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锦色凉如玉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那名仆役颤抖着指向的方向——

　　端王府属官脸色骤变，忍不住上前一步，怒喝道：“大胆！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过一个卑贱仆役，居然敢血口喷人！范尚书、邓少卿，这等人言之无据的话，岂能轻信？！”

　　范登明冷冷一笑，目光沉敛，手掌拍案：“本官信不信，还轮不到你来定论！”

　　那属官脸色铁青，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反驳，忽然，公堂之外传来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
　　“端王府长史，奉端王殿下之命，前来旁听此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端王府长史程旭踏入堂内，身姿笔直，气度沉稳。他身着端王府制式官袍，眉目间透着几分冷静自持，目光扫过堂内众人，最终落在高位上的范登明与邓冉身上。

　　“范公，邓少卿，端王殿下听闻府中有人被牵连此案，特命我等前来旁听，以证端王府清白。”

　　此言一出，范登明神色不变，邓冉却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似乎早已料到端王府不会坐以待毙。

　　程旭的目光扫过公堂，最终落在跪伏在地的仆役身上，缓缓开口：“此人既是端王府旧仆，如今却在公堂上信口雌黄，意图拉端王府下水，不知其背后有何人指使？”

　　他的语气沉稳，既没有激烈反驳，也没有刻意为端王府洗脱，而是反客为主，将矛头暗中引向了“可能指使仆役的人”。

　　紧接着，端王府另一位属官步入公堂，神色冷峻，目光沉稳，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上前一步，微微拱手，语气镇定道：“胡某身为端王府司马，愿为此案作证。”

　　范登明冷哼一声，目光如刀：“你要作何证？”

　　胡建微微一顿，随即缓缓道：“那封密信的确是从端王府送出的，但……据王府书办查验，笔迹确系陆编修亲笔。”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一片低语：“竟是陆编修亲笔？”

　　“可若是亲笔，那此事……”

　　众人议论纷纷，目光齐齐落在陆凌凰身上。

　　程旭见状，唇角微微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随即淡淡道：“不仅如此，王府中人还曾见过陆编修私下与端王府属官接触，似有密谋之嫌。”

　　陆凌凰微微眯眼，盯着程旭，指尖收紧袖口，心道，好啊，端王府这是彻底反咬了！

　　他们不仅承认信确实存在，还“佐证”了这封信的真实性——陆凌凰的笔迹无误，信件确实送进了端王府，这一切似乎都证据确凿，根本不容她反驳！

　　程旭继续缓缓说道：“各位大人皆知，陆编修乃赫王府郡主。”

　　赫王虽然未掌兵权，但地位尊贵，乃当朝唯一一位异姓亲王。若陆凌凰真的与端王府有所谋划，那这一层关系，未免太过耐人寻味！

　　胡建见状，适时地补充：“陆编修曾在毓枫郡多年，虽未曾与端王府来往过，但秋狝之后，赫王府与端王府确有往来……”

　　“此言何意？”邓冉语气淡淡，却透着一丝冷意。

　　程旭却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笑，拱手道：“不久前，陆编修曾亲笔写信，命赫王府侍婢玉绸送至端王府平宁郡主处。”

　　邓冉闻言，目光微微闪动。

　　陆凌凰跟着冷笑，果然，这封帖子也被利用了！

　　原本只是一封简单的帖子，如今在端王府的口中，成了陆凌凰 “秋狝之后主动接触端王府”的证据！

　　陆凌凰飞快地梳理着他们想要构建的故事：秋狝之日，她射下东珠，弑君未遂。事后，她自知难逃罪责，于是以赫王府郡主的身份，与端王府取得联系，投靠端王府，意图另立新君，以求自保。

　　端王府的属官适时补充道：“陆编修一向才名远扬，入仕不足一月，便屡次参与拟诏大事。如此才情之人，若非存心，怎会犯下这等大逆不道之罪？”

　　“更何况，”程旭声音低缓，却透着一丝森冷，“秋狝之日，若非她那一箭，岂会有今日之局？”

　　“端王府绝无谋逆之心，一切，皆是陆编修一人所为。”

　　陆凌凰知道，端王府要把所有的罪名，牢牢扣在她的头上，让她成为唯一的主谋！

　　她不由得冷笑一声，目光扫向程旭：“可笑！”

　　“程长史这顶谋逆的帽子，陆某可不敢戴！若端王府早在秋狝之前便收到这封所谓的谋逆密信，为何当时不报？为何不在秋狝之时，立即揭发？为何要待到今日三司推事之时，才匆匆拿出来与端王府撇清关系？”

