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梦》

　　大脑缺氧，小梦瞪圆了大眼睛，呼吸困难。推开张茂，退了又退，有点重心不稳。正好看到张文博靠在餐厅门口，面无表情的就那么站着。再好的朋友，也是会权衡利弊的。

　　用力吞了一下口水，小梦眼眶有点红了。从来没有人让她有这样的感觉，众目睽睽之下好似仍人扒了皮。此时此刻，这一点都不浪漫，十分可怜。

　　一个只有自己细心呵护的，特别美好的，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小秘密，就这么被人摊开当了好戏看。

　　小梦以前很喜欢追剧，喜欢幻想，喜欢许多男主角，但是从来觉得偶像剧里的浪漫场景若是在现实中上演，多半都很尬。其实都是普通人，至少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普通，接受自己普通。再普通的人，也是有羞耻心的，也不想再一次被人当个笑话。

　　“让我走可以吗？”小梦的声音哽咽了。

　　张茂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这才意识到不对，有点慌了，“小梦，我……”

　　小梦咬着嘴唇，强忍着，“你明明猜到了我的想法，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满足虚荣心很爽吗！”

　　“不是！”

　　“对！我喜欢你！不想看到你相亲，害怕你相亲！我故意没有拿伞，故意回来拿的！想知道你相亲会怎么样！你满意了吗！”她的声音大到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姑娘坦荡直白，不肯再言其他，就这么仰头看着他，眼神却越来越无助，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无声的眼泪，倔强的砸了下去。光明磊落的昂着头，这一刻骄傲如她，不卑不亢。

　　张茂知道自己玩脱了，心下一惊，想伸手去抱住她，小梦躲开了，用力推开他，跑掉了。

　　这一次张茂没有拦住，不是不拦，是不敢。

　　孟思琪曾跟他闲聊说起过小梦，说没怎么见过妹妹哭闹沮丧，从小就是小太阳。

　　以前小时候外人总是喜欢拿他们俩姊妹比较，逗小梦说她不如姐姐优秀。小梦总是会笑着说，我姐姐就是好啊，怎么啦！我不如她很正常，谁都不如我姐姐厉害！特自豪。

　　姑娘一个人闯去上海，义无反顾，奔着结婚那个劲儿去的，结果各种被男方家人各种奚落，那家人回老家曾背地里扬言是小梦倒贴，要是儿子娶她，一分钱彩礼不会出。

　　在孟思琪这样要强的人眼里，她妹妹这唯一的一场恋爱完全没必要，毫无任何人生收获可言，浪费青春，青春喂狗！替她不值得，提起来就生气，反倒还被妹妹安慰。还有许多许多事情，小梦都没有跟家里人多提过，总是一个人默默吞下，总是好好的，笑嘻嘻的。

　　说出来的，都是好事情。

　　孟思琪说，能让我们家小梦哭的人，那真是太十恶不赦了。

　　十恶不赦。

　　张茂惊醒，赶紧追。

　　小梦一口气跑出去，张文博一直追着，很担心她，又不敢多问。以前的那个混账东西他自来看不上可以开口就骂，现在这位……

　　小梦背对着他，拉开一段距离，放慢了脚步，低着头说：“你别跟着我了，同样的笑话，不要看两次好吗！”

　　张文博盯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无话可以安慰，只能这样默默地跟随。

　　夜色刚刚降临，这地段属于新区，没什么散步的路人。天边的灰蓝色愈发浓厚，路边散落的落叶，被一阵清风吹散，无声也无情，聚散都随风。路灯全部点亮着，两边的大树孤影倒映下来，正好把人笼罩的更加暗淡无光，此情此景，更是平添一抹凄凉。

　　“张文博，我知道……我很像个笑话，总是自不量力。以前追着杨戚不放，他家里人那样看不起我，羞辱我爸爸，我爸爸对我那么好，我却让他被人那样对待……可是，那是我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我以为做人勇敢点没错……我……除了不是个大美女，不像我姐姐那么优秀，我也不差啊，我一心一意，也很善良，没做过一件亏心事……他凭什么那样践踏我的真心……”

