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凤记

作者:糖衣弹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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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意思是,要跟我们一起去东海?”三千岁惊喜道,“你终于下定决心了?”

      小姜点点头:“这回是说真的。”

      三千岁欢呼一声,一个翻跃扎入水中,打出的水花足有几尺高。老鱼精则趴在岸边,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可能。”他用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语气道,“你当时是按照我教你的去做的?有没有说错话?”

      小姜道:“他心里没我,说对说错又有何区别。”

      “没道理啊。”老鱼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送到嘴边的都不要,哪有这等蠢事。”

      “这有什么想不通。”三千岁插嘴道,“宁咬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小姜苦笑道:“我怎么听着不大对劲,这谁是鲜桃,谁是烂杏?”

      三千岁明显是兴奋过头口不择言,立即改口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措辞不当。不过你早该想通了,与其待在这自讨没趣,不如跟着咱们去海上乘风破浪,岂不快活?”

      小姜道:“好,我跟你们一起走。”

      小鱼得他允诺,愈发卖力地在水里蹦跳飞跃。老鱼精见它开心也不忍打断,只轻声对小姜道:“你当真舍得?那这些时日可就白费了。”

      小姜冲他笑道:“白费也无妨,我好歹试过,算是了无遗憾了。”

      “不错。”老鱼精伸手在他肩上一拍,“既然如此,不如今晚就走。”

      “今晚!?”小姜诧道,“会不会太急了一点?”

      老鱼精反问道:“出逃还得挑日子?船早已备好,只要你点个头,就是现在走也未尝不可。”

      他说得如此突然,小姜反倒心生迟疑,支吾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准备。”

      “有何要准备?”老鱼精随手从水里捞出一把龙眼大小的珍珠,“你既不需盘缠,也不用衣物行李,更没有亲友践行,我实在想不出还要准备什么。还是说——”

      他一转手腕,手里珍珠扑簌簌滑落下来,接连滚入水中。

      “你终究舍不得他?”

      小姜盯着那些珠子,有一瞬失神。

      “舍不得又怎样。煌采就算喝醉了,明明眼里看着我,心里想的也是姜跳跳。”

      他说着伸手拍一拍脸颊,强作欢笑道:“所以我得早点死心。说不定过些时日,我就全部忘了。”

      老鱼精叹道:“但愿如此。”

      他将最后两颗珍珠塞到他手中:“你若真有事放不下,就赶紧去了了,省得以后惦记。明日子时会有一场大雨,你在这等着,船一到就跟咱们走,届时我再兴些风浪,保管走得神鬼不觉。”

      小姜正色应下,刚要站起身,老鱼精又道:“小兔子,我念在你与三千岁是挚友才答应帮这个忙,你既愿意走,就不可食言,否则我就是绑也要将你绑到东海。”

      这老鱼一向笑脸迎人,小姜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严肃,不由道:“鱼前辈放心,我一定不会失约。”

      他答应老鱼精要逃离仙岛,意味着学画之事不得不就此中断。小姜把那颗稍大的珍珠用丝绸包起,带去书院送给乐莘。

      “当日拜师太过匆忙,未行贽见之礼,还望先生见谅。”

      乐莘打开见是一颗硕大圆润的宝珠,复又包好退还给他:“你送这样的厚礼,就是与我见外了。我真心想教你学画,不是为的礼金。”

      小姜笑道:“这颗珠子也是别人给我的,我身边没有其他像样的东西,想给先生留个纪念,就只有这个了。”

      乐莘诧道:“黄兄弟可是要远行?”

      小姜道:“是,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以后都不能再来了。”

      乐莘听言长叹口气:“上几天百知和闻安他们还说起你,夸你学画用心,我听着也觉欣喜,还想今后要是你来不了,我能不能去府上授课。如今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他话中尽是惋惜遗憾之意,小姜听着愈觉低落,只垂着头一言不发。

      乐莘以为触动他心事,连忙劝道:“我是舍不得你才感慨几句,俗话说风云无定,聚散无常,说不准哪天咱们就又遇着了。你再苦着脸,可别怪到时先生认不出你。”

      他难得说句玩笑话,小姜虽生不出笑意,仍是微微笑道:“我认得先生就行。”

      乐莘听罢笑着拉他坐在自己身边,又在面前铺开白纸,摆好画笔颜料。

      “做事情要有始有终,你虽要走了,最后一堂课还是得好好听。”

      他将用得最称手的画笔饱蘸颜料,递到小姜手中。

      “这最后一次,你就画幅凤凰吧。”乐莘温声道,“也让我这不称职的教画师傅看看,徒弟究竟学了多少。”

