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丝刀

作者:城南徐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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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知道的我


      俞襄在一旁长久地凝视着那张老照片,没有说话,也没有笑。
      他从小到大一路走来,旷课、挂科、打架、被学校通报批评、劝退、开除,一样都没漏过,到后来走投无路去做街头小流氓,抢劫、偷窃、诈骗,他蹲过大牢,甚至进过戒毒所。整天被血腥、暴力充斥的生活在精彩程度上绝不比闫九的生活逊色,可他却从没有过那样的时光,也没有过那样的兄弟。
      他也曾经想过,如果没有闫九,他现在会是怎样的,可每次,他想了个开头,就再不敢往下想。
      他害怕。
      曾经,他可以为了几块钱挨个十刀八刀躺在医院;而现在,他只学会了小心翼翼地收敛身上的每一分戾气,掏心掏肺地对待身边每一个人。
      过去他也相信别人说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可当他真正经历了,才发现是自己过去把那份美好想得太过狭隘,他在井中自以为窥得的全部天空竟只是别人生活中的小小一角。
      原来,他曾经,那么卑微地活着……
      从前吃着上顿没下顿时,他从不敢奢求现在的生活,他也本以为他可以就这样知足地过完这一生。可这张照片,却给了他闷头一棍。
      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以前是,现在也是。
      过去那些被深深埋藏在地下的记忆慢慢破土而出,如毒蛇般不动声色地缠绕上现实的后脚跟,缓缓地向上挪动,直至那冰冷的鳞片刮在温热的血肉上,慢慢收紧。终于,一种混合着名为嫉妒和求而不得的毒液被渐渐推入血液,随着血液循环扩散至全身。
      那种久违的疼痛感,呼啸而至。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过去。
      那个漫漫长路上,孤身一人,看不到未来也找不回过去的自己。
      他不甘心。
      “他是你最好的兄弟?”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口气十分平静,好像在问今天天气怎样,那口气甚至可以说带了点轻快,暗含的三分嘲弄,明显的三分玩笑,“没有之一?”
      “什么?”闫九没反应过来。
      “他是你最好的兄弟。”再说一遍的时候,他更加平静了,平静到一丝情绪都没显露出来。
      闫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他不想听了。
      此刻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他原本就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他的平静装不下去了,他知道他不应该贪心,可他忍不住愤怒。
      他深吸了口气,几乎是恶狠狠地把这一股脑儿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去,可到底没能忍住。
      “关系那么好怎么这么多年都见到过他,也没听你提起过?”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刚才闫九眸子里还闪动的炙热的火焰仿佛一下被一桶冰水浇熄了,凉得彻彻底底,毫无逆转的余地。
      闫九沉默了半响,俞襄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闫九却在这时开口了。
      “他——”
      开门声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鸡汤好了,你们包扎完了没?”程余探进来,却发现屋子里气氛不太对,后半句犹豫了一下才说出来,“要不要来喝?”
      俞襄立马接他的话:“早好了,你喝去吧。”
      闫九抹了把脸,然后笑道:“隔着门就闻到味了,雁哥手艺可以啊,专业五星级大厨。”
      “哪有闻着味就知道好不好的。”程余靠在门上,也笑了,见他还懒在床上,便道,“赶紧过来喝吧,骨头都要躺散了,汤凉了也不好。”
      闫九嗯了声就走了过去,顺路瞄了眼还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俞襄。
      “那个,上回我放你那儿的体检报告你放那儿了?”
      “右手床头柜第二层。”

      冰冷的冬夜,一碗温热的鸡汤端在手里,能把人从手心暖到心底里去。
      “刚才怎么了?”
      碗上氤氲着腾腾升起的白雾,闫九的面容模模糊糊地被隐在后面,连着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没怎么。”汤匙轻轻敲在碗壁上,发出一声声脆响,“就是跟他说了点石头的事。”
      程余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好像不太高兴。”
      闫九垂了头,他刚才并非不知道俞襄是什么意思,也并非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他要是高兴,能有千般万般方法把这个答案说的完美无缺,他若是不高兴,像平时那样没皮没脸打个哈哈也就能过去了,怎么样也不会闹得谁都不高兴。
      但那都是他还在的前提。
      刚才俞襄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没见过林岩时,他那时就像毫无防备地被狠狠捅了一刀,彻骨的疼痛中更掺杂着愤怒和无奈。
      俞襄不知道的是他也多想再见他一面。
      可他死了。

