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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 风暴
广东新闻:继“康森”之后,“灿都”将于两天后登陆我省,请市民做好风暴防范……
这破天气,台风一个接一个,组团来旅游的么?
厂区里蓄起半尺深的水,接天入地连绵不绝的雨幕倾盆而下。我在齐小腿深的水里来回蹚了两趟,尽管打着伞,浑身还是被浇了个透。我抹了一把头上的雨水,把签过字的领货单往桌子上一拍,情绪大作:“这种天气还要我领东西,不知道组长是怎么想的。”仓库管理员墨鱼仔幸灾乐祸,眉开眼笑把额头皮皱成团褶子明朗的抹布:“你是干活的又不是老板,难不成给你配条船?”我白了他一眼:“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怪不得之前的物料员都干不长。这样玩命地搞,谁他妈受得了?”墨鱼仔呵呵一笑:“进来偷偷懒吧。”我毫不客气地钻进了库房,对门口“仓库重地,外人禁止入内”的警示语熟视无睹。
其实我进厂第一个认识的就是墨鱼仔,因为经常有工作上的接触,认识他较陈富贵要早。就像大表哥建国说的,墨鱼仔就是典型地给新面孔下绊子的人。刚开始来库房领料的时候,墨鱼仔百般刁难。高高瘦瘦肤色偏黑的墨鱼仔,长着一张令人生厌的奸恶脸和永远刮不干净的胡渣,像极了《古惑仔只手遮天》里的乌鸦。一个在仓库里只手遮天的管理员让我很不爽,我知道他是有意欺生,受了多少气也得自己往肚里咽。处着时间长了也就好多了,墨鱼仔本性不坏,嘴上贫点儿,混个脸熟后还是很热情的。
大宝旷工一下午,跑去茶馆赌钱赢了不少,晚上请我们吃火锅。建国是我们所有人中最年长的,作为大哥,他有教育小弟的权威,大表哥脱掉浸湿半截的背心,抹了一把鼻尖上的汗珠子说:“大宝,你要再这样不好好工作,老是玩玩逛逛不当回事儿,我也保不住你。你们领班可跟我说过好多次了,说你不是跑得没影儿勾搭女孩子,要不呢躲在厕所抽烟。工作就是工作,偷奸耍滑也要有个限度。”大宝不以为然:“知道了。”建国对他这种轻描淡写的保证态度很不满,拨弄两下硬扎扎的头发茬子,靠向椅背说话时也提高了嗓门:“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说不让你赌你还赌,居然变本加厉地连班的不上了,我看你明天怎么跟你们领班班长交代。”大宝不耐烦说道:“交代个屁,不就是挨一顿训罚点钱么,给他就是了。”大宝死性不改顽固不化,气得大表哥哼哧哼哧喘粗气,圆盘脸涨的像外婆家前院里那棵老树上红彤彤的柿子。我怕两人的火药桶被点爆,把事态搞严重,连忙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大宝让他不要再跟建国顶嘴了。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不怎么愉快,我没话找话缓解紧张氛围:“军长,你的工作找好了吗?”军长说:“搞定了,和他们在一个厂里当装卸工。”我笑道:“那可是力气活儿。”军长亮着膀子上隆起的肌肉块说:“咱有的是力气。”闲扯两句没了话头,大家都默不作声只是自顾自吃喝。
建国又坐了一会儿气不过先走了,建华怕大表哥还在生大宝的气,也追出去了。饭桌上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大宝一言不发坐在那儿抽烟,我和军长端起酒杯和他碰杯。大宝喝了一口酒说:“竹子,再过十多天你就回去了,我舍不得,很想跟你一块儿走。可是你回去了要上学,我回去没事儿干,只能呆在这儿。建国是借题发挥,他对我的不满不在于我赌博,我输赢干他屁事。你我寄人篱下身无分文增加了建国的开销,吃住都在他那儿。建国是我们之中唯一接结了婚的人,他有老婆孩子需要供养。孩子还小,每月光奶粉钱就够头疼的。大表哥的压力比咱们大,他怕我输钱背债拖累了他。”大宝的意思我很明白,大表哥有家庭的艰辛和不易。我和大宝来找他,他又不能不管。大宝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他急于求成,赌钱是最好最快赚钱的方法,然后他就可以自立门户,不用再寄生于别人屋檐下。大表哥是谨慎节俭的保守派,大宝是以小博大的狂放派,建国很不主张大宝这种大胆豪赌的做法,两个阶级对立的派别很大程度上产生了矛盾。在接下来为数不多共处一室的日子里,大宝和建国之间的关系也因为两人的不相为谋变得很尴尬。
