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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青泉
因白日里体力损耗过大,张善的双腿肌肉酸胀感已渐渐袭来,即便下山比上山时容易许多,他还是走得颇为烦躁。夜里视物困难,他不敢放松,担心丢了前面带路的张青泉身影,却不知这张青泉时时关注后方动静,脚程已迁就他很多了。二人就这么赶路,从夜深到天蒙蒙亮,直走到天色大亮,终于靠近山脚。张善此时已是面色发白,满头满身的汗,张青泉看他这般,暗暗摇头,想让他休息片刻,张善咬咬牙拒绝了。二人便一口气走下了山,陆续看到了行人,才总算松了口气。
他们进了镇子,回到客栈,张善再也坚持不住,脚一软,坐在了客栈门口。客栈里的老板认出了张善,忙喊了人同张青泉一起扶着他进了门,又让伙计去楼上叫张善的人。等楼上咚咚咚跑下来的人站在张善面前,张善才发现,不仅是宝善,常安竟然也下了山。此时的常安也是满头大汗,脸上激动得通红,见到张善虽胸前衣裳上有血迹,脖子被包着隐隐透出血色,但好歹人活着下了山,整个人才似乎放松下来。
原来昨夜,常安察觉张善久未回帐篷,觉得不对,忙跑出帐篷去找。守夜的人才想起来张善已出去了小半个时辰,竟一直未从林子里出来。常安一听守夜的人这么说,霎时慌了,点了火把就想往林子里去。此时已有人见势不对,跑去禀告了卢矿主。这卢矿主一出来便见常安要走,忙拦下他,迅速点了数人,带上家伙,亲自领着常安朝林子里找去。这些人把附近的林子找了个遍,寻不到张善的人。此时深夜,不宜走远,卢矿主便提议先回去,天亮后再去其它矿上打听。其实卢矿主心里已有不好预感,却不好当着常安的面说。常安哪里能等天亮,但出来的人都是卢矿主带来的,主顾都发话了不再找了,这些人便都同意先回去。常安知自己人单力薄,便一咬牙,决定赶紧下山找宝善商量,最好能赶紧雇一批人上山找人。卢矿主见常安坚持独自下山,也不好说什么,承诺天一亮自己这头会继续安排人出去找。而常安这头,摸索着下山,因不熟悉路,很是走了些冤枉路,等回到客栈,将张善走失的事告知宝善,宝善顿时便哭天抹泪起来,好容易镇定下来,准备将张善藏在他这里的银子拿些出来雇人去找,两人正慌着准备出去,就被客栈伙计叫了下来。宝善一见到张善,又是一阵抹眼泪,嘴里叫着万幸。张善看二人这般,又听宝善快嘴说了常安下山经过,心里很是触动。他看了看常安,又看了看一旁坐着也歇着脚的张青泉,见他不急着走,便提议能否明日再走。张青泉见他似乎有事情相求,想到木奎那边明日早些过去也来得及,便同意了。
等张善歇够了,回房梳洗一番,重新包扎了伤口,便下楼要了个雅间,请张青泉入席。席上,他感叹自己体弱,向张青泉透露想找个习武的师父调-教一番。他身边的常安力气大于常人,若也能指导常安些武艺便再好不过了。张善有心想让张青泉指导常安,却担心贸然提出,有些唐突,这么说,若张青泉自己不愿,也可向他引荐功夫好的人。他夜里在山上已经见识了张青泉一伙人的实力,特别是跟张青泉一起的年轻人,武艺绝对不差。
张青泉听张善意思,心里其实也有些想法。他当初被张善救起,昨日又遇到,前后两次一番交谈观察,便察觉张善性子有些女气,即便同张善相处日短,多年识人经验也让他对张善性情有了把握。而张善年纪此时不过二十有二,若他亲身儿子能够长大,也是张善这般大了,因此对张善便怀有一丝亲近之感。
到了这里,便不得不说张青泉的过往了。
