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物线

　　杜若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指针指向十点一刻。“时间不早了，等会我先送你回去，明早上班我再将车开到公司。”说完杜若起身走向柜台结账，原本说好请客的温故也不好再坚持什么。
　　两人从饭馆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经过雨水的清洗，有种空山新雨后的心旷神怡，让人忍不住多呼吸两口。
　　“学姐会在山城呆多久？”虽然车停得不远，但能在凉爽的夜晚饭后漫步，确实是一件舒爽的事儿，两人都不觉放慢了脚步。
　　“如果项目顺利，差不多三个月吧。”杜若想想计划表上的排期，希望新年前能够将CMC这边的事收尾，回去专心处理那件事。
　　“三个月啊……那学姐现在还在住酒店吗？”
　　“嗯，目前是的。不过长期住酒店也不太方便，已经让行政的同事帮忙找房子了，说是有两套还不错的，快的话说不定这周末就能搬进去。”虽然三个月时间不长，但酒店毕竟比不上租房，多多少少会有些归属感。
　　“这样啊，那挺好的。搬家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就一些衣物，两个行李箱。”杜若婉谢了温故的好意，看着对方黑青色的眼圈，应该是有好一段时间了，“倒是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然真成国家保护动物了。”
　　“哈？”温故一时没明白。
　　“改明儿送你十斤竹子。”杜若边走边说。
　　温故这才意识过来，快步追上去，“学姐，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我这是给员工送温暖发奖励，良心资本家。”杜若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嘛，还记得刚才那码事。温故心想学生会长还是那么记仇。

　　温故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四十五。温上一杯热牛奶，倚着栏杆，双手握着马克杯，眼神散漫地看向前方。远处孤零零的马路上，偶尔会有几辆车经过。路灯照得马路通明透亮，只是少了白天的车水马龙。寥寥的过路车向着各自的目的地一路飞驰，归心似箭。
　　温故漫无目的地数着马路上的小铁盒子，想象着每辆车的终点，是朝着家的方向，还是继续驶向下一段旅程？或者也如自己一般，一直徘徊在异乡？
　　不多一会，温故感觉到裤兜里手机的震动，屏幕亮了，“到了，晚安。”
　　不知是不是牛奶的热度传递，温故觉得微凉的心渐渐暖和起来，在心底里包裹起一层薄薄的保护膜，温暖舒适。

　　周六的上午艳阳高照，一扫前几日的阴雨绵绵，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若是平时，林沐阳一定会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但现在八点不到，他已经在公司组装U拉线了。今天是CMC转移项目的第一次试生产，日程排得十分紧凑，上午和下午分别有两组组件要试装并测试产能。
　　林沐阳安装好上午的拉线之后便回办公室拿工具，看着第三排靠窗的工位空空如也，只有阳光照射在整齐的桌面上。林沐阳心想那人对工作素来负责严谨，这么重要的事，这个点还没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正想得出神的时候，同是质量部的周礼搬着一盒样品走了过来，其中不乏早上要试装的零件。
　　林沐阳顿时觉得奇怪，这事不该是那人负责的么？
　　“老周，来得还挺早啊！”林沐阳凑到周礼身边打招呼，“你今天不是轮休么，怎么过来啦？”
　　“哎，你不知道。昨晚九点多温故给我打电话，说蓉城那边的供应商出了点岔子，下午要试产的s201零件生产不出来，紧急赶过去处理了。上午的来料由我替她管着，希望她中午赶得及回来。”周礼浓眉紧促，面容上充满了担忧，“这次的转移项目可真是有点出师不利，好事多磨啊。”
　　周礼说完就赶着回自己工位上去检验样本了。林沐阳犹豫着要不要给温故打电话，但又想到对方现在可能正忙得焦头烂额的，自己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将拿出来的手机又揣回裤兜，拿上工具又去现场了。
