她当时就躺在棺材里，潜心求婚者的笑话呢！
“这样一来，不管是谁，都会觉得自己是被当猴子戏弄了吧……一个泡在酒桶里的父亲，一个以戏弄追求者为乐的女儿……”
“蓝叔叔也不在乎吧……”乐茹装出一副毫不在乎、了然在心的样子。
“你爸爸虽然偶尔也会闪缩，但他忠于我们这个家啊！”妈妈收起纸笔，歪坐着，“总有人嫉妒他暴得君恩，也只有我们才知道君威容易犯，君恩容易失了。县长大人跟我奉承你爸爸，说他教育功劳如何如何，我可不管他，你爸爸不需要来自王宫以外的荣誉。”
“听起来很难啊！”
乐茹不表露出丝毫讽刺的痕迹，只是想起虎爷爷和蓝叔叔，虽说一位满腹牢骚，一位杯不离手、酒不离口，但看起来比爸爸自由自在多了，也有趣多了。
“蒙森银行倒是滴水不漏，自从舒先生成为贵人之后，就一直和官府保持距离，要是你，一定会看不起他，但我却觉得他能够不为时务倒逆大势。”
“我是出于什么心情才会看不起我的同学的父亲？再说，那是什么大势？”
“君主制度的大势。”妈妈神秘地说。
“我们贵人在上几百年，如今暂且也该坐到一边了。你爸爸还心怀希望，我却要劝他认命，趁着陛下还好说话的时候……对了——”
妈妈突发奇想，“如果能够得到陛下为你指婚，那你爸爸倒也不会为难了。”
“就算陛下要指婚，那也应该是姐姐而不是我。”乐茹冷静地指出这一点。
妈妈一时语塞。
“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我该不会是一毕业就要结婚吧？”乐茹不看妈妈，望着顶部的光纹。
“怎么会呢！”妈妈一脸好笑地说，“我们可不是那么老牌的家庭，才十五岁，当然是等你中学毕业之后，只不过是先订婚而已。”
马车慢慢停下。
不等隆巴下来，妈妈自己打开了门。乐茹先下，她在后。
“你先去把马喂了，明天我还要用车。”
“是的，夫人。”
两人穿过城墙，家门大开。
男女在外站着。
进了门，妈妈回身，向乐茹说，“其实，蓝山公家还是好的，有家世，又不须为生计伤神，舒克士家也不错，说到底，现在君权统治，也是个金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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