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传-何时共泛春溪月

　　“阿精将军！塔那尔部族的粮草送来啦！”年轻的兵士满面喜色，急匆匆捧着一方登着粮草数量的纸片跑过来。
　　燕北气候严寒，粮食种植十分艰难，每年都会闹几场不大不小的旱灾，近几年好了些，可南边大魏还对燕北这块儿虎视眈眈，时常要养着兵备战，以防外敌。
　　军队要吃饭，粮食，更是难找得很。总不能去找大梁或大魏买吧？
　　阿精亦是欣喜，忙转身奔向兵营中军大帐，掀开帘子钻进去:“殿下！粮草有着落了！”
　　燕洵俯身在沙盘前调整着位置，见阿精进来，便站起来做到虎皮包裹的王座上，向阿精伸出手，示意他将文书呈来。
　　阿精忙将记录递过去，道:“塔那尔族长将一年的收成全部送了过来，殿下，您看够不够？”
　　燕洵仔细翻看了一会，轻轻摇头:“不够。”
　　看大魏的样子，怕是不日便会再次发兵北伐，就这些粮草，怎么和大魏军队相抗衡？
　　“可是殿下，燕北，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
　　没有？燕洵冷笑一声:“那就抢。”
　　阿精不解地看向他:“抢？”
　　燕洵却不回答，沉声吩咐道:“让仲羽回来，我有事吩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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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北上，离北罗斯边境上第一座繁华都城——升日便近了。只需要再绕过一座钟山，升日城便遥遥在望。
　　“公主，您喝口水！”一脸老实模样的三虎打马回身，从鞍鞯上解下个干净的新水囊，递给楚乔。
　　启程许久了，也差不多要进入罗斯国境，查泰也容许楚乔可以放弃车驾，骑马前行。
　　毕竟一个徒有身手的女子，再逃，也逃不过重重防卫。
　　楚乔含笑道谢，接过水囊拧开喝了几口，问道:“咱们还有几日？”
　　三虎掰着指头算了算，爽朗道:“还有两三日的样子，就可以进升日了！不过还有一座钟山呢！”
　　还要绕过一座山？楚乔蹙起眉头，问道:“升日城，谁管事？”
　　若是那位阿伊那王女，可有些麻烦。谁知道这个渴望王权的王女，不会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解决掉碍事儿的弟弟？
　　三虎嘿嘿一笑，回答楚乔:“好像是公主的舅舅。”
　　楚乔暗叫不好。罗斯老王病重，查泰这一回去势必要即位，阿伊那怎么可能让弟弟平安回到王庭？
　　她可以不管查泰的死活，可是大家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查泰遭殃，她也得横祸飞来。
　　还要越过钟山，钟山以山脉错综复杂著名，想要不翻山越岭，就得蹚过一片浅水滩，她根本没有来过罗斯，对钟山附近的具体地形毫无了解。
　　不清楚地形，又怎么作好防备？
　　到时候真中了埋伏，查泰带的侍从加上楚川给自己派来的亲卫，不知能否与之一战。
　　若是败了，这小命可得搭在异国他乡了。
　　她还没活够呢，怎么可以轻轻松松死在这里？
　　楚乔勒住缰绳，仰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上偶尔掠过的数只飞鸟，问道:“你去把世子请过来，我有要事相商。”
　　这天快要黑了，今日多半得在钟山扎营过一晚，是福是祸都不知道，得早做打算才行。
　　三虎应声，一甩手上马鞭，奔到队伍前头便去寻查泰。
　　楚乔忽然伸出手，在自己面前晃一晃，叹了口气。
　　查泰自己的亲卫加上她带来的仪仗，也不过两千多人，自己这边虽然都是寒山盟培养的优秀武士，可谁知道阿伊那会来派多少人来劫杀查泰，万一来个一两万，双拳难敌四手，可怎么办？
