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戏之凡间野草花

　　曾顾晌喜欢喝汤，他觉得喝汤就像做人，既不会太干，也不会太稠，看似平平无奇的汤底，藏了多少精华，隐了多少火候。
　　海娃被桑前支开，去店里帮忙，而他自己则立在曾顾晌旁边，对面坐着两位大夫。
　　“二位前来，怠慢了，在下有些疑惑想要问问二位，若二位能帮在下解除心中疑惑，便再感谢不过了。”
　　“楼主不必客气。”
　　“楼主请说。”
　　许是桑前提前交代过，两位大夫很是配合。
　　这时候，曾顾晌也吃完了碗中的鸡汤，放下鸡骨头，曾顾晌擦擦嘴，饮了口茶。
　　“即是如此，在下也不兜圈子了。”
　　“听说曾有家属因安胎药之事去药堂里闹过事，不知二位可听闻此事？”
　　王大夫和刘大夫对视一眼，立马移开目光。
　　王大夫开口道：“楼主所说之事，确实发生过，而且……正是王某的药堂。”
　　“哦？原是王大夫的药堂，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曾顾晌不经意地看了桑前一眼，继续问道：“听说有位大夫的娘子也服用了该药，还健健康□□下了孩子？”
　　“不瞒楼主，这位怀孕生子的妇人正是鄙人的娘子。”
　　“这倒有意思了，王大夫介不介意将这事仔细道来？”
　　曾顾晌眼神变了变，只是正好低头端茶杯，也就没人看到他变了的神色。
　　“那年，大概是两年前吧，我家娘子怀孕了，由于平时里娘子的身体并不太好，成亲多年也未得一子，因此那次怀孕我们全家都很小心仔细，照顾着娘子和腹中的胎儿。”
　　王大夫虽相貌不算英俊，却也仪表堂堂，尤其可贵的是，王大夫属于典型的“好人相”。不是说王大夫长着一个老实木讷的样子，而是说，王大夫自带一种靠谱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人刚和他接触，就会首先自我减少几分戒备，相信他的言语行为。
　　哪怕曾顾晌已经游走江湖这么些年，辨识力和控制力相当之好，也在不自觉中给了王大夫很多解释的余地和机会。
　　“有一天，我的药铺里来了一位病人，不知为何，我开的药方对她毫无效果，哪知上天仁慈，我遇到了一位医术高超的前辈，他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而这个药丸就是他给我的，他知道我娘子也怀孕了后，就答应制作这种药丸供我娘子安胎用。”
　　“即便这位医术高超的前辈救助了你的病人，你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将药丸给尊夫人服用。”曾顾晌很笃定地接了句话。
　　“没错，我研究过这位前辈用的草药，都具有安胎效果，且药性不会相互排斥。”
　　恐怕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种药会有问题，说到自己做过检查的时候，王大夫眼睛带着一丝坚定，慢慢地就变成了内疚和自责。
　　曾顾晌一直都在仔细观察着王为之的表情，此时更是眼神一闪。
　　王大夫长长叹了一口气，“娘子服下了此药，生下的两个孩子都很健康，所以，当前辈提议在我家药铺出售此药时，我虽然有点犹豫，但还是同意了。”
　　“再后来，我便发现山殷城大大小小的店铺也开始出售此药。”
　　“是啊，我们发现服下此药的人都没有多大问题，便没再注意这件事了。”刘大夫插嘴道。
　　“不知这位前辈与你们是否还有联系？”
　　“有是有，只是……”
　　“恩？”
　　“每一次都是他派人来送货，我们……我们并不能联系上他啊。”刘大夫看了一眼王大夫，眼神闪烁，一口长叹息。
　　“这岂不是出了事也找不到人！”本以为这两位大夫是靠谱有分寸之人，没想到这般糊涂，而自己还将事情透露给他二人，恐怕楼主对自己也会有些失望了，桑前顿时有些生气。
　　曾顾晌制止了桑前还想说话的举动，继续询问两位大夫：“既如此，请问二位大夫，若有病人出了事，不，应该说，当有病人上门来找这药的麻烦的时候，二位是如何处理的？”
　　“这……”
　　“我们……”
　　之前所以为的医者佛心，在此刻，竟显得有些市侩了。
　　因为王大夫说：“我们治病救人，当然是希望她们好好的，只是任何药都有风险的，所谓是药三分毒，医者用药，也需要病人平日里的配合，如果他们……”
　　王大夫没有说完，但在场的都知道他想说的话：如果他们自己不遵医嘱，就算是神医，也没有办法。
　　到此之后，曾顾晌也没有再问其他的东西了，之前的打算也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简单聊了聊，便示意桑前送客，至于如何送客，曾顾晌也没有过问，随他去了。
　　但依着桑前的性子，恐怕少不了威胁恐吓和教训，毕竟，桑前虽然年纪不小了，可是那讨厌虚伪的性子还是没变，只是学会了不显于面。

　　待桑前带领两位大夫出了门，曾顾晌朝着窗户喊到：“进来吧。”
