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幸福之路

作者:蓝色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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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尘往事


      我那套蜗居未老先衰的消化系统,经过修葺之后,重新恢复了正常的排泄功能。

      为了弥补漏水给楼下住户带来的不便,我命令哥哥务必带来若干土特产,以方便我友善邻邦。
      国庆节我陪着哥嫂逛了世博,上海玩了三天后又转战杭州,每天在旅游景点被人山人海挤成肉干。

      节还没过完江非均就出差去了成都,整整半个月我们都没能见上面。

      节后一开工就接到童总下发的四季度费用额度,数字足足比往年少了百分之二十,让人头疼不已。

      群众牢骚不绝于耳。

      阿生哇啦哇啦:后面几个月老子不出差了,受苦受累还贴钱。有本事别弄我们这些小巴拉子,把那些大佬们的吃穿享用降降标准好吧。出门别住四星级,住住莫泰7天呀,也别坐东航国航,坐坐动车大巴呀……

      其实我觉得他说得特别对,但人在屋檐下,该服从就得服从。
      抽空我先找阿生聊。

      小秦是新人,维护客户不容易;李致手里有我交给她的CX,也不能克扣;唯有阿生,资格最老,和我关系最好,我只能挥刀杀熟,拿自己的老脸当人情卖。

      阿生哼哼道:“我们是嫡系,老童怎么光整我们。上周和市场部几个分管经理去长沙,沾他们的光,分公司领导陪着吃香喝辣,没见他们节约成本嘛。”
      “市场部一贯比我们牛,人比人气死人,咱们别去比,你要注意,下市场尽量别去蹭吃喝,当心被人参一本。”

      阿生怪眼一翻,“放心,我比他们拎得清。老大,别光顾着做你的方案,你多和童总沟通一下嘛,内部沟通很重要!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不能当苦逼的老黄牛,那是十三点!”
      “你怎么知道我没给童总叫苦?反正无论如何,你要帮我。”
      “就我一个人吃亏呀,你当我憨大呀?”阿生唧唧歪歪地。

      我只能苦口婆心做他思想工作。

      阿生悻悻地说:“你以为他们个个都把钱老老实实花到客户身上去了吗,你这么为他们着想,人家有没有为你着想?”
      “什么意思?”

      阿生不说话。
      我用脚踢他椅子,骂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干嘛!”

      阿生摸摸鼻子,下了决心,“记得我以前那个客户庞组长吗?”
      “自我感觉特别良好那个?现在李致有个项目在她那里做。”
      “上次偶遇她,她很有情绪,说我们现在做事情不地道。我套了她半天话,她暗示今年没有收到过我们任何礼品。”
      “不可能,中秋答谢的名单上就有她。”

      我们有时会碰上无良客户,在项目换人后,会趁新手摸不清行情时索要好处。但我和阿生都认为,庞组长家境优渥,人老公是某大国企书记,犯不着谋这点小利。她在乎的应该不是礼品,而是觉得受了怠慢。

      把该给客户的利益据为己有,这种行为,说小了是贪小,说大了算贪污,是职业生涯的污点,上报给公司,是要开路走人的。

      我不想让李致走人,快到年底了,项目面临收尾,现在来扯皮换人,时机不对,再说李致一直很低调,工作态度也非常端正,只要她知错能改,我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这潭水,不需要清澈见底,也不能浑浊不堪。

      我找李致谈了次话,她不是黄剑生,不能直来直去地破口大骂,既要敲打又得给她留情面。一番话谈下来,累死我了都。都还没展开批评呢,人家眼圈也红了,歉也道了,找了一大堆理由解释,还保证下不为例。我能怎么样,还不是敲一棒再给颗糖,完了颠颠地和她一起抱着礼品去道歉,帮着挨骂擦屁股。

      人要脸树要皮,混生活不容易,李致也许是遭遇家庭变故,才会行为失当,放过她这次吧。

      ___________________
      周末,我下班后去浦东。

      天色已经擦黑,立在楼下面朝上望,食指一层一层点过去,窗户里一方亮光,那个人已经回来了。

      江非均特为去买了食品,我做了几个他喜欢的几个小菜。为了庆祝分开十几天后的重逢,我建议喝点红酒。江非均开了一瓶波尔多混酿红酒,那里面混合了几个最优异的出产年份,含有十三种不同品种的葡萄。