　　小梦哭的特别特别伤心，那种积压了好多好多年的委屈压抑，一下子全都爆发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那小子就是个垃圾货！根本就配不上你！”张文博生气的啐了一口唾沫。

　　小梦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难看，吸了吸鼻子说：“是朋友就别跟着我了，我想自己呆会儿，我走累了，就自己打车回家。”

　　小梦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一个人走了很久，哭累了也就不哭了，花猫化胡一样的脸儿，也懒得擦了，只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鼻子。

　　“张文博，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我们永远都做最好的朋友行吗？今天的事，我心里有数，我不会去痴心妄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今天哭一场，明天照样能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做自己”

　　“你知道我的，我就是打不死的小强。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才二十一，有什么好怕的，对不对，这个世界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大美女都像我姐那么优秀，也有我这样的npc。”

　　“哎，其实我有时候也很佩服我自己，可是我这个老二当的也很不容易的啊，我要不是靠着脸皮厚，我都活不到今天。早让人挤兑死了。”

　　对面的红灯亮起来，路上空无一人，她还是规规矩矩的在十字路口停住。

　　忽然，她被身后人紧紧的抱住了。

　　张茂紧紧的箍着她，影子整个都映在小梦身上，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对不起。”

　　小梦先是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之后也没有反抗，反抗啥呢，她从来都不矫情的。

　　只是下意识把手握成了拳，看着他问：“我朋友呢？”

　　张茂抿了下嘴角，“他早都走了，不是你让他走的？”

　　其实，是张茂拦住张文博，示意让他走的，那时的小梦正哭的凄惨，张文博再怎么不放心，也明白了张茂和孟思琪的那层关系，他是走是留都无意，走了还相当于卖了个人情。

　　小梦全然不知缘由，只在心里骂了张文博一句王八蛋！妆全花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张茂就这样站在夜色之中，将她眼底的柔软全部看尽了自己心里，他想要立刻马上结束他们之间无谓僵持的关系。

　　“小梦，你明明是个很勇敢的人。”

　　小梦也看着暗夜里的张茂，那张轻易就能够魅惑人心的脸，无比清晰。哪怕只有这么一句，她就能完全明白张茂追到此处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我原谅你了，你回家吧。张总。”小梦当然很勇敢，冷静下来之后，唯有冷漠。

　　他的脸也在变冷，只问：“你怕什么？”

　　咄咄逼人，且完全躲不掉。

　　他的手扶在肩头明明是有温度的，甚至有一丝淡淡的香气，但依然没有俘获她的理智。

　　“我怕你。”

　　小梦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坦荡，人总是在哭过之后，一夜长大。甚至这一夜才刚刚开始，她的心已然在落幕。她打游戏太菜了，张茂的局都是高端局，不该靠近。

　　“怕我？”张茂被她弄懵了。

　　小梦叹了口气，笑得凉薄：“对啊，得到别人的爱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太容易了，你只要招招手，大把的妹妹愿意倒贴。别乱想，我只是在夸你，你的条件，属于满分。”

　　“我呢，我也不会妄自菲薄，但我跟你不是一路人。我必须得清醒，我的初恋谈的太差劲了，真的再也不想谈没有结果的恋爱了，全心全意付出好几年，结果最后要的不是我，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我不想要那样，我凭什么呢？”

　　“对，我之前是喜欢你了，但我现在更喜欢我自己。”

　　每一段不好的恋爱，都很伤，只是成年人必须要学会飙演技。揭伤疤，是很丢脸的事。

　　但这伤疤，她必须靠自己亲手揭掉。对小梦来说，上一段不对等恋爱的种种怨念，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那些过往藏在内心深处耿耿于怀的细枝末节，都在她这次小心思曝光之后，一下子释怀了。

　　对，已经是个大人了，该丢的脸也都已经丢完了。哪儿跌倒哪儿爬起来就是了。人得先学会爱自己，非常爱自己，然后再去考虑别人的事。

　　这种人间清醒的感觉，很爽。

　　“小梦，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我想的很清楚，我是认真的。”张茂非常真诚。

　　半夜三更，如果不是真的在意，谁会有心思在这里陪着你玩呢？

　　小梦当然没有怀疑张茂的诚意，只是更加重视爱惜自己的感受了。

　　“话不能说太满。我喜欢你，不代表我就要立刻跟你在一起，人和人，是需要相处的。万一不合适呢？”

