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章三月下
|三|月下
“听说了吗?东山那边的扛把子,八足蛛君被人趁夜给杀了。”
“居然连八足蛛君都……?”听话者倒抽一口冷气,“究竟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说不清,”先开口的耳朵微微抽动,诡秘地低语道,“听发现八足蛛君尸体的妖魔说,它的死法,和月初被杀的狮猿魔如出一辙!”
“又是被一刀斩首的?这是这个月第几只死在这一刀下的大妖了?”
“第三只。”
“究竟是什么人下的手?”听话者闻言吞了口唾沫,后怕的抖了抖,“早几年,咱们可还在它俩那儿蹭过人肉汤喝嘞……”
“世事难料呐,谁能想到,天底下竟有这般胆大包天之辈,敢在九爷罩着的地盘里大开杀戒?又有谁能想到,强如狮猿魔和八足蛛君,也不是那狂徒的对手?”
“没准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人?”
“这可就难说了……”
头顶扑梭梭一阵振翅声,栖息在枝干高处的枭鸟受血气所激,号鸣着冲破了树冠。
月光下,溪流边,两头半人高的小妖一边窃窃低语,一边将打到的野鸡摁在河边的岩石上,用石刃割开它的喉管,不多时,鸡血就聚了满满一锅,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这是两头矮小的妖魔,鼻子尖而高凸,两耳大得像是蒲扇,相貌丑陋狰狞,身高仿佛幼童,两颗眼珠小而黑。人类称这种妖魔为“穴妖”,因其多以巨树根须盘结而成的地穴为巢,由此得名。
穴妖生性怯懦狡猾,好吃懒做,不事耕作,一般靠偷盗人类蓄养的猪羊鸡鸭为生,繁殖能力极强。好在,它们的力气只与十来岁的人类孩童相当,只要三五个成年人就能轻易冲散几十个穴妖组成的队列,因此始终成不了气候。不过在战国乱世时,倒也屡有独行猎人被穴妖围堵、掏食心肝而死的怪谈流传于世。
“你把鸡毛去了,我去点火烧锅热水,咱们等会儿熬鸡汤喝。”见鸡已断气,个稍高点的穴妖端起锅,随口嘱咐了矮个穴妖几句,“掏内脏可得留点神,咱们就这一只鸡,鸡胗和心肝还能烤着吃。”
矮个穴妖一叠声的答应,提着气绝的鸡走向下游。它粗粗拉拉地去了母鸡的羽毛——穴妖胃部与人类大不相同,就着羽毛吃也无甚大碍——就在它操着石刀切开母鸡腹部,将内脏一股脑的往外掏的时候,一声淡淡的吆喝从背后传来:“注意点儿,别把内脏全扔了,心和肝我等会还能串成烤串呢。”
“好好,等着吧。”矮个穴妖头也不回的应着。
矮个穴妖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它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无论是腔调还是语气,那声音都十分陌生,从未有过耳闻。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那声音传来的高度不对!世上绝无身材如此魁梧的穴妖!
矮个穴妖扔掉母鸡,抓着石刃跳转过身,可它终究晚了一步,就在同一瞬,它眼中的世界猛地颠倒。
生命的最后一刻,倒映在它眼中的,只有那翻覆天地的刀光。
寒风凛然,夜空中星光如剑,几乎要刺伤人的双眼。
潺潺的河水没过腰身,越武裸身立在瀑布下,深深呼出一口气,舒展开肩膀,任凭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刷过身躯,洗去那些粘稠的血污。
又……活过了一天。
越武幽长地吐息着,热量缓缓回到了他的身体里,皮肤下奔涌的血液再度变得炽热,提在手中的秋炎发出微微的刀鸣。
他动了。
以寻常人无法觉察的速度。
巨大的水花炸裂在水面上,越武在激流冲荡的河水中来回穿梭,围着想象中的敌人游走、出刀,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凝滞。
不亲眼目睹,极难感受越武刀术中充斥的野性和力量感,因为他的动作与其说是舞刀的人,倒更像是捕食的豹子,跃动时每一根肌肉都如开弓之弦般绷紧,由此爆发出裂山碎石的超人力道。
若想以人类之身对抗强横的妖魔,就必须将身体锻炼至这般千锤百炼的地步!
越武的动作戛然而止。由极致的“动”变幻为极致的“静”,他只用了区区一瞬。
被刀气激起的水珠噼里啪啦地落下,好似一场瓢泼大雨降落在林中。
“这是什么刀术呀?”有人问。
“刀解骨肉之术。”越武不假思索的答。
“用来杀人的?”
“不,用来斩妖的……”越武反应了过来,背过身,低低的说,“小丫头管好自己的眼睛,不要乱看。这句话,我讲了多少回了?”
“看就看了嘛,给你缠绷带时我都看了多少回了,还避讳个啥?”原本寂然无声的灌木丛后面,忽然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吐着舌头,满脸的不屑,“再说我是来看你舞刀的,又不是来看你裸体的,你自作多情个什么?”
