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旧爱
明诚居然大大方方回到新政府,没事人一样钻进办公室继续办他的公。所有人均是震惊,他们可是亲眼看到明诚被冈村次郎从办公室绑走的。
整个新政府议论纷纷,明诚坐在办公桌后不动声色,甚至悠闲地喝着咖啡。
不消片刻,河野正一带着人火急火燎窜了进来,追问明诚:“明诚!冈村将军呢?”
明诚握着笔抬起头,表情有些错愕:“您问我?”
“废话!这里还有第二个明诚吗?”河野正一怒道,“快说冈村将军呢?”
“岗村将军在哪儿我怎么知道?你们特高课的事情怎么会来问我这个办公的人?”明诚表情愈加疑惑。
“冈村将军不是把你带走了吗?你为什么又回来了?你们去什么地方了?冈村将军呢?”河野正一气急败坏地问。
明诚满脸不解,他放下钢笔起身道:“您慢慢说慢慢说,让我反应一下。您刚问冈村将军是不是把我带走了?是,的确!那是因为他找到我说要我配合他演一出戏,我才被他从这里绑出去的。”
“演一出戏,什么戏?”河野正一愣住了。
“是这样。今天下午冈村将军来找我,他告诉我明镜欺骗了我,一大早她偷偷去明楼的藏身地点找他,当将军带人过去的时候明楼早就离开了,所以,他想通过明镜和我来引诱明楼现身。”明诚慢条斯理地解释,“后来,将军突袭明家抓了明镜,但据说明台趁乱逃走了,然后将军来找我说了这事,将我从这儿绑走为的是让明楼误以为我被你们判定为他的同党。就是因为只是演戏,一到车里将军就放了我,他帮我把明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搞到了手,接着就让我去明氏集团做交接了。”
明诚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走到河野正一面前递给他:“您看,这就是我和冈村将军一起逼迫明镜写下的,我下午一直在明氏集团办交接手续没离开过。”
河野正一接过那张纸,上面的的确确写着明镜将明氏集团及董事长的职位全权交给了明诚。他又问:“那冈村将军呢?”
“冈村将军说要把明镜带去明家面粉厂,借此引诱明楼和明台现身,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您也知道,我不是特高课的,将军不会对我说他的具体计划安排。”明诚摇头。
河野正一直觉不对,怒喝道:“明诚,你以为我这么好骗吗?凭一张纸就想让我相信你的话?”
“阿诚不敢,您大可以派人去明氏集团核实这张纸的真假,也可以借此证实我的话,反正阿诚在这里也逃不掉。”明诚看起来也有些生气,神情丝毫不像作假。
河野正一心中大为不解,他立即命人看着明诚,自己带人前往明氏集团,并派另一小队前往明家面粉厂。
一番盘问,明氏集团的几位主要控股人皆证实明诚手中的证明的确出于明镜之手,而且他们申明,明诚现在确实已接管了明氏集团,正式成为明氏集团的新任董事长,这条消息明日就会见报。
同时,另一小队也传回确切消息,明家面粉厂发生过激战,冈村次郎所率的小队全军覆没。面粉厂被炸,尸体难辨,证据全无,只是从废墟中发现了冈村次郎的佩刀,证实了冈村次郎确实已经殉国,至于其他尸体大都已经无从辨认。
河野正一万分错愕,他奈何不得明诚,明氏集团他动不得,更何况明诚的话毫无破绽可寻。面粉厂那边更是如一团迷雾无从下手,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深陷泥潭陷阱,如无头苍蝇般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切都无迹可寻,河野正一几乎暴跳如雷,仅仅几天,铃木小川,岗村次郎就相继死在了上海,还都是死在明家的手上,偏偏几个罪魁祸首生死不明,这让他近乎疯狂。于是,河野正一下了死命令,大力搜捕明楼、明镜和明台,试图找寻三人活着的踪迹好把自己从死局中解脱出来。
明诚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站在曾经与明楼并肩站过的位置上,他手中端着一杯酒,目光投在很远的地方。他将酒杯送到嘴边,扬起头一饮而尽,享受着酒精下肚的一瞬间快感,眼中闪着光点。
大哥,大姐,你们放心,我很好。
第二天,苏医生拿着报纸急冲冲进屋找明楼。
“明楼,你快来看!这是怎么回事?”