　　“你问过我人跟人是讲条件还是讲感情。我告诉你，我觉得讲条件就不要讲感情，讲感情就不要讲条件。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对吗？”

　　“嗯。”张茂点头，“所以呢？”

　　“我是个很简单的人，但你不得不承认，你的家庭背景注定了你很复杂，所以你要问你自己，你想要什么？”

　　“我？”张茂一时语塞，他长这么大，从来遇到过这样的女孩，这种事从来都不用他这么上赶子。

　　“对！要条件，我就这样，别到时候说我条件不行。要感情，只要你认真，我绝不辜负。我这人很较真的，再来一次，我绝不要轻易分手。你敢吗？”

　　张茂被她说的愣住了，他确实不敢下定论了。除了初恋，后来在感情上他永远占上风，怎么好像被她完全压倒了，莫名成了被动的一方？也没有女孩敢在没开始前就问他要结果。恋爱而已，看的是过程。

　　小梦看到了他脸上的犹豫，“你看吧，你一定顾虑很多很多，所以我劝你就此打住。”

　　张茂还没有想要该怎么接话，小梦的手机突然响了。

　　孟思琪的声音一顿暴风怒吼：“孟小梦！你在哪儿呢？赶紧给我回家！你知不知道你卫生间水闸没关好，把别人家的天花板都给泡了！”

　　“不会吧！”

　　“什么不会！这绝对是你能干出来的好事儿！赶紧回家，找物业处理，协商赔偿！楼下的人在业主群里把我骂死了！”

　　“怎么会呢……我出门前……”

　　小梦突然不敢回忆，姐姐买的是二手房，什么都好，就是卫生间不能装智能热水器，所以那个太阳能上水需要及时关阀门。她经常会忘记。

　　挨骂次数多了，哄人的话张嘴就能来：“姐，我错了，美女姐姐，亲姐姐，你别生气，我马上回去。”

　　“我……”孟思琪真拿她没办法的，从小到大，怎么骂都是这样，“你别废话了，赶紧回家！”

　　“我知道了！”难得姐姐主动给她打一回电话，小梦赶紧说。“姐，谢谢你给我买的礼物，我收到了，特别喜欢。给你发信息你都没回，你好好玩吧，别担心，不要破坏心情啊，我马上回去处理。”

　　“礼物？什么礼物？谁要给你买礼物！我还跟你姐夫说呢，就你这样的，不够我赔钱的，屁都不给你买。”

　　“嗯？姐，你没收到我的信息吗？有人从泰国寄了一个翡翠的玉坠子给我，不是你吗？”小梦下意识摸着坠子。

　　“ 不是，我最不喜欢玉器了，以前小时候把奶奶玉镯子打碎了，你替我挨的打，你不记得了？”

　　孟思琪这么骄傲的人，从不愿意承认自己会犯错，那一次确实是不小心，但那是个挺大的错误，她很害怕，那么贵重的东西，怕奶奶以后不会再喜欢她了。

　　孟小梦说，姐你别怕，你就说是我弄的，我什么锅都能背。

　　小梦被妈妈用柳条抽了一顿，没哭也没闹。这个事就这么过去了，谁都不知道。但在孟思琪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她讨厌所有一切毁坏她形象的东西。

　　“啊？有这事吗……”

　　小梦小时候得人疼是真的，不听话的时候也没少挨打，忘性也大，记吃不记打，早都不记得了。

　　“行了行了，也许是别人寄错了，你狗屎运一向好。你赶紧的给我回家，成不成？”

　　“成，我马上回。”

　　小梦摸着坠子，看向张茂。

　　他说：“我不可能送这么小的。”

　　说起来，好像没有人知道她喜欢这种小玩意儿，姐姐，爸爸，妈妈，都不知道。

　　有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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