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弋传

　　建巫仲申和邱淑贞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自从那天抓药回来后，付洇染的气色就一天天开始好起来，终于在吃了几天药后，彻底痊愈。
　　可还来不及欣喜，付洇染就一个人整理好了包裹，跟他们辞行。
　　邱淑贞虽是一介村妇，但其实亦非常通透。几天前付洇染的大病让她明白，这个结不放下，女儿的灵魂，始终都是不全的。身为个母亲，她绝对不想让女儿离开自己。但同时，也因为她是个母亲，所以才要放洇染走。
　　付洇染再三和邱淑贞保证，三年后，若再找不到，她便会彻底死心和返乡。可就是如此，临行的时候，邱淑贞仍是躲在内屋里不肯见她。无奈之下，她就只有直接上路。
　　付洇染一路走出了涟闫县，去到蓬江。几点扁舟于大雾茫茫的江上穿行而出，逐渐靠岸，从不远处就开始吆喝。
　　建巫仲申拉着付亢陪同一路，可现在，她是确实该辞别了。
　　“……没什么。”建巫仲申盯着她看了很久，面对她的调侃，最终只是干干摇头。
　　付洇染拿他没办法，转而弯下腰，对着付亢说道：“亢儿，在家里要好好听你申……你奶奶的话，知道吗？现在，亢儿先回去，送娘到这儿就行了。”
　　付亢抽了抽鼻子，“喔。”
　　“真乖。”付洇染伸出手揉付亢的头发，爽朗地笑了。那笑流入风中，逐风而跑，慢慢地又从风里四散开来，消失不见。
　　“怎么了？”建巫仲申问。
　　“阿申，我是真的……很谢谢你。”
　　建巫仲申一怔，胸膛里跳动的活物如同被置荒野，茫茫然而无所知处。
　　“你谢……谁……？”
　　“阿申，前几天娘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我才知道，你留在涟闫县……是因为我。很抱歉耽误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以及，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们。”付洇染微微欠身示意。
　　建巫仲申嘴唇狠狠抖了抖：“你现在跟我说这些……”
　　“我没别的意思，阿申。”付洇染看着他，“我只是觉得，你该过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我一定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你凭什么认为？”
　　“凭我也曾是和你一样的人。阿申，没有人能比自己的对手更了解自己，你不要忘了，曾经的我们，站在过不同的两边战场上。”
　　“或者——”付洇染深深吸一口气，下面的话，会让她说的很艰难。
　　“或者，是我错了，你也可以过那种生活。但前提是，你的生活里，必须要有你爱着，也同样是爱着你的人。”
　　“阿申，你觉得，我会是那个人吗？”付洇染说得极为缓慢，每个字都像一把刀片，冲出口的同时，亦会刮出一道痛切的血痕。
　　即便如此，她也要说。
　　有些人，耽搁不得。
　　有些人，耽搁不起。
　　“你要赶我走，对不对？”建巫仲申说得极轻，像一片还未触摸地面的羽毛。
　　而羽毛也终究要落了下来，在一块由沉默凝成的厚重土壤上。
　　许久，付洇染摇摇头。“我不能赶你走。”
　　建巫仲申却忽然笑了，他的眼里仿佛蒙了层灰，好让里面的悲伤不至于流溢出来。
　　“没有人能赶我走，我当然知道。但你很厉害，你不赶我走，你只是希望我走而已，所以我也不得不走。好啦，你又赢了，五年前在北疆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净会抠字眼儿来欺负我。”建巫仲申拍拍她的肩，语带责怪。他们的动作像是从前一样，没有丝毫窒息般的痛意。他们的对话也像是从前一般，随意得好似一次聊侃。
　　而这也终究不是任何一次寻常。
　　这场突如其来的告别，因为剧痛被无限拉长。
　　付洇染嘴巴微张，那些本应该顺畅说出的话却如鲠在喉。
　　建巫仲申等了一会儿，他眼底一直浮沉着的期待随着最后一次下潜，连着心尖上的一缕光，终于黯了下去。
　　秋风也刚好停了。
　　停的刚好。
　　“洇染，很高兴能认识你。”
　　“——干七昔。”
　　建巫仲申和中原人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他如果告别，那绝对不会多说废话。
　　可惜，直到建巫仲申的身影消失在付洇染视线里，她仍旧不懂最后那一句犀醒语的意思。
　　想必，也无非那二字的意思罢了。
　　她的船家摇着橹，慢悠悠地划过了最后的江面，随着沉闷的碰撞声靠了岸。
　　她向江的尽头望去，清晨的蒙雾已经逐渐消散，露出一些被掩盖住的远山一角，如冒尖的草芒。
　　“客家，走否？”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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