　　查泰行在队伍前头，不一会便跑马过来，探究地看着楚乔:“什么事？”
　　“升日是阿伊那的地盘，你不怕埋伏？”楚乔也不多啰嗦，直截了当地问道。
　　查泰一怔，随即摇头:“我在升日的探子回了消息，阿伊那没有什么动静。”
　　楚乔讥诮一笑。没有动静？谁知道这个内应有没有被收买，谁又知道这个消息只是请君入瓮的幌子？
　　到时候查泰大摇大摆，肆无忌惮地靠近升日，等着他的，会不会是死亡？
　　查泰不以为意，摇摇头:“你太小心了，王姐不至于要杀我。”
　　不至于？真等到那一刻，查泰若是还要这么说，那她还不如现在就挥刀将这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世子一刀砍了。
　　权利的诱惑，难免不会促使阿伊那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下手。
　　楚乔脸色一沉，冷声道:“是，家姐心地良善，不忍夺亲弟王位，弟弟感动，甘愿赴死。”
　　查泰自然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之意，伸手向前一指:“你担心个什么呢，我又不是傻子，自然有防备。”查泰忽然有些不得其解的模样:“阿伊那不知从哪里的来了一些罗斯从来没有过的兵器，她的箭机营装备的全是中原兵器，只是不知从何而来，我也是来了中原才知道是中原所产。”
　　北罗斯的锻造水平当然远远落后于中原，只是他们的军队兵士身高体壮，打起仗来一般都是以武力取胜，再加上罗斯物产极为广泛丰富，这才使技术方面落后的罗斯屹立于北方而不倒。
　　只是阿伊那公主，是从何渠道购买军需的呢？楚乔不禁疑惑。
　　天已经完全背下来了，黑漆漆的穹顶竟还闪烁着稀稀拉拉几颗星子。楚乔骑马与查泰并排而行，侧耳听着周围动静。
　　前方就是一大片连绵不绝的水滩，水位不算太高，最深的地方却有三四个八尺壮汉的高度。
　　高原上凌冽的风席卷而过，林间低啸不绝，有树上的枯枝烂叶被风卷下来，落到楚乔头顶，亦落到不远处隐隐闪烁着淡淡波光粼粼的水面。
　　楚乔拂去肩头的叶子，感觉有些不对，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车队前行的速度很快，查泰为了尽快赶回王庭，最后这几日快马加鞭，就连今夜在钟山安营扎寨的打算也放弃了。
　　身后有夜飞的鸟儿惊起，啼声高亢，囧然而飞。
　　楚乔猛然勒住缰绳，飞快出手，在查泰面前擒住一支破空而来的利箭。
　　现在已经是中原的六月，罗斯就算再冷，也不会有刚才落在她肩膀上的枯叶。
　　鸟儿安睡在巢穴里，又怎会无缘无故地受惊飞起？
　　阿伊那果然埋伏了伏兵，在查泰回国的必经之路上截杀。
　　查泰也是个大难临头仍不惊慌失措的，掠身先马首先脱去了华丽的披风，又解下光鲜亮丽的长袍，露出一身灰不溜秋的小厮打扮。
　　近侧的护卫早就注意到危险，纷纷聚拢，将查泰围在中心，将腰间的弯刀拔出，严阵以待。
　　楚乔见四周护卫愈来愈多，不动声色地挪着脚，往圈外走去。
　　眼下查泰有性命之忧，应当不会顾及她，正好脱身。
　　她转身欲走，却听到手腕的位置啪嗒一声响，是细小精良的铁器碰撞。
　　楚乔愕然回头，却看见查泰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上一根细细的链子，链子一头锁在他手腕上，另外一头，用来桎梏楚乔。
　　“公主，咱们同生共死，你可别想跑。”
　　若是楚乔同他捆在一起，仪仗里那些护卫必然拼尽全力来救，若是两人分开，估计那些大宛部队还要同阿伊那的人合作来杀他，他自然会更愿意看到前一种情况。
　　查泰笑得开心：“这是罗斯的柔铁，咱们罗斯人拿它没法子，我带了点去中原，找了个老头给我做了根链子。公主，奉劝你还是不要试图逃跑，这东西若是没钥匙，你可别想打开。”