      闫九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将汤匙拿出来,捧着碗把鸡汤一饮而尽。热气腾腾地从体内往上涌,他就夸了句。
      “很鲜。”
      程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半垂着眼眸看书,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沙发把手,闻言弯了弯唇角。
      何实诚干完活上来,刚好看见正擦着嘴的闫九:“还想吃什么,我去做。”
      闫九说:“不用,你们都早点休息吧,”他起身,“我去帮他看看体检报告找到没有。”

      房间里,俞襄没在翻箱倒柜,反倒蹲在床头柜旁看着什么。
      “你怎么找到左边去了,不是跟你说右边么?你在看什——”
      话没说完,原本在俞襄手里的东西已经冲着他的脸飞过来了。
      “我草你他妈疯了吧,”毫无防备的闫九饶是反应极快地偏过了头没被砸中正脸,也被吓了一跳,“你他妈今天怎么回事!”
      “我怎么回事,”俞襄咬牙重复了一遍,突然拔高音量冲他吼道,“我他妈怎么回事?那你说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闫九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僵。
      俞襄死死盯住他:“你说呀!”
      闫九脸色变了几变,出口语气已经是无比阴沉:“谁让你动我东西了!”
      “没让你说这个!”俞襄吼道,“我今天要是不来这一下,谁都不会知道吧!啊?”
      见他没有开口的姿态,那就是默认了,俞襄不由怒从心起,冲过来一把揪住闫九的领子抵在门上:“你他妈自己要死也别他妈死在我眼前!”
      “你他妈才要死了呢。”平静的句子却掩不住说话人的颤抖。
      “我妈早死了!用不着你念叨!”俞襄的表情都快像要掐死他了。
      这时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混着何实诚的声音。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么都吼起来了……”
      俞襄冷哼一声,一把将闫九从门边拽开就要去开门,刚开了个缝就被闫九按住了。
      闫九向他摇了摇头。
      本来怒火烧到脑子的俞襄哪管得了这些,此时更是被他的举动又激怒了一层,咣得一下用蛮力拉开了门。
      闫九的胳膊肘猛地撞在了坚硬的墙壁上,剧痛迅速从那处蔓延,他没管,立刻把之前掉在地上散成一片的东西捡起来。
      “怎么了?”何实诚被俞襄脸上的怒气惊了一下,连声问他。
      程余过来想帮闫九一把,却被隔开了手。
      “你问他怎么了!”
      闫九收拾着东西,置若罔闻,一言不发。
      “好!你不说我说!”俞襄骂道。
      “你重度抑郁症你怎么不说!三年前抑郁症复发你怎么不说!”俞襄是气狠了,”你他妈牛逼啊闫九,这种事能瞒我们这么久,我们非要等你死了才能知道吗!”
      “我们都不是你兄弟,所以他妈这么多年都不配知道是吧?”
      俞襄都要冲过来揪着闫九领子质问了,还没动完半步就被程余挡下了。
      “俞襄 ”程余脸上看不出什么,语气却难得放得重了,“口下留德。”
      “我他妈说什么了!你看看他那个样子!”
      闫九面无表情地看着地板,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事被猝不及防一把撕开,那种感受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强硬扒光了衣服。 他原以为自己会愤怒,会难堪,可真的当事情发生了,他心里居然一点波澜都没有。
      握着那几张薄薄的诊断书,他只觉得非常的疲惫。甚至连脸上一点表情都再没力气摆出来。
      “那你,”何实诚不明白为什么这几分钟内情况就急转直下,他不明白俞襄为什么要把这三个字看得那么重,更不明白闫九眼里那种瞬间蒙尘的死寂。他一开始茫然和难以理解随即就被俞襄那句“死了才能知道”带来的慌乱冲垮,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怀揣着希望问他:“你好了吗?
      瞬时,周围的目光都聚了过来,俞襄也停下了骂声。
      室内突然一片死寂,空气都像凝固住了,众人简直就像等待审判一样。
      闫九沉默半响:
      “对不起,我不知道。”
      注视这种东西一向是有玄学力量的,话说出口,闫九一方面立马感觉到刚8才那几道炽烈的目光一下黯淡了,一方面又感觉到那种久违多年的东西隐隐约约又来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即将要把他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他被困在独自一人的世界里,冷眼旁观。
      于是他抹了把脸,好像平时开了个玩笑那样,冲他们咧开嘴笑了下,道:
      “劳驾,谁有烟,给我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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