明楼闻声走来,接过报纸一眼便看到明诚接管明氏集团的头条,他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文章,发现是由明氏集团的核心成员共同出面证实的,同时他也在下一页找到了明家面粉厂被炸的消息。
明楼对这早已猜测到的情况感到安心,他大致给苏医生解释了一遍,而后请她多关注一下上海证券交易的动向与明家产业挂钩经济走势,以再次确认自己判断。
一整天下来,一切平静的不能再平静,明楼笑了,他知道自己猜对了。那么,只要明诚保持现状,现在再没有人可以撼动他。
他可以安心放手了。
待王天风传回已安排妥当的消息后,明楼知道,自己该走了。
当晚,苏医生坐在沙发上,明楼半跪着拉着她的手,认真地说:“苏姐,这么多年,明楼承蒙您的照顾才得以安然至今。从小明楼就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这段时间也害您一起担惊受怕,真是对不起!现在,明楼要走了,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您的恩情明楼此生无以为报,只希望您能好好保重身体,平安健康!”
“你要去哪里?”苏医生舍不得明楼,她心疼他。
“您就别问了,我会听您的好好照顾自己。”明楼心中酸涩,也只能忍痛告别,“关于我的事,您别告诉大姐他们。”
“明楼,你要回来,你要回来啊!苏姐等着你的!”苏医生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明楼用力地点头,紧紧握着她的手。
明楼和王天风并肩走在巷道的夜色里,今夜的月光格外清冷。沉默许久后,王天风问:“真的定了?”
“嗯。”明楼应声,随后突然说了句:“疯子,走之前,我还想再见一个人。”
明楼在汪家小院里见到了她。
他唯一爱过的女人,曼春。
她就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散乱着头发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裙衫,表情呆愣愣的,又突然大笑,接着又低低哭了起来。从医院爆炸事件发生后,她就疯了。
都说人走茶凉,何况汪曼春曾在七十六号的骄横凶狠性子,没有人再待见她,更没有人会对精神失常的她感兴趣。除了剩下两个常年住在汪家、无处可去的佣人照顾着她的日常起居生活,她再无人问津。
明楼远远地看着她,站着一动不动。
汪曼春晃着秋千抬头看星星,在浩瀚的夜空下显得特别孤独与瘦小。她忽然开口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明楼的心突然生疼,双手微微攥成了拳,他猛地想起当年他们牵着手走在在校园里、坐在大树下,在她偶然一次学会了这首歌后,她就总爱哼这首《送别》给他听。他曾经笑着问她:你老给我唱送别,万一真把我唱走了怎么办?
他清楚得记得汪曼春极其认真地说:“天涯海角,只要知道你去了哪儿,我一定追你回来。”
好多年了,他好多年没听到过了。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汪曼春仍是轻轻唱着。那一刻,明楼觉得她一点也没有疯,她只是醉在了回忆里不愿出去。她和他的回忆里。
她的声音特别干净温柔,加上如今的单纯孤独,就像当年一样没变。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唱到这儿,汪曼春便停住了,双手攥着秋千的绳,低低地哭,越哭越大声,最后哭着从秋千上摔落,趴在地上哭。
明楼看着她,眼含热泪,他张口无声唱:“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两颗清泪砸在地上,明楼不再留恋,不能再留恋,转身而去。
身后汪曼春在哭,哭着又唱,唱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唱最后两句。
这最后两句,曾经她永远硬是要明楼接下去唱的。
王天风等在不远处,左右环顾地抽着烟。
明楼走来,向他要了一根叼在嘴里,不抽,说:“走吧。”
当晚,朱徽茵接到紧急电令,上报明诚。
毒蛇归巢。
看到电令的那一瞬间,明诚真的慌了神。
从他们回到上海的那一刻起,毒蛇归巢这四个字就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电令。
这个电令意味着明楼已被召回,而召回不外乎两种情况:一、危及性命,二、调离或审查。
第二种情况其实就是一种,审查。即使被调离,在调到下一个位置时,军统必须严格审核确保此人的忠心,而这样的审查,秉承着戴笠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狠辣行事作风,能通过的仅十之三四。