军长会在晚饭后照例煲电话粥,向千里之外的女友汇报一天的情况:当天的工作、这里的台风,以及晚饭吃的什么、现在和什么人在一起、左脚上的鸡眼疼的不算厉害都一一条理交代。每天无非是那么几件老生常谈的破事儿,我倒不怎么关心军长在电话里和女友打情骂俏的交谈内容,却对阴晴不定的鬼天气忧心忡忡。雨又开始下,一如既往地大气磅礴。
打电话的军长突然情绪激动,对着电话里大吼大叫:“和我分手?你要结婚是什么意思?”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电话那边也传来女声抽泣的声音。军长失控地跳起来将手机用力摔在地上,电池脱离机身蹦进马路上的积水里沉底。他伤心到了极点,二十几岁的七尺汉子蹲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
大宝起身从地上揪起军长把他推向瓢泼大雨之中,我要上前把军长拉回来却被大宝给拦下,大宝同样置身雨下大声喝道:“你还是男人吗?被女人搞得这么狼狈。我不上进就算了,身边的兄弟不能一个个都不成器。醒醒吧,把你脑子好好洗洗。”
我们现在除了身边的兄弟,别无他有。不管这几个人模狗样的兄弟有多大能耐,混得有多么不堪一提,最起码他可以与你一起感受悲伤,在风里淋雨。
台风季是淡季,厂里接到的订单少了,做完最后一张单子后,厂里决定放假。师傅们都早早回家了,我留下来清点库存,领来未用完的东西都要进行盘点。这是一件极为繁琐费心的差事,所领取的东西种类多、数目大,光螺丝都有几十种,还有钢管、各种大大小小的木头装饰件、堆积如山的内胆、海绵、各种布匹、钢钉、胶水、硬纸板包装……这种事没有捷径,你得一点一点的找,然后一个一个的数,不能缺不能少,在清单上清楚地登记明细。
忙活了一上午,终于清点完所有东西。我拖着空拖车如释重负地把玩,把拖车当做滑板车快活地溜来溜去。这玩意儿毕竟不是车,没有刹车,跑起来挺快,停下来可没那么容易。我正滑得起劲,不偏不倚撞在了前来检查工作的二老板身上。二老板是董事长的亲弟弟,乃皇族王室,冲撞了亲王,那还了得?!
二老板是广为相传的厂工瘟神**,走到哪儿就挑谁刺儿,我这个出头鸟刚好撞在枪口上,挨枪子儿在所难免。很快秦风竹这个名号在厂里声名鹊起,我的名字醒目地出现在通告头条,一时间成为厂里赫赫有名的焦点人物。我凭着皮糙肉厚在组长面前受了半天油盐不进的批评教育,好在我平时在厂里人缘不错,获得众多求情,罚款单打个对折。我在扣发违纪工资五十元的处罚单上潇洒地签下大名后,风波才算平息。组长一通喋喋不休的政治课上得我心情低落至极,我垂头丧气地从组长办公室出来像打了霜的蔫茄子。
天色渐暗,厂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我偷摸着上了厂房楼顶,靠在围栏拐角处郁闷抽烟。面前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我都没有察觉,那人踢了我一下,我吓了一跳,只见是琼。琼说:“你还真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麻烦精,刚被全场通报,现在又跑到楼顶上来了,你不知道这地方随便不让人上来么?”我翻起眼皮瞅了她一眼:“你不也上来了?”琼说:“我是看见门没关,过来看看怎么回事,没想到又被我逮到无视厂规的你。你也真是的,厂里不让做的你打算全都来一遍吗?你上来干什么,还不快下去。”我最烦这种言辞说教的口气了:“跳楼啊,还能干什么?”
“……”琼一时被我给噎住了,找不到合适的话:“你……你怎么还不跳?还不如死了算了。”我“噌”地就站起来,恶狠狠盯着琼,把她看得像受惊的小鸟缩成一团。我转身要翻上栏杆,被琼一把从后面抱住,惊慌叫道:“你疯了?!”我窃笑,就是想故意吓吓她。
我转过来扳着琼的肩膀笑得浑身只抖:“逗死我了,你不是真以为我会跳吧。”琼一脸愕然:“扑街!”我问她:“厂里是不是还规定男女工不能太恋爱?”琼不知道我问这事目的何在:“你又要干吗?”我坏笑道:“我试着看看把厂里不让做的事都干一遍会不会遭天谴。”我把琼揽进怀里吻上她的唇。
也许还是因为台风的关系,被飓风搅动的气流里充满着欲望之都灯红酒绿的风尘。生活在风暴下的人被搅乱精神、内分泌紊乱,变的情绪容易波动,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有的人性情大变莫名其妙会大发雷霆,有的人因失恋难以把握喷涌而出的伤感会不顾形象哭泣,有的人借势释放出平日里深埋内心的阴暗。热浪来袭,根本抵挡不住各种激情似火,任何喜怒哀乐,情啊、爱啊、恨啊,暴力和性,在此刻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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