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剑

　　螭吻直直看向罹枉的眼底，想要看穿他到底在盘算什么，为什么不说出事实，却要顺着误会继续编造。可是那眸子太过锋利，非但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感觉被窥去了心中所想。

　　“螭吻愚钝，先生谬赞了。”螭吻将手恭恭敬敬地一拱，眼睛却不曾转移半分，故意让罹枉读到他眼中、言外之意——“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诶。九公子莫要谦虚。”罹枉衣袖一挥，“只是，这龙王盛情……在下怕是承受不起啊。”听不出半点遗憾的声音分明是在说——“想知道你就猜猜看？”
　　“还请先生明示？”——“猜什么猜，装神弄鬼你有意思吗？”
　　罹枉稍一左顾而右盼，将院中人都扫进眼中，动作细微得只有紧盯他不放的螭吻才看得见，“九公子资质绝非城池之物，只是底子差了些。若只是指点一二在下必将尽力而为，这拜师收徒之事……身份不符，在下实不敢高攀。”
　　这一番话说得可算诚心诚意，怎么也看不出“敷衍”二字。不知是要做足样子，还是另有他想，但绝不可能是出自真心。

　　狴犴见螭吻眉头紧锁，还以为他是怕拜师不成，正苦思良计，便出声道，“先生大可不必有此等担心。且不说这习武练功之事与身份一事毫无瓜葛，南海龙宫也并非等级森严之地，绝不会有人计较的。”
　　“话虽如此，”罹枉摇头轻叹，“在下也不能收九公子为徒。”
　　“喂，你不要不识抬举！”
　　——依蒲牢的性子，此时应是大喝一声，撸袖子上前为小九拔闯、替自己助威才对，可是……？狴犴觉得奇怪，回头瞧去。不瞧还好，这一瞧更是惊奇得嘴巴可以装下两个鸡蛋——蒲牢正脚下抹油，嘴上叨叨着“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什么的准备溜之大吉！如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蒲牢平生头一次见！看来自己不在的时间到底是久了点，原是知根知底的手足，性情竟是变化如此之大！

　　正待狴犴惊讶感慨，考虑着是否该把这临阵脱逃之人捉回来时，却听螭吻缓缓开口，“到底是为什么？”
　　这一句，有三分幽怨，三分不解，三分愠怒，外加一分受伤。

　　本以为罹枉跟了他回来，又答应了他给起的名字，虽说二人真正相处不过数日，但也能清楚地感受的到他已经认同了自己。所以这翻脸不认人的当头一棒，着实让螭吻想不通，也接受不了。
　　“‘为什么’？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罹枉忽的负手而立，一改方才一脸疏远的真诚，恢复到平日里冷漠高傲的模样，只差抿起讥诮的嘴角。
　　“想要我的指点，可以。拖油瓶一样的徒弟，我是不会收的。即便你是天纵英才，龙子皇孙，我亦不会通融半分。”

　　不理会来自狴犴和苑公主的或讶异、或担心的视线，罹枉与螭吻光明正大地双双对视，目光是一个比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比一个厉似锋芒。原本和风暖阳的院内，竟是被这二人打的眼架弄得如进冰窖，唇齿打颤。

　　“莫非……”螭吻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什么。
　　心头一凉，再看去，惊觉罹枉刚刚抿起的嘴角此时竟带了浓浓的笑意。螭吻愣住，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转瞬间尝了个遍。
　　“九公子可想通了？”罹枉笑意不减，螭吻却从那话语中听出一丝无奈。
　　螭吻语塞，开口说了个“我”字便喉头一哽，慌忙止住话头，怔忡地望着那道看似无情的身影。

　　那漠然的眼角，那高傲的下颚，那遗世的身姿，那寂寥的衣袂，甚至那浮动的乌丝，都染着不可亵渎的冷酷和决绝。仿佛有目空一切的觉悟，又像是天下尽在掌握。自负如他，只要挥挥袖，山河即可崩塌干涸，只需一指，金城汤池便会化为乌有。
　　但是。
　　螭吻想到那个束缚他千年万载的枷锁，那个夺他姓名封他元神的咒印，忽又觉得他其实没有那么强大，强大到可以只手遮天，可以称霸天下，可以护得他人周全，甚至，只是卑微地勉强自保。
　　他那一左顾右盼，顾的是狴犴，盼的是苑公主，螭吻看得出他眼神中的警戒。虽不知他来历身份到底为何，但也能隐约猜出他绝非普通的利器珍宝，更有可能，是为夺其而倾天下的绝世之剑。螭吻将他带回，便是带回了天下人的矛头，若是暴露了，螭吻必将成为众矢之的。而在遮天尚未解除之时，若不打着他人的幌子，借着旁人的庇护，他也没有把握能否保螭吻的平安，远离风波不受牵连。
　　他选择将计就计，对外极力撇清与螭吻的关系，又是奉命，光明正大地伴其左右。如此一箭双雕，是否是从来到南海龙宫的那一刻就盘算妥当，还是随波逐流不得已而为之？螭吻不愿意再做猜测，怕会愈发懊恼，懊恼自己的年幼，无力，无法兑现 “替他抹去所有的不得已”的诺言。

　　孰不知罹枉亦在懊恼。
　　螭吻只听出他的嘲讽般的无奈，而那稍显刻薄的笑容后，究竟藏着如何的愤懑和深深的叹息，螭吻无从知晓。
　　看似无情！

　　待螭吻在刹那间将个中道理在心中转了个遍，忽然一个熟悉却有些木讷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懂得了。还请先生指教。”竟是出自自己之口！
　　“这……”狴犴的表情如同吞了苍蝇——这不止蒲牢变得畏畏缩缩胆小怕事，怎么就连一向认准死理爱钻牛角尖的小九也会做出让步妥协？这等改变到底是算作成长，还是等同于向时间认了输？
　　罹枉敛起笑意，“‘指教’一词用的未免有些早了。”
　　“你这是何意？”狴犴不禁有些气血上涌，强压着怒意道，“推了旨意，不收小九做徒弟也就罢了，怎的说着说着连指点也不愿了？”
　　“非也非也。六公子怎么也是个急性子？在下没说不愿指点，只是……有个小小的要求。”罹枉伸出一根手指，朝着逐渐缓过神来的螭吻晃了晃，“‘兵’‘御’‘幻’‘音’‘震’‘负’‘卦’‘咒’‘兆’——龙族九道真法听说你已经掌握不少，只是这最后三层，你可有学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