这张青泉出生习武之家,祖传功法上乘,自身资质绝佳,年轻时候又一心想在武艺上有所成就,很快武功在南国年轻一辈武人中少有对手。但他为人有些好勇斗狠,往往见到江湖不平事便用武力解决,虽为人仗义,却还是得罪了不少人。待他成家,有了妻儿,依然不改过去性子。他的妻子出身平常百姓人家,生出的儿子自小便有几分柔弱性子,让他不喜。待儿子大了些,发现儿子习武资质极差,且对武学毫无兴趣,整日粘着他娘亲,性子柔善迥异于一般顽皮男孩,稍训斥两句便哭哭啼啼惹人厌烦,这让他更是十分不满。在他看来,儿子便该有儿子的样子,整日如女娃般怎配做顶天立地男儿?!对这儿子便日渐冷淡,继而对妻儿少于关心。自继承了父亲的山庄后,更是一心扑在江湖事务上,将山庄势力发展得日益壮大。起先他虽处事不够圆通,但到底未在外结出死仇,但随着势力壮大,渐渐地便有些刚愎自用。有一回,他得知有人竟趁着上元节那日,当街持刀将出门看灯的一家五口全部砍死后潜逃,官府虽缉拿,却因那人轻功甚好,久未捉拿归案。他山庄有人得到这人消息,他便决定亲自去抓这人。
他寻到这人落脚处,不过一间破屋,房里却只有一幼童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他猜想这幼童定是与这人有些关系,便偷偷抱走幼童,躲在房梁上,将幼童点了穴道放在身旁,自己屏息凝神等了好一会,果然有人进了屋。那人一见屋里幼童不在,一时慌张,而张青泉等的便是这一刻,抓住对方松懈机会,猛地将人扑倒缉拿。那人看面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被捉住却也不反抗了,只问幼童下落。张青泉捆好人后让他抬头看房梁,就见这人迅速抬头一看,瞳孔猛然缩小,原来此时恰好有一肥硕老鼠迅速爬过幼童身体,而正是这老鼠重量,竟让幼童身体一歪,从梁上跌了下来。张青泉看他突然睚呲欲裂,突觉不对,抬头望去,正看到幼童跌下,他再反应过来想接住,也为时已晚。这幼童跌下,脑袋先着地,当场再无生气。那人双手被俘,犹如疯魔般蠕动着靠近了幼童,脑袋埋入幼童颈边嚎啕大哭。张青泉一时有些怔愣,突然那人双手猛地一挣,竟将拇指粗的麻绳挣开,赤手空拳向他扑过来。他顾不上其它,奋力迎战,少年人不敌,被他一掌打在胸口,再也爬不起来。他将这人送进官府,又返回想亲自将这幼童好生安葬,给幼童换衣时却发现幼童满身奇怪伤痕。他虽有些冲动,但并不愚笨。等他将幼童后事料理妥当回了山庄,想到自己是如何听说这人犯案,如何生出抓此人心思,前前后后一琢磨,才渐渐察觉不对。于是他再去仔细查这事前因后果,才终于知道真相,而正当他醒悟过来,发现自己遇到这事是被有心人故意引导时,却突闻这人竟然伙同他人越了狱。他内心震动颇大,知道这次是结了一桩死仇了,但此时却再无抓这人心思。
后来,虽有提防,但终于有一日,他被人故意引出山庄,等察觉不对回到山庄时,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之后呢?张青泉不愿回想当年自己是如何不顾一切找到仇人并杀死对方的。他想起自己那时怔怔站在那人的尸首前,从深夜到天明。天亮了,他缓缓走回去,走进人群中,感受着人世间的繁华,如此热闹,唯有自己竟成了孤独人。他仿佛已举步维艰,再无过去的意气风发。有一日,他走在街上,看到街角坐着一老乞丐,似乎有些疯傻,嘴里念念叨叨说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话。他买了几个馒头默默递给这乞丐,看着他接过后狼吞虎咽,污脏的老脸上,竟露出如幼儿般单纯满足的笑。他突然愣住,然后蹲下来,放声痛哭。周围的行人纷纷避他如洪水,只有老乞丐,伸出了黑瘦的手,一下一下重重拍在他背上。他决心不再继续沉浸在这无尽的凄苦悲长中,往日坚持的一切既都失去了意义,不如弃了。于是,他走了。
这一走,便是十几年,再未回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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