      江非均倒酒的姿势很从容很帅,瓶口靠着斜牵的杯口,缓慢地倾注,深红色的酒液流进铮亮的高脚杯里,摇一摇,灯光下颜色深浓得像葡萄的血液。假如葡萄终有一死,被酿成这么漂亮的液体,也算死得其所了吧。

      江非均听了不由得摇摇头,带点老大哥看小屁孩的无奈,把酒杯递给我说:“这个酒后劲足,慢慢喝。”

      我微微一抿,味道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带点果香,不像其他红酒那么酸。

      我们边吃边聊这十几天各自的情况,一杯很快喝完了,我又央他倒了第二杯。

      酒能醉人,但小别后的重逢更醉人,我欣赏他倒酒的样子,专注又娴熟,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顿饭我们吃了很久,吃饱喝足后都赖在椅子上不愿动,葡萄酒的后劲渐渐涌上来,头脸开始发烫。我把拖鞋踢了,双腿蜷起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餐椅上。

      这个时候如果来点音乐应该不错吧,该是什么音乐合适呢?小提琴?钢琴曲?萨克斯?爵士乐?我天马行空地想,他的眼光移过来,我热切地凝望着他,他愣了愣,然后淡淡一个笑,明明只是动了一丁点儿嘴角,却像一只温暖的手拂过我的灵魂。

      一定是酒精腐蚀了我的意志,有些话在舌尖辗转翻滚,马上就快迸出去了,我想让他知道,我爱他,很爱,很爱。

      可是他比我先开口,他说:“忻馨,有件事想告诉你。”
      “嗯?”酒精让我眼饧脸热,可是我仍然看得清他的脸上没有笑容。

      “下周我父母要过来住。”
      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呆呆地看他。

      “你父母要过来住?”
      “嗯,下周起我父母会过来住一段时间。”
      “怎么了?”
      “儿子的外婆病了,马上要开刀住院,那边没办法照顾他。本来想把孩子送到浦西我父母那里去,但是你知道,上海这边小朋友转幼儿园很麻烦,不是说办就能办好的,所以这段时间只有让我父母过来照顾孩子。”
      “他们都过来的话,这边就不太方便,只有暂时委屈一下你。你先搬回去,有时间我去浦西看你。”

      这是要我让路的意思呗。

      我的太阳穴开始发痛,不得不用手托住越来越重的脑袋。

      “方不方便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对不起。”他低声说。
      “干嘛对不起,你做了什么要说对不起?”

      江非均沉默地看我,眼睛不回避,但脸上慢慢有了种忍耐的表情。他那样子真让我生气,比他发脾气还让我生气,因为他的隐忍,越发显得我的不明事理,心浮气躁;而他明明知道他说的会让我难堪,可还是说了,而且,他说的是“我要告诉你”而不是“我要和你商量”,所以他那个忍耐的表情显得那么多余,可恨,简直让我没法再忍下去。

      “我那点儿东西拿走无所谓,周末不来也没问题,可以。不过——”

      我吸了一大口气,把无数争先恐后冒出来的质问死命摁了下去。我想问他到底怎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不大大方方把我介绍给他家人……酒精让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怨气,但我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知道现在有些话不能说,有些问题不能问,这一点残存的理智像铁锚扎进我逐渐汹涌泛滥的情绪里,扎得我越来越难受。

      我站了起来,动作有点大,旁边餐椅烙着我的腿,我随随便便抬脚一踹,居然就把餐椅给踹翻了。

      江非均有一瞬间的惊愕,然后他绕开桌子走过来,抱住了我。

      “忻馨,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明天我就把东西都搬走,真的没关系!”