　　“楼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大伯都没有发现我。”
　　海娃眼睛亮晶晶，从门口蹑手蹑脚的进来，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你大伯那是宠你，知道你好奇，让你长长见识。”
　　海娃撇撇嘴，这算什么见识。
　　“对了，楼主，他们这么坏，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
　　海娃气鼓鼓的样子，和阿芦倒是有些相像。
　　“怎么坏了？”
　　“他们把有问题的药卖给大家吃。”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瞬间，曾顾晌突然有些担心这孩子以后会成长为一个看事情不太客观的人，害怕这孩子看待问题时会被情绪所控制，哪怕有时候曾顾晌自己也会故意地让自己执着到底。
　　“海娃，他们并不知道这药是有问题的，他们是大夫，多的是救人之心，没有害人之心。”
　　“才不是，我都听到了。”
　　“那你说说，你听到什么了？”
　　看着曾顾晌的笑容，海娃突然想起面前这个亲言细语的叔叔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叔叔，他还是让自家伯伯尊敬的楼主，不自觉地咽咽口水。
　　可海娃到底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这个年纪的他对于很多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的清楚，也不明白这些事情背后所带有的现实规则，但是不愿对黑色妥协的傲气还很充足。虽说不是喝琼浆玉露长大的金娃娃，可也是一个被亲人关爱长大的好孩子，眼里虽有每天在越歇楼感受到的现实但多半还是被天真与真实所充斥着。
　　至少这个时候，海娃相信，他分得清蓝天和大地，也分得清好人与坏人。
　　“楼主，我听到了，有病人去找他们的麻烦，都已经出事了，他们还一直出售那些有问题的药！”
　　看着曾顾晌侧耳倾听的模样，海娃继续说：“楼主，那个年轻的大夫说，他给他夫人服药前还做过检查，来确保他夫人和孩子的安全。可是！在病人出事后，他还继续卖这个药，他难道不想调查一下这事和那药有没有关系吗，他难道都不再做个检查吗！”
　　“他不是个大夫吗！”
　　曾顾晌摸摸海娃气冲冲的脑袋，这孩子是个好孩子，一直认为身居何职就应该做好那个位置上的事。好比大夫就应该尽心的救人，捕快就应该惩恶扬善，老师就应该传道解惑，商人就应该买卖货真价实的物品。
　　可是，黑夜与白天的界限真的就那么清楚吗？
　　立在这一件件事情中的主体是人，是复杂的人类，是处在一段段解不开又循环的社会关系中的人类。是人类，就有七情六欲，就有为利益的思考或者因利益的舍弃。
　　“海娃，不要生气，也不要因旁人的事情难过。”
　　海娃有些不解曾顾晌的意思，这个孩子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也有着一颗慈悲的心，他在想，难道楼主是要我冷漠地对待别人吗？
　　似乎是看穿了海娃眼里的含义，曾顾晌继续说：“海娃，你看，这王大夫，哦，就是那位年轻的大夫，他会试药，是因为他深爱他的夫人和未出世的孩子，你说，他是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好丈夫、好父亲呢？”
　　海娃点点头。
　　“对啊，他其实并不算个坏人，这么多年，他也算是救死扶伤无数次了，可是他也像你说的，他干了坏事，他不负责任的在出事后将药继续卖给其他不知情的人，即便他也不确定那些出事的小娘子真与这药有关，可是，作为大夫，他应该比旁人更加谨慎，更加有良心，对吗？”
　　“对。”
　　“可他也是个人。他会思考自己的利益，思考自己作为大夫的利益和自己经营药堂的利益，有冲突就有选择，有选择就有舍弃，他只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只是存在一种侥幸的心理，海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恩，明白，他以为会没事。可他也不能被原谅。”
　　“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如果真的做错了。”
　　看着一脸赞同的海娃，刹那间，曾顾晌突然觉得自己刚才有点想太多，海娃虽是个还未经世事的孩子，可也是一个已经形成自己思想和性格的孩子，他的路很长，他的路他自己会走，怎么能因为他年纪小就断定他会成为一个主观固执的人呢。
　　不要小看孩子，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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