“野丫头,这怎么嫁的出去?”越武摇了摇头,取下搭在树枝上的浴巾围住腰,走出了河道。他不善言辞,斗嘴从没赢过小茧,这丫头明明生在乡野之间,嘴皮子功夫却丝毫不亚于大城市里的流氓泼妇,真是奇哉怪也。
从接下小茧她们的委托至今,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算上最先斩杀的“狮猿魔”,这一个月来,光是为祸一方的大妖他就杀了足足三只,没有一次不险象环生、命悬一线,所幸靠着三分运气七分实力,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与此同时的,小茧这丫头也自告奋勇成了越武的助手,虽然不可能让她上阵杀妖,但帮着处理伤口、干干后勤倒是足够了。
“粗磨二百下,细磨二百下,注意要用‘阴力’。”越武解下腰间的刀鞘,连同刀一起抛给小茧,坐到山石上,将穴妖猎到的野鸡放在架子上翻烤,偶尔撒一把胡椒上去。
河边,小茧洗净了秋炎上残余的几丝血线,开始用砥石磨刀。她的动作沉稳而迅捷,娴熟得像是老练的磨刀匠。小茧学东西的速度很快,进步也堪称神速,很多事情越武只是顺口提了一嘴,她就能牢牢记住。譬如磨刀,越武不过将各项技巧示范了一次,小茧就极快的将之掌握,甚至于如今,越武干脆将磨刀的工作完全交给了她,自己再不插手。
优美的波浪状纹路随着小茧的研磨徐徐浮现在刀身上,小茧单手举刀,就着星光打量刀刃。秋炎刀身虽薄,重量却是不轻,像小茧这样一手就能举起它的女孩,越武委实是第一次见。
不过见多了也就习惯了,想来是长期的农活,让她有了这样的膂力。
“磨好了刀,就过来吃夜宵吧。”越武扯下一条鸡腿,大口地撕咬。
“少吃点,给婆婆留些!”小茧收刀入鞘,大呼小叫着跑过来,自己也拽了条鸡腿,大口吃了起来,全无淑女的样子。
“女孩子吃相文雅些,”越武皱了皱眉,“怎么像个老爷们似的?”
“呸呸,才不要你管!”小茧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二话不说就将鸡腿啃的干干净净,“今天该接着讲上次那个故事了吧?云角崖外面,到底是什么啊?”
越武难得的笑了笑。他给小茧讲的,与其说是故事,其实都是他和他同行的亲身经历。干他们狩妖这一行的,走南闯北东奔西跑,神州的各处险地都去过,见过的奇观异景不可胜数,说上一月也未必能说尽,那传闻中直抵云海、辉耀如玉璧的云角崖就是其中一个。
“云角崖,大概已是神州的极远处了,再往外,就是了无边际的大海和茫茫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了……”越武点起烟枪,慢悠悠地抽了一口。
小茧的脸色阴了下去:“什么啊……”
越武看在眼里,笑呵呵地道:“不过传说,有人曾乘船远渡过那片大海,他们在海上航行了足足三个月,最终看到了……”
小茧的兴趣又被调了起来:“看到了什么?”
“一片新的……”越武诡秘地一笑,“大陆!”
“新的……”小茧的眼睛闪闪发亮,“大陆?”
“是啊,新的大陆。”越武挥了挥烟枪,颇有些眉飞色舞,“神州是已广袤无边,但和围绕着神州的沧海相比,又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古籍上说,除了我们脚下的这片神州外,还有三座大陆飘在海外,其上又有喷火的山、结冰的海、有翅膀的走兽、城池大的鱼,种种奇景,不一而足。”
“喷火的山、结冰的海、有翅膀的走兽、城池大的鱼……”小茧慢慢重复,苍茫而广大的世界在她的脑海中徐徐展开,让她不禁浮想联翩。
“这些东西,你都见过么?”许久后,小茧轻声问。
越武摇了摇头:“我哪里见过。”
“既然如此!”小茧猛地起身,豪气干云,“那我要去看!”
“你?”越武好笑地打量过她,“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想要走遍天下?”
“你不信么?”小茧鼓起脸,张开白生生的手掌,亮在越武面前,“那咱们打赌!”
“好……”越武思索片刻,一巴掌拍在她的手上,“赌便赌!”
“你若是输了,怎么办?”
“那这把秋炎,就归你。”越武倒也爽快。
“一言为定!”小茧笑嘻嘻地背着身子,去收拾没吃完的野鸡。越武磕了磕烟枪,起身要伸个懒腰,可就在这一刻,他的脊背忽地一寒,油然而生一股被人所窥视的直觉,不假思索地就要拔刀出鞘。
然而他凝立了许久,周遭鬼影重重的树丛之间,也依然没有半分异动。
“怎么了?”小茧提着烤鸡,略微疑惑。
“没什么……”
是错觉么?
越武定了定神:“回家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