      “对不起,别哭。”一只手抚上我的眼睛,凉凉的。

      我哭了吗,天哪,原来我在挣扎的时候,竟已经泪湿了眼眶。

      这么小小的争吵,居然还脆弱得哭哭啼啼,真是不争气。

      可爱情根本没什么值不值得争不争气,爱情它就是一根筋,从来不可理喻。

      身体不顾精神的抗议,在他紧拥的怀抱里渐渐放松下来,愤怒慢慢消失,只剩下委屈。

      我擦干眼泪坐进沙发,江非均也坐下来,面对我说:“忻馨,我们得谈谈。”

      真是奇怪啊,这样一张脸,瘦削单薄的脸型,五官并不突出,偏偏凑在一起,就有了点旧时文人那种萧疏清朗的气质,像落日余晖,像山谷清风,有淡薄的余韵,让人着迷。

      我们是该谈谈,从夏天到现在,玫瑰色的爱情终于向我展现出它阴暗的背面,不总都是甜美炽热,也开始患得患失有怨尤。

      在我开始讲话的时候,江非均点了一根烟,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烟圈升到空中,直径越来越大,从开着的窗户外滴溜溜旋进来一阵夜风,烟圈的形状开始扭曲,再一阵风来,很快淡了散了,连影子都抓不住。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孙慧找过我。她神通广大,守株待兔,杀我个措手不及,强拉我喝了一顿咖啡。试探也好,示威也罢,那一场尴尬的交谈,即使我并没有丢掉气势,却也一直如鲠在喉。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竟有这么多猜疑和不安。

      “……就这样,我很奇怪她为什么这么笃定,是你给了她机会还是她一厢情愿,还有,你到底为什么离的婚?”

      在我差不多快要被沉默击败的时候,江非均终于说话了。

      “我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有能力处理好往事,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还谈什么重新开始,没想到我高估了自己,对不起。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全都告诉你。”

      他说得很慢,说完苦笑着摇摇头,像在嘲笑他自己,又好像是在否定什么。

      心脏瑟缩了一下,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在逼着他自揭伤疤,回忆、痛苦。不过男女的爱情搏弈中要高尚有什么用呢,高尚并不会平息我的嫉妒和焦虑。

      于是我安静地听他讲青春往事,听他曾经的爱情,婚姻,以及挣扎,破灭。在他平缓的几乎不带感情的叙述中,我还原了他和孙慧的故事。

      故事开始于十年前的纽约,五月末,二十五岁的江非均,达登工商管理学院的研究生,在Memorial Day,和大陆校友租车到纽约玩。

      初夏,两个男人坐在NYU校门广场上休息,就着可乐吃热狗。

      天空一片高阔的蓝,一丝云都没有,树叶在蓝天下飒飒地摇摆,从他们身后雕花石拱门里穿透出来的风,像是绿色的小精灵,能把人吹得融融的,酥酥的。

      江非均几乎快睡着了,是他的同伴推醒了他,“嗨,快看。那个美女,也是中国人吧。”

      江非均睁开惺忪睡眼。

      远处走过来一个女孩,东方人里面少见的高个,背着双肩包,学生摸样,缎子样的黑发上金色在跳跃,她停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双手抄在牛仔裤的裤袋里,听一个街头乐手吹曲。不知道乐手对她说了什么,女孩哈哈大笑,雪白的牙齿像阳光下的珍珠,粒粒闪着光。

      江非均被珍珠的闪亮吸引了目光。

      这是他们的初见,一个二十五,一个二十三,年华璀璨,青春浓妍。

      他们真正认识是在两个月后一次拐弯抹角的上海同学聚会。女孩在邻州名校Duke学计算机,本科在国内学的金融,是女生中难得的文理皆好的全才。因聪明,个性难免骄傲些,但不离谱,那点骄傲和自信,在男人眼里只觉得特别。很快,温柔谦逊的男人和聪敏骄傲的女人,顺理成章地在了一起。

      两年后他们携手回国了,一个做金融,一个进外企,再后来就成了家。如果时光能够永远停留在那时,这无疑是个最完美的爱情故事。

      改变是从儿子小哲诞生开始的。这个孩子从怀孕到出生简直多灾多难,先兆流产,妊娠糖尿病,早产,胎位不正……

      保胎加恢复,孙慧辞职在家呆了一年多,等她重回职场,一路却走得不再顺当。

      新公司企业文化不同,工作量大,人事更迭频繁,和老外沟通不畅,林林种种问题不断。

      孙慧变得暴躁、多疑、坏脾气一触即发,江非均惊愕,难以适应,而最让他难过的是,她开始对他挑剔不满。

      江非均劝她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实在不行换家公司也行,或者就在家休养一下。

      孙慧对这种劝解深恶痛绝。她可是杜克的高材生啊,她曾是全球顶尖公司的IT经理啊,她才三十出头,正是驰驱戎马,十万云烟的大好时节,怎么可能“在家休养一段”?难道为儿子为家庭做的牺牲还不够吗?