      小姜应了一声,开始提笔在纸上勾勒涂抹。

      他这些时日每天都有练习,本已相当熟练,几笔便能勾画成型,可惜心事太重,这画着画着就失了神。

      纸上涂下的明明是金红颜料,满目灿烂,熠熠生辉,落在他眼里却有如黑白。乐莘所教的东西好似瞬间被人抽空,罔论笔法技艺,他甚至连笔都快拿握不住。

      小姜深吸口气,想要闭目凝神,可眼睛一旦闭上,浮现的就全是煌采的样子。

      他素来心思简单,既不会甜言蜜语,也做不来轻薄之事,将思慕之情融入画笔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自练画第一天起,他每天都关在房里学画凤凰,从不成形状到逐渐精进,其间付出的心血也只有他一人知晓。

      小姜画得越好,就越以为自己也能得煌采喜爱。可惜昨夜那四个字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就如这纸上图画,看似辉煌,终究是可望而不可及。

      笔下颜料已滴了满手,小姜咬着牙将喉中泛起的酸楚压下,再要落笔时,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腕间,抚慰般拍了一拍。

      “不必画了。”乐莘轻声道,“你现在这副样子,不适合作画。”

      小姜呆坐片刻,低着头道:“对不住。”

      “黄兄弟,你没有任何对不住我的地方。”乐莘道,“在我看来,你学得很好。”

      “我真的好吗?”小姜忍不住问道,“我要是真的好,为何怎么努力都比不过别人?”

      他说到“比不过”三字时,眼圈已是通红,即使竭力作出一副淡然模样,声音也早已哽咽。

      “我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原以为拿那一叠画给他,他一定会高兴,可是我要走了,再没机会能送出去了……”

      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乐莘不晓得究竟发生何事,只能轻轻拍他的肩背,一边温言劝慰。

      小姜不忍让他担心,便赶紧拿衣袖擦干眼角,冲他笑道:“我想着要走就难过,在先生面前失礼了。以后若有机会,我再画一幅给先生。”

      “好。”乐莘紧紧握住他的双手,顿了顿又重声道,“好,我等着。”

      今日课毕,他执意将小姜送出门口,直走过蔷薇花墙也不舍离开。临分别时,乐莘像是犹豫已久才问道:“黄兄弟,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百知说看着你眼熟,其实我也有同感,我们是不是……真在哪里见过?”

      小姜愣了一会,道:“有位高人跟我说,相逢何必曾相识,世间之大,就算在芸芸众生中见过一面,也是常事。”

      乐莘听得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对,相逢何必曾相识。不瞒你说,我还有个很可笑的念头,就是总觉得……有欠过你一样事情,所以见着你就想着该如何补偿。”

      他说完自觉失言,面上竟有些赧红。

      “我这年纪的人还说这些,真是让小辈见笑了。”

      “没有。”小姜认真道,“你从来没有欠过我。这辈子你是教画的师傅,我是学画的学生,就是这样。”

      他已看到奚柏青剪出的纸片人在不远处等候,便回过身朝乐莘行了一礼,然后向前方跑去。

      * * *

      老鱼精所言不假,入夜之后,天果然开始下雨,到子时已是暴雨倾盆。

      小姜临走前匆匆收拾了一下房间,将平常用惯的衣物都收进柜子,要给可怜可笑的东西则放在桌上,一直忙到时辰将近。

      他用剩下那颗珍珠换来两枚簪花,红玉木兰那枚给可怜,另一枚天青琉璃的送给可笑。原本他还想再写封短信,可惜思索许久都无从落笔,便只留了“保重”二字。

      除此之外,他还翻出了这些时日积下的所有图画,捧在手里满满一叠,足有书册厚度。小姜一张张翻看过去,待看到那幅满是草叶蝴蝶的习作时,面前晃晃悠悠飘来一个小圆泡泡。

      这是老鱼精与他约定的信号,说明船已到了水边,一切准备就绪。

      小姜吹灭烛火,将画纸往袖中一塞便起身去开门。外头狂风冷厉,吹得他好久都睁不开眼,只能裹紧斗篷瑟缩着往前挪步。也不知这老鱼用了何种术法,仙岛上泥水齐踝,几成汪洋,原本短短一段路程竟走了许久。

      小姜浑身包裹在斗篷里,又故意挑了满是花丛密树的小道,即使走得踉跄,在滂沱大雨中也难辨身形,几乎与暗夜一色。

      他好容易走到水边时,老鱼精正趴在一样黑漆漆的物事上玩水。他见小姜包得跟粽子一般,轻声笑道:“出来时有被人看到吗?”

      小姜微微摇头:“这个时辰,可怜可笑早就看不见了,没人会注意我的。”

      老鱼精又道:“那你的事情可都了结了?”