　　那小老头看起来脏兮兮邋里邋遢，可没想到有一手锻造的好手艺。查泰扯了扯链子，将楚乔扯到身旁，俯身道：“所以现在，咱们一起逃命吧。”
　　楚乔方才的愕然已经淡了下去，她神色自若，道：“世子以为逃命是这么简单的事儿？”见查泰不解，楚乔慢悠悠道：“阿伊那派来的，定然是死士，不杀了你不会罢休，换上这一身小厮衣裳就能活命？世子，你太蠢！”
　　楚乔忽然出手，一扯链子让查泰将身子埋得更低，一脚将飞来的箭矢踢散：“男人不要太没用，会让女人操劳得太多。”
　　固然内力全失，楚乔所练的身法武功确实极好的。谍纸天眼和寒山盟都是当今世上首屈一指的谍者世家，楚乔更是集两家之长，对付这些零零星星的杂碎还是勉勉强强过关。
　　查查泰一笑，索性放长了链子，由得楚乔在前头拼了命砍杀。两个人的命还拴在一起，这女人必然拼命，那他还担心个劳什子？
　　一轮弓箭射过，好容易有了攻击间的间隙。查泰与楚乔寻到两匹马，呆着身边三百护卫向前奔去。
　　这次查泰好歹学学聪明点儿放弃了原先那匹神驹，换上一匹蓬头垢面的老马灰溜溜地跟在后头。那匹神驹由三虎换了他拖下来的外衣骑着行在前首。
　　马蹄蹚过水面，激起一震飞溅水珠。
　　前方却惊变忽生。
　　水底忽然跃出数百手挥长刀的死士，面目狰狞地砍下来，纵然三虎等人向后躲得极快，亦是伤残了数十个护卫。
　　一旁楚乔的神色却格外凝重。阿伊那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查泰拦在这里，前面不知还有多少暗截杀队伍。只有查泰死，刺杀才会停止。
　　查泰当然不能死，现在可以用的办法，就是用一个体型和查泰相吻合的男子，作为替身死去。
　　三虎扮成的“查泰”勒马回身，到查泰身边小声道：“世子！您先走！”
　　楚乔脸色晦暗。三虎很聪明，竟然想到了和她一样的法子。
　　整个队伍里，只有三虎和查泰最像，无论是身高还是脸型。只要毁去脸部所有征兆，就足以以假乱真。
　　查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三虎灿烂一笑，不顾失礼地将查泰和楚乔从马上拉下来，低声恳求：“世子，您和公主先走，回到罗斯以后，记得告诉三虎的老母亲，就说三虎在中原娶了媳妇，以后带媳妇回去看她！”
　　他未等查泰看他，便回头冲进了一片血光之中。
　　楚乔攥住链子，将查泰拉走，厉声道：“你若是不走，难道要让三虎白白替你赴死？”
　　查泰恍然惊觉，随即迈开步子，趁后方追兵未至，前头死士还没攻过来，同楚乔一起神不知鬼不觉从水滩两旁的森林里潜去。
　　他刚刚进入层林的掩护中，便折过身子，静静地注视着原本深蓝一片的水滩，被火光与鲜血染成一片殷红。
　　查泰忽然一拳捣在身侧粗壮高树上，沉声厉喝：“查泰今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楚乔淡淡一笑，看了看手上的细链子，挑衅道：“你若不封我内力，三虎就不会死。”
　　若内功还在，她至少可以解决掉埋伏在水下一半的死士。寒冰诀本来就是阴寒武功，此刻是夜间，阴气深重，又近水，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杀戮场。
　　不过内力若是没有被封掉，她早就逃了，怎么还会安安分分呆在查泰身边？
　　两人在林子里待了许久，一直等到两方交战结束，死士们该死的死，该逃的逃尽了也没出去。
　　楚乔眼睛点过华佗秋水，黑夜于她来说同白昼一般无二，此刻楚乔正眯着眼，看着下面战场，忽然觉着有些好笑。
　　怪不得查泰会在此处早到截杀，原来是出了奸细。
　　好大一会她才同查泰并肩下坡，路上楚乔停在一个远近都恰到的位置，笑道：“世子，知不知道众生相，在什么时候才看得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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