      她对江非均很失望,嫌他没有大志,得过且过。

      于是他们开始吵架,冷战,和解,再吵,再冷战,再和解……周而复始,只是爆发的频率一次比一次快,从争吵到妥协的间隙也越来越长。

      两个人都要兼顾事业,矛盾得不到及时解决,负面情绪越积越多,终于像火山一样在某一个临界点疯狂爆发了。

      三年前的一天,江非均拒绝了一个调任外地的升职机会。那个机会非常棒,可他不想分居,不敢在这个尴尬的阶段拿婚姻冒险。

      “我当时想,事业的机遇肯定还有,但感情往往一经变故就无以为继。”

      这个抉择对于男人来说实在很艰难,可江非均却几乎没有犹豫。

      可他的妻子并不感念他的成全。孙慧勃然大怒,她痛恨江非均把职业生涯当儿戏,轻而易举放弃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台阶,这不是牺牲,是不负责任,是独断专行。

      他们大吵了一架,孙慧指着江非均叫:我当初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没有出息的男人,你在UVA的书都白读了,你看看你的同学现在是什么职位,你呢!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老公到现在还在做中层!

      字字诛心。

      江非均在孙慧的大声指责中冷了心肠,他失去了一贯强大的忍耐力,操起桌上一只咖啡杯砸到了地板上,在那尖锐的器皿破裂声中,他们的感情也碎成了一地渣子。

      离婚的门槛,算是男人一生中最高的道德门槛之一,它会将这个男人的所有面具剥得干干净净,让他的灵魂赤裸裸地面对世人。

      江非均在财产分割上做了最大的让步。东方路的大复式和所有流动资产都给了孙慧,除了现在这套房子和一直开的奥迪A6,他没要其他东西。

      事到如今孙慧应该后悔恨得肝肠寸断吧,她无病呻吟,作天作地,葬送了大好姻缘。不过我得感谢她,没有她的葬送,哪来我的捡漏。

      那晚我失眠了,黑暗中我似乎还能看见他述说往事时那双眼睛,好像平静无波,却又止若死水。他看着虚空的前方,在那里有他的回忆,有他十年的感情,是我永远都走不进去的异度空间。

      他平板的声音在我耳根像魔音一样袅绕不去,他给我讲伊索寓言,苍蝇与蜜,小孩与栗子,都是关于贪婪的,他说华尔街里面的Gordon Gekko毁于贪婪,他在十年间看到了太多的成功与失败,他说他也许是老了,所以才会那么平静。

      他说:“忻馨,你现在知道了,其实我是个多么消极的人,我很无趣,得过且过。”

      我心酸得想掉眼泪,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他,手掌轻轻按着肋骨下面心脏的地方,那里在规律起伏地勃动,奇妙的触感仿佛通过我的手掌传到了我的心脏。

      消极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介意爱上一个老男人,因为我自己也老了,我的心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年轻。老马配老鞍,老花配老盆,老牛吃老草才协调,只要他愿意,我就陪着他。

      我抵着他的背闷闷地问:“你是不是仍旧挂着孙慧?”问的时候其实很紧张,因为知道在问蠢问题。

      过了好久,他似乎叹了口气,“如果说对孙慧完全没有感情,那是在骗你,毕竟这么多年走过来,没有爱情也有亲情。”

      “那我呢,你爱我吗?”我绞着他的手指固执地问。

      他转过来面对我,“忻馨,你不是一直很自信吗,这个问题还需要答案吗?我早就说过喜欢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背着光什么也看不清。

      我很想说,“喜欢”并不是“爱”。我要的是爱,是让人疼,让人流泪,让人想不顾一切燃烧,想排除万难一辈子在一起的“爱”。我给他的是“爱”,可他一直在说“喜欢”。

      但是我一个字也没再说,甚至连呼吸都控制得很正常。燃烧过的木炭要再燃烧起来,总不会那么容易了,我们需要的也许不是承诺,而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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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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