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且止

　　车内茶香袅袅，或许是环境安静使然，车内的人轻倚车壁，安然得仿佛马上要睡着一般。
　　“公子，一切按计划进行。”车外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划破了这安宁。
　　“撤出来多少？”
　　“不足一半，”声音顿了顿，“林将军亲自坐镇一线天，风追月带领撤军。”
　　嘴角微微扬起，却并无笑意。而车外汇报的人，转眼悄无声息退下。
　　这大概是她所做出的最大让步吧？顾逸之如此想。
　　用最少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并且尽最大的可能不波及到百姓，那么军人的牺牲在所难免。顾逸之深知，林洛音把手下士兵的性命看得无比重要，在她的原则中，永远拒绝让风羽军打一场注定失败的仗。而锦囊中的命令，或许她在拆开之时就已明白这是一局死棋，一线天注定是风羽军的坟，所以他需要让她明白，这是一场用少数军人的生命换取更多更多百姓安宁的战斗。
　　可是林洛音又不会狠心让五万大军全部覆灭，又怕牵制不住楚燕联盟……
　　修长如玉的手掀起车帘，顾逸之望了望天空。
　　“也好，一线天为坟墓，也不算辱没了风羽军的牺牲。”
　　车帘落下，马车渐渐远去，只留下灰尘在车后，一如纷乱的局势。
　　或者，很多事情即将尘埃落定。

　　林洛音手上扬起剑花，一时之间全部换成虚招，灰衣首领正准备直取其要害，却不防林洛音一手将剑甩出，而自己手中向前递的剑又被林洛音腾空踩下，风羽剑狠狠钉入灰衣首领的肩膀，而林洛音凭借一踮之势接住了下落的人影。
　　灰衣首领懊悔自己低估了林洛音，肩上的伤却不能继续支持他战斗，唤来剩余还在激战的灰衣人，凭借轻功顺着绳子撤退，风羽剑亦被带走。
　　林洛音已是到了极限，接住风尽萧后落地却无法平稳，向一边倒去。风尽萧虽然受了重伤，但还是下意识地与林洛音互换位置，自己承受倒地的撞击。
　　林洛音努力想起身，却只能勉强撑起胳膊，看清那沐着鲜血的脸，却没力气说话，只能死死咬着嘴唇，鲜血浸透唇齿，却丝毫未觉。
　　风尽萧颤巍巍抬起手臂，试图擦掉林洛音的泪，抬到一半又无力垂下。
　　“冷酷的林将军也会哭鼻子？莫让人笑话……咳咳……”只说了一句，便忍不住咳嗽，林洛音看的分明的，是风尽萧唇角逸出的鲜血。
　　“你……可怪我？”似乎恢复了些力气，林洛音艰难地吐出四个字。
　　风尽萧咧开嘴，“我自然了解你，更是相信你。”
　　林洛音从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辩认出温暖的笑，是陪伴她过去十几年的笑，但自己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风尽萧看见林洛音怀中的玉佩露出来，艰难地伸手拿出，紧紧握着，似乎在思考什么，可是生命不断流失，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思考什么了……
　　风尽萧将目光转向天空，眼睛似乎逐渐没了焦点。
　　林洛音正慌张，转眼被压在身下，迎面扑来温热的血腥味，再睁眼时，便看见泛着幽光的箭矢已然穿过风尽萧的心脏，那箭镞在眼前，仿佛在嘲笑她的没用。
　　想开口叫尽萧，开口却只剩呜咽。
　　已然到了极限，恍恍惚惚之中，便陷入了黑暗……
　　而此时，一线天一战已然结束，谷内横陈着无数尸体，全无生气。
　　战争从来都是上位者的游戏，无论领兵的将军如何英勇善战，如何拼死求胜，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来说从来都是筹码的增加与减少。他们看不见手中权力下的尸横遍野，看不见为了信仰浴血奋战的将士。胜，权力巩固，喜；败，地位动摇，怒。
　　悠悠乱世，居于下层的百姓身处水深火热，每日担心的是下顿饭可否能享用，而上位者却是汲汲于保住地位抑或是扩张领土。这样的乱世太久了，该结束了。林洛音不是英雄，她从来只想守住自己的国，自己的家。可是她的国家抛弃了他，甚至毁了她的家。她已然是家破人亡，实在不愿看到更多如她这般被权力蹂躏的人。所以，她愿意选择牺牲。
　　可是……林洛音不甘地望向天空，六万风羽军的将士何辜！即使她愿意以己为饵，愿意以身赴死，可何至于将六万英魂全部葬身此地？他们跟随林家背井离乡，远离故土，却是无马革裹尸，无故土厚葬！
　　她不甘心！
　　可那又能怎样？
　　林洛音看着愈发阴沉的天空，似乎有豆大的雨滴打在眼中，将因杀伐而通红的眼睛打湿，随后不知是水还是泪，划过满脸血渍的脸。
　　那又能怎样，她已然是将死之人，没有办法去找那个白衣下的阴谋家质问，没有办法，去找今夜的对手复仇。
　　林洛音突然觉得累极了，大概人死前都是如此吧，往日在楚国的日子，如同泡沫一般，匆匆掠过脑海，化为虚无。
　　对不起，哥哥。
　　眼前的天空消失在雨中，光亮逐渐黯淡，林洛音在绝望与释然中，挣扎地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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