　　上午的试产除了刚开始自动化检验设备由于调试故障，耽搁了一会的时间，其他都还基本顺利，效率也在合理范围之内。杜若在现场仔细记录着各项指标，不时抬抬手看着指针显示的时间。
　　昨晚临走前，温故也给杜若发了消息告知情况。作为项目负责人，杜若是必须对所有异常情况提前了解并做好准备的。杜若本打算直接放弃最后一款组件的试产计划，毕竟模具在前一天晚上坏了，要临时性修好的概率很低。即便修好了，还得生产，再加上这么远的路程，能不能赶回来也是一个问题。
　　然而就在上午两组组件试产休息的间隙，杜若的电话响了。杜若看了眼来电显示，立马接了起来，动作难得地急切。
　　“小故，你还好吗？”
　　“学姐，我很好。这边的问题解决了，我正在赶回来的路上，预计中午两点能到CMC，下午的试产能够继续。”温故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声音听着有些憔悴，电话那头时不时传来车鸣声和呼呼地风声。
　　“好，注意安全，等你回来。”杜若没有问具体怎么回事，又是怎么解决了，只是叮嘱了两句，便去安排接下来的事。温故既然说了下午能够继续，那她要做的便是相信。
　　中午杜若坐在常呆的会议室里，喝着咖啡，就着三明治当午餐。电脑那边传来视频通话的信号，杜若点开了接通键。
　　“阿若，想我没啊～我可是很想你哟～”扬声器里传来一个柔弱无骨的女中音。
　　杜若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色平静地说道，“好好说话。”
　　“大冰块，无趣。”对面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转而正声说道，“阿若，他们开始行动了。”
　　杜若听到这话仿佛并不惊讶，看了眼四周和虚掩的门口，打断了对方将要继续说的话，“稍等我下。”然后起身关上会议室的门，插上电脑耳机，这才说道，“好了，说吧，怎么回事？”
　　杜若在会议室里呆到离下午试产的五分钟前才出来。一点二十五，杜若点亮手机屏幕，并没有未接电话或者未读消息。杜若收起手机，稍稍重新整理了下久坐导致的褶皱衣角，坚定地走向生产车间。
　　下午的车间依旧忙碌但有条不紊，产线上的员工们按照操作指引和之前培训的步骤试装，一箱箱半成品顺利地流转到下一阶段。杜若在各个工位上巡视着，并时刻观测每一批次的巡检情况，即使室内保持着恒温，她的白衬衫也早已湿透。
　　在进行最后一箱成品封箱的时候，周礼匆匆地跑到杜若面前，说最后一组试产组件的所有零件已全部准备并检查完毕，可随时进行切换生产。
　　杜若露出微不可查的笑容，只是一转瞬又恢复淡然。她道了句“辛苦了”又接着以百分之百的精力投入到最后一轮的试产中，之前的疲惫仿佛因着这个消息一扫而空。
　　跟预期的一样，所有结果都很顺利。杜若在感谢所有人员做出的努力并总结相关经验之后，便回会议室继续整理今天的材料。
　　刚走进二楼办公，杜若远远看到第三排靠窗的工位上趴着一个人。周六的办公室空荡荡的，来加班的人都还在清理现场，氛围显得安静异常。此时窗外的天光已经渐渐淡了下去，白炽光灯柔和地笼罩在那人身上，静谧安详。她的头枕在胳膊上，面部朝窗，头发自然散落在桌上，远远地只能看见上身有规律地起伏。岁月静好得让人舍不得打扰。
　　杜若按着会议室的门把手，静静地看了会，犹豫片刻后还是向那人走去。

　　温故睁开眼睛时只觉得晕晕沉沉的，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陌生的房间里通明透亮，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到处都是白色的，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房间里静悄悄的，除了自己一个人也没有。温故努力地四处张望，直到看到右手臂处的针管和头顶上悬挂的吊瓶，温故终于知道自己在哪了。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睡觉，怎么躺医院来了。正当温故想得出神时，门嘎吱一声开了。
　　“温故，你终于醒啦！都睡了快一天了你！”林沐阳看见温故睁开了眼，一脸迷茫的样子，提着手里的果篮赶紧走了过去。
　　温故用手撑了撑，试图坐立起来，但浑身的疲软让温故瞬间又倒了下去。
　　“别动别动，让我来。你还发着烧呢！”林沐阳放下手上的东西，马上去帮温故调整姿势。