　　程旭眼神一凝，旋即又恢复了镇定：“陆编修此言未免强词夺理。这封信虽早已送入王府，但府中事物繁多，一封来历不明的书信，难免一时未曾察觉其中蹊跷。”

　　“直到三司推事，我们才查验书信内容，才发现这封信居然是陆编修所写！”

　　他故意咬重“居然”二字，仿佛这一切都是王府的无辜失察，而非刻意隐瞒。

　　陆凌凰嗤笑：“程长史既然说是‘来历不明’的书信，那便请问——当日是谁收下了这封信？谁又能作证，这封信确实是在秋狝之前便送入端王府的？”

　　程旭脸色一变。

　　陆凌凰步步紧逼，语气更是犀利：“若端王府一开始便未曾见过此信，为何今日忽然‘翻出’，便能一口咬定是我所写？”

　　“程长史莫非要告诉三司——端王府的信件皆是随意存放，待到‘恰好合适’的时候才拿出来？”

　　程旭面色一沉，正要反驳，陆凌凰冷声打断：“程长史既然这般断定，不如请刑部彻查端王府书办，看看这封信究竟是何时收到的，又是何时被‘发现’的？”

　　这一句话，如同当头棒喝，让程旭彻底陷入被动！

　　若这封信的收信时间无法查清，那端王府如何证明自己早在秋狝前就收到信件？

　　若收信时间无法查清，那端王府这番撇清的说辞，岂不成了最大的疑点？

　　范登明目光微沉，冷声道：“既然端王府指控陆编修，那本官便要细查！此信究竟何时送入端王府，便请书办内的值事官员一同过堂作证。”

　　程旭额上冷汗浮现，他深知——陆凌凰在故意逼他们！

　　若端王府拿不出确凿证据，那三司便会怀疑——他们是否故意等到今日才“发现”此信，并利用此信将罪责全推给陆凌凰！

　　程旭深吸一口气，面上仍旧镇定，淡淡道：“范尚书既然要查，端王府自当配合。”

　　然而，他心里却已暗生寒意。

　　*

　　紫宸殿内，灯火未熄，殿门紧闭，映得这深宫一隅愈发幽暗。墨行渝静立一侧，眉目微垂，静待圣上示下。

　　案几上，几封公函随意地摊开，楚珩捏着其中一封，眸色冷峻。这是墨行渝方才从兵部调来的秋狝当日换防名册，以及锦湘王所荐的兵部属官名单，旁侧还放着一份关于猛兽运送过程的口述证词。

　　这些证据，若非陆凌凰在公堂上当众指向兵部、直指楚珺，恐怕墨行渝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查往这个方向。可如今看来，秋狝一事果然耐人寻味。

　　锦湘王确实在兵部安插了不少心腹，而那头猛兽在运送前数日，已有明显的狂躁异常迹象，偏偏仍被送往围猎场。

　　楚珩看着这些证据，眸中浮起一抹了然的冷意，似早就知晓这些背后盘根错节的勾连。

　　他当然知道他这位好弟弟的“野心”，也知道自他登基以来的这两年里，锦湘王与太后在朝堂上暗中动作频繁，试图分庭抗礼。他容忍至今，不过是因为这些动作尚未真正威胁到皇权，可若锦湘王真敢迈过那条线，那他便绝不会再留情。

　　正思索间，殿外忽然传来太监张福的脚步声，片刻后，张福快步进殿，眉目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俯身道：
　　“陛下，刚得消息，三司推事已将陆编修传至大堂，端王府已经下了狠手……弑君谋逆之罪，已扣在了陆编修头上。”

　　楚珩闻言，随即面色稍缓，问道：“哦？陆凌凰应对如何？”

　　张福道：“回陛下，陆编修应对尚且自如，但端王府准备得太过充分，证据环环相扣，人证、物证俱在，虽未到定案之时，但若再无人插手，怕是要陷入死局。”

　　楚珩抬眸看了一眼墨行渝，道：“看来……他们这是铁了心要她死。”

　　言语之中，不仅是对端王府手段的了然，更是对锦湘王一系意图的了然。

　　墨行渝目光低垂，并未言语。

　　楚珩缓缓放下手中的公函，道：“拿上这些东西去吧，别让陆凌凰就这么折了。”

　　宝顺将公函、兵部卷宗等证据整理好，仔细收拢，再三确认无误后，方才递给了墨行渝。

　　墨行渝接过文书，朝楚珩拱手一拜：“臣领旨。”没再多言，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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