何况大哥在新政府的位置坐了这么久,七十六号、特高课的关系都没少沾,被抓后还能活着逃出来,这在军统已经是极大的通敌叛党嫌疑!明诚真的担心。
从这条电令下达的这一刻开始,也意味着上海全部交由了明诚。明楼真的离开了,明诚真的感觉手足无措。
他鲜少离开明楼做事,特别是到了上海后,他已习惯了明楼将全部算计好了,交由他一点点执行,一点点告诉他哪儿做错了,应该怎么做,而后像个无所不能的神一般将他的过失一点点弥补回来。
可如今,明楼真的走了,他的安全感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前些时日他已有些应接不暇,只是想着大哥还在,心中能有一丝动力与依赖感,如今他竟觉得有些像幼年逃走后无依无靠、草木皆兵的感觉。
大哥怎么狠得下心呐,一言不发便将这偌大的一个上海,如此巨大的一个棋局让给了他一个初学者,叫他如何执棋、如何落子?大哥走得如此急切,难道真把大姐的话当了真?可如今就算是想解释给他听,也早已寻不到明楼。
明诚心烦意乱,他怕明镜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会备受煎熬。
明诚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早点把事情告诉明镜。他下班后去了明氏集团,用董事长办公室的电话打给了明堂,由明堂接了确认后才将电话送到明镜手边。
如今事事都要小心,一丝一毫都懈怠不得。河野正一虽奈何不得他,却根本没放过他,他每日都被人盯得死死的脱身不得。他与河野正一在耗着,看看谁最终会沉不住气而逾出格。
“大姐,大哥已经离开上海了。”
“是吗?什么时候走的?说什么了?”明镜急急追问。
“昨天晚上走的,什么都没说。”明诚有些犹豫,而后小心地说,“大姐,您说大哥不会把您的话当真了所以才走得这么急吧……”
“我本就是要他当了真,他若不当真,以后要是再出什么事,还得犯傻呀!”明镜苦笑。
“就算这样,可如果您出事,大哥肯定会来啊!您这么做,除了伤大哥的心,其实没什么用处的……”明诚尽量注意着自己的语气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明镜微微沉默,才开口:“不是的,阿诚。我知道明楼,我那番话是叫他明白只有他马上离开上海,我们才能少些牵连牵挂免得再出事!至于断绝关系,他应该能猜到我是指日后之事。”
明镜猜得没错,明楼的确想到了断绝关系这一点的用意,只是他无法确定罢了。奈何造化弄人,明楼却因自己的伤病,顺水推舟般走了那条往日绝不会走的路。
“可是大姐!”明诚有些哽咽,几乎失声地低低呐喊,“大哥这次选的,是条九死一生的路!这么做不就是抱了必死的心,分明是无牵无挂啊!”
明镜被明诚突然的一句话弄懵了,她诧异道:“你不是说他离开了吗?怎么九死一生都出来了?”
“大哥他,他是回军统接受审查去了!”明诚几乎攥碎了电话,失控冒出一句,“军统的审查,有八九成活不了!”
明诚的话几乎摧垮了明镜的心防,她怔在那里握着电话发愣。
话一出口明诚就后悔万分,大骂自己嘴快一着急失了方寸,可奈何已是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
任凭他怎么叫,明镜都缓不过神来,许久许久后,就在明诚下定决心要去找明镜的时候,明镜终于开口说了句:“我相信明楼。”
明诚忽然安稳下来,他听着电话那头明镜微微有些粗重的呼吸,应声:“我也相信大哥。”
明诚回到明公馆,从明楼的书房开始,认认真真地处理每一丝痕迹,同时也把每一处角落、每一件物事打扫得一尘不染。
夜深了,明诚坐在明楼书桌后的位置上,盯着明楼最喜欢坐的沙发位置出神。
明楼总是喜欢在深夜里靠坐在沙发上,右手放在沙发的扶手上边,手旁开着一盏光线柔和温暖的灯,灯下是他们四姐弟的合影,明楼就一直看着,眼中满是温和。整个房间都是一片黑暗,唯有手边这盏明灯提醒着明楼,他没有完全没入黑暗,他不属于黑暗。
明诚有几次发现明楼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靠,微微低着头似乎睡着了,可当他一走近明楼身边几步时,明楼总是会缓缓睁开眼睛,慢慢抬起头看他,眼中没有一丝睡意的朦胧,而是往日里一贯的睿智与平和。
他曾问明楼,为什么很晚还坐在那里。明楼看着他笑,说:我背靠黑暗,面向光明。光明此刻我不可得,可心中至少还是要有的。万一哪一天,我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看不清的灰色,我是要靠这盏灯撑过来的呀。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