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炖

　　小马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丛鹤正在姑妈家打扫卫生，正干得满头大汗，接电话的时候，汗水落到眼里，辣得丛鹤龇牙咧嘴，他立马答应了小马，赶紧扔下电话，腾出手扯了一张湿纸巾擦眼睛。
　　擦完，小马的短信也来了。让丛鹤发身份证号码，统一购票，一起上车。
　　丛鹤一听挺好。长江三角洲经济发达，像h市这样经济滞后的地方的人们便批量的往那边跑，至使h市到长江三角洲的火车票总是紧张，一点都不好买，小马这样大包大揽挺好，丛鹤省事了。
　　他立马将身份证号码发了过去。只等着小马的好消息。
　　说实话，要去上班，丛鹤是兴奋的。
　　终于可以彻底的脱离那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家了。终于可以到一个新的广阔天地一展拳脚，终于可以一切重新开始，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太特么带劲。
　　丛鹤潦草的擦完脸上的汗，拿起手上的拖把准备接着大干一场，卧槽，以后再不用在姑姑家打杂了，这是最后一个打杂的暑假了。
　　一个拖地的活儿，丛鹤干得热情似火，兴高采烈，这是丛鹤长到二十年从来没有的事儿。
　　顺带，姑父有气无力的使唤他去给端茶递水的声音都不再让他生厌，他一声长而嘹亮的“来了——”后，丢下手里的拖把，噔噔噔的跑了过去，劲儿劲儿的伺候好姑父。
　　屋里打扫干净，伺候好姑父吃完躺下，姑妈家的小酒馆的饭点也到了，丛鹤忙叨叨的往姑妈家小酒馆跑。
　　姑妈家一到暑假就自觉的少请一个跑堂的小伙计，丛鹤一个顶好几个呢？丛爸时不时的的在酒友面前炫耀，还别有意图的看一眼收银台上端坐的姑妈。
　　姑妈这时候总是翻着白眼报以冷笑。心道，我这大侄子跑堂可是价格不菲，中学的生活费，大学的学费，再加上这老酒鬼十年如一日的酒钱，请三个跑堂的也够了！我可没亏待自己的侄儿，更对得起你这大哥！还怕你看？你爱怎么看怎么看！
　　丛鹤将一切看到眼里，面上还是一脸的门脸儿笑。腿脚一如既往的利索，小嘴是持之以恒的甜蜜蜜，一条街上的老顾客太半都冲着这伶俐小伙计来的——哪家的酒都一样喝，重要的是在这家喝着舒心。
　　丛爸爸喝得迷迷糊糊，桌上得一盘下酒的花生米眼看就造没了，便一拍桌子：“鹤，再来一盘毛豆。”
　　这要在丛鹤不在的时日，他是断断不会上赶着吃瘪的。
　　丛鹤不在，姑妈店的酒菜只管有可不管够，这要真管他的够，估计这小酒馆也迟早给他喝黄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丛鹤已经毕业找到工作了。正经的国家工作人员还在这里当小伙计，这不得多喝点回来？故而才有丛鹤爸这嚣张的一吼。
　　可是他这一顿吼并没有吼来酒，丛鹤早就很有眼色的躲到了后堂。酒后的丛爸是不能跟他讲道理的，但，他也不想让姑妈不痛快。摊着这样的一个娘家，姑妈老早够够的了。
　　丛鹤是躲好了，奈何丛爸这大庭广众之下吃了瘪，刚刚嚣张没两天的气焰被震破了个小洞，想鼓噪也鼓噪不起来了。他不禁老脸一热，不自觉抬眼，一眼就看到了收银台后面老妹子的一声嗤笑，顿时整个人好似被置于聚光灯下，四面八方好像都有嘲笑的目光针扎了过来，丛爸轰然炸了。
　　“啪嗒——”一下，空的碟子摔在地上，“怎么我这个娘家大哥就不能多吃一盘下酒菜啦？丛鹤你个死崽子没出息的种？有本事你就躲着一辈子别出来！草泥马，全特么没一个好东西，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想当年……”
　　丛爸，又开始念叨当年他没有被解除公职之前对亲朋好友的好处、自己的能耐，祥林嫂一般，口齿不清的唠叨个没完，放在平时也没人搭理他。偏偏今天他摔碎了一个碟子，常年在店里帮忙的姑父的兄弟就拿起扫把来打扫，扫到桌子底下就要丛爸抬脚。
　　丛爸被叫了个一愣，打断了祥林嫂一般的连环唠叨。他睁着一双醉眼，看了看和姑父长得五分像的姑父兄弟便来了劲：“你特么凭什么在这里吆五喝六的，你不就是吃我家老妹子软饭的病秧子货吗？”感情丛爸醉眼朦胧的将这人认成了丛鹤姑父了。
　　作为姑父那边的人，早就看不惯丛鹤姑妈照顾娘家不顾婆家的“偏心“样儿了，丛鹤爸再来这一句。那人当场就怒了，一把将手里的扫把贯在地上，指着丛鹤爸的鼻子就开骂:”你特么的一个白吃白喝的还来劲了，连儿子都养不起，扔给别人家养，你还来劲？你要不要脸？你要脸你就领你儿子回去，再不要来巴着我们病秧子家过活！”
　　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揭开的窗户纸突然让一个外人这样哗啦一声给戳破了，顿时整个酒馆都安静下来了，连端坐的姑妈都变了颜色。这下，丛爸一直自欺欺人的那张老脸皮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血淋淋的被揭去了。
　　顿时，丛爸的酒意给吓没了，眼明心亮的感受着着切肉入骨的羞辱，呆楞楞微张着嘴，睁大着血红的眼凄惶惶看着面前的人，木了。
　　就在这时，后堂传来“哐当“一声震天响，丛鹤将手里正在洗的白铝盆子砸在了地上，脸白纸一般，走出了后堂，脚踩在地上轰隆隆的响，一把拽起呆愣的丛爸，声音倒是和平时无差：”都是一样的没脸，谁也别以为自己有脸？“
　　一句话把姑父那边一直靠着这酒馆吃饭的兄弟臊得满脸满头，也是雷劈了一般看着从来就笑容可掬的丛鹤冷着一张脸拖着自己的父亲离开了酒馆。
　　丛鹤将丛爸拖回家，丛爸仍是茫茫的睁着一双迷蒙的老眼，找不到焦点，猴着肩，勾着腰，坐在椅子上，瞬间老了几十岁。
　　丛鹤也不管他，自顾自的去泡了一杯浓茶放到丛爸的手边，再去绞了一把毛巾，给木头一样的丛爸擦了擦脸，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摔上门，呆楞楞的坐在了自己的床上，半天没有动静。
　　看看，门外就是活得不如人的下场。
　　丛鹤吸了吸鼻子，这辈子，丛鹤这辈子，绝对不能活得不如人！
　　丛鹤伸手搓了搓脸，听到门外又有酒杯碰酒瓶的声音，显然，丛爸根本没有喝丛鹤给泡的那杯解救茶，反而是又喝上了酒，他不想醒。
　　估计，他从来也没想过要醒。
　　丛鹤去厨房拿了一个跟酒馆被摔了的一模一样的碟子，看了一眼埋头喝酒的父亲，轻轻带上门，脸上又是一脸笑的往姑妈家的酒馆走去。
　　姑妈家的碟子要还，姑妈家的恩情也不能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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