　　“烧得都快四十度了，居然还强撑着，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这要不是杜若姐发现得及时，你脑子可能真要烧坏了！”林沐阳将上半身的床位往上调了调，有个倾斜的角度，再将枕头垫着，好让温故稍稍靠着舒服点。林沐阳边碎碎念着边做着手上的事。
　　温故刚清醒过来，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木木，你好啰嗦。咳咳……”温故有气无力地说道，声音略带沙哑。
　　“哎呀，还嫌弃起我来了。不识好人心，哼！”嘴上虽说着温故不识好歹，但身体还是诚实地给温故倒了杯温水。
　　“谢谢。”温故抿了几口水，感觉喉咙舒服多了。
　　温故放下水杯，眼睛再度环视了一圈病房，此时除了自己和林沐阳，再也没有没别人。房门在刚刚被林沐阳打开之后，一直处于虚掩状态，无人问津。
　　“起来了就吃点东西吧，正好也到午饭的点了。”林沐阳打开放置在床头的保温瓶，“还是温的呢～生姜苏叶粥，最适合你这种感冒发烧的病患，杜若姐一大早就买来了，幸好还是热的。”
　　“学……杜经理呢？”温故接过粥，顺势问道。
　　“听说总部有事需要杜若姐回去处理，两小时前买机票回S市了。临走前特地把我叫过来陪你。哎，别说，杜若姐对你可真够意思的。”
　　林沐阳把试产那天杜若发现温故发烧，然后一个人背着温故拦车送医院，陪着温故打了一晚吊瓶的事，绘声绘色地道来。
　　温故吃着碗里的清粥，嘴里却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也许是粥里加了生姜的缘故，温故觉得从胃到全身都暖暖的。
　　这边温故在慢慢喝着粥，那边林沐阳将周六试产的情况跟温故娓娓道来。最后说到温故到底是怎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蓉城供应商的问题时，林沐阳很是好奇。
　　可能是刚刚睡了一晚的缘故，温故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让自己吃了满满一碗。温故轻轻放下碗，用纸擦拭了嘴，这才将蓉城的事讲出来。
　　本来最迟周五晚上CMC应该收到s201的四箱两千个零件的，但一直等到八点，库管都还没等到。库管知道这件事事态严重，赶紧跟温故打电话。温故知道后向蓉城供应商了解情况，这才知道原来模具的顶针坏了，正好备用的顶针也用完了，久等新的却迟迟没有寄到，那边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温故没有在电话中训斥为什么没及早告知情况，而是赶紧开车过去处理。到了现场之后发现，没有顶针脱模不顺利，生产是怎么也来不及了。温故记得之前试模的时候打过很多多余的合格的s201，库管说还没有处理掉，但跟其他的废料混在一起堆放在废料处理区了。于是温故和其他一名质量检测人员花了一晚时间，在废料区挑捡并测量之后，方才找齐那四箱零件，一直弄到早上八点才结束。温故找齐后又马不停蹄地开车赶回CMC，之前温故本来就有些咳嗽和体虚，在将s201按时送到之后，温故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
　　听完温故的叙述之后，林沐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又不是不能跟杜若说明情况，虽然麻烦些，但问题不在她，杜若应该能够理解，来调整试产时间的。但林沐阳知道温故是个对事情认真的人，而且不爱麻烦别人，所以事事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这也是为什么，即使不是故意的，林沐阳总是能在温故身上感受到淡淡的疏离感。
　　看着温故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林沐阳什么都没说，只是帮她掖了掖被子。
　　“木木，咳咳……谢谢你。”温故对林沐阳大周末的还要跑来照顾她感到歉疚。
　　“我俩之间，说这个干什么，多大点事。”林沐阳毫不在意，“倒是你，赶紧好起来，还要一起喝酒打球呢！”
　　“嗯嗯……”温故看着林沐阳俊逸的侧脸，笑着答应道。
　　看着林沐阳继续侃侃而谈的样子，温故庆幸在CMC有林沐阳这样的难得的知己好友。有时候不需要说太多，该理解的他都理解，有些事不一定非要说出来他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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