      小姜从袖中抽出画纸,揉成一团后用力丢进了水里。他眼看着纸团缓缓吸水下沉,等完全沉没后才道:“都结束了。”

      “很好。”老鱼精从那样物事上滑下来,顺手在它顶部一拍,“那咱们就出发吧。”

      那神秘物件在他指示下发出类似机关启动的暗哑声音,顶部慢慢开启,竟是个硕大的蚌壳。

      “这是带你出岛用的,等过了这里,还有艘更漂亮的船在等着。”老鱼精捧着脸道,“镶满了珍珠珊瑚,保准你喜欢。”

      他一再强调蚌壳是临时用具,不过在小姜看来,这艘船已经够好了。里头宽敞得足以躺进两个人,除了水枕和用来照明的夜明珠,还有个装满清水的圆泡泡,三千岁正在里头游来游去。

      “你怎么也来了?”小姜惊喜道。

      “朋友有事,怎能少了我侠肝义胆三千岁。”小鱼精严肃状挥挥鱼鳍,“这叫助兔为乐嘛。”

      它显然对小姜出逃之事期盼已久,一激动就不肯安静。老鱼精示意他们赶紧噤声,而后向水底弹出一颗珠子。珍珠入水,水面登时晃动起来,似乎有样庞然大物正在徐徐上升,直顶到蚌壳底部。

      “这是什么?”小姜探出脑袋想要看个究竟,可是天色太黑,望出去只有一片暗沉。

      “都是老鱼精的朋友。”三千岁道,“你还是先将衣服换了,万一着了凉,患上风寒就不好了。”

      小姜点点头,依言将浸满雨水的斗篷解开。他脱掉外袍时,有张纸片翩然落下,捡起一看竟是一幅凤凰。

      “怎么落了一张。”

      三千岁道:“那就留着呗,你画得这么好,留一张也无妨嘛。”

      小姜道:“我不过是初学,再好能好到哪儿去,这画留着也是无用,不如丢了。”

      他说罢就要将画揉碎,三千岁忙道:“那送给我好了!这可是我看着你一笔一笔画的,就当是给我的谢礼。”

      它这样一说,小姜才停下手来。他见这画已有好几处沾了水迹,边角卷得厉害,便将它压在水枕底下。

      “这个不好看了,下次我画幅新的给你吧。”

      “老鱼精说,只要花了心思,费了心血,那都是好的。”三千岁笑道,“就像我上次练习人身变化,明明连鱼鳍都没化掉,他还夸赞我有进步一样。”

      小姜略感好奇,凑过去问道:“你的人身到底什么样?”

      “英俊无俦!凤表龙姿!”三千岁边说边在泡泡里搅水花,“我可以再变一次给你看——”

      它话音未落,蚌壳忽然剧烈摇动起来,一股巨浪随之泼进壳里,溅了小姜一身冷水。

      “怎么回事?”三千岁怒道,“老鱼怎不好好看着船。”

      小姜撩开湿透的头发,道:“大概是水流太急,他不好掌控吧。”

      他说着伸手去拧衣服,可这衣角还未提起,又一阵水浪兜头扑来。这回的水更急更快,如巨掌铁拳一般,险些将蚌壳打翻过去,连三千岁所在的泡泡也被冲得四处乱转。

      这几番水浪来势汹汹,小姜心感不妙,忙要去看发生何事。外头风雨正急,他视线受阻,身下小船又颠簸不定,好一会都无法看清眼前景物。

      就在他低头擦拭雨水之时,前方惊起一声巨响,仿佛水中爆雷,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浪头炸上云霄。

      小姜听力本就灵敏,被这轰响震得头眼发昏,只能捂紧耳朵躲回蚌壳船中。

      小船顶部已有些碎裂,雨水从中泄落,将堆在里边的夜明珠都给冲了出来,附近水面顿时一览无遗。借着明珠光亮,小姜总算能看清自己所在的位置。他身处的蚌壳船离开仙岛已有一段距离,眼下尚且安然,却也无法再往前行。

      有数个漩涡横亘在小船周围,掀起滔天巨浪,已将去路尽数封死。其中有蛇身怪物来回穿梭,通体黑鳞,身长足有十丈,方才的声音正是它们发出的怪啸。

      小姜从未见过这样的水怪,越看越是惊奇,不觉半边身体都探出了蚌壳。

      老鱼精正守在一边,见状急忙去推他:“快回去,小心掉进水里。”

      “鱼前辈,咱们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小姜问道,“这些怪物不像是你的朋友。”

      “麻烦称不上,意外倒是有那么一点。”老鱼精冷笑道,“先有天梯阻你陆路,再用海怪断你水路,这仙岛主人当真谨慎。”

      如此看来,煌弦早已在仙岛周围布下阵法,以防小姜伺机逃走。她留下的那些海怪形貌凶恶,相较之下,老鱼精简直就是个弱书生。小姜看一眼群怪,再看看己方,心中登时忧虑起来。

      老鱼精看出他心思,朗声大笑道:“我说过,在水里没有我办不到的事。你跟三千岁只管好好坐着,等下动静再大,也不要从船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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