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

　　冬天的夜晚特别的冷，地上本就有雪，现在还嘀嘀嗒嗒地下起了冰渣子，不一会儿本是被雪覆盖的大地上就全结起了厚厚的冰。
　　绿荷就这么着，从上午开始，只着单衣，跪在染青门前的空地上。虽说她是下人出身，从小做粗活，身子骨硬得很，可这都快一天了，铁打的也受不了了，何况她一个姑娘家。白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看她，给她送点热汤，让她不至于晕倒。可这善意在此时用错了地方，因为这样一来，绿荷只能生生忍受着刺骨的寒冷和膝盖以下的痛苦，不能晕倒而无知无觉。
　　从王府回来夜已经深了，司马令乾和林漪在中厅休息，喝了几口羹汤才渐渐暖和过来。老王爷的病是旧疾，拖了很多年了，只是这一次发病似乎特别猛，来势汹汹的，王府的人都急慌了手脚，生怕老王爷就这么一病不起了。
　　“前两个月还在庆五十大寿呢，这一下子就病了，世事无常啊！”司马令乾叹道。
　　“唉，好不容易，近期刚让亦塨和敏娅格格有了点接触，老王爷这么一病，都会耽搁的。”
　　“这倒是次要的，毕竟还是父母之命。只是我是想着，照现在这情况，我们是万万催不得的。”
　　“谁说不是呢，老王爷要是好了也就罢了，要是……这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说，赶紧让他好起来才是重要的，有什么法子呢？”
　　“王府的大夫都是最好的，药也是最好的，他们都没有办法，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啊？”
　　突然，司马令乾像是想起了什么：“上次我病了，你用了什么方法？”
　　林漪突然醒悟：“冲喜！老爷，您的意思是，现在就跟王府提亲？”
　　“冲喜是不错，可亦塨是长子，敏娅是格格，他们的婚事不能这么草率，而且从下聘到迎娶这中间的步骤是不能乱的，可这样一来得耗费好长时间，老王爷如果熬不住，一切都没了，不能冒这个险。”
　　“老爷的意思是，像染青那样？”
　　“你的意思呢？”
　　“我担心王妃不让，这老王爷可是出了名的怕王妃。”
　　“无碍，第一，人是送去冲喜的，王妃这点还是懂的；第二，老王爷病着，不会跟这个人发生什么，而且王妃也看着；第三，人是我们送去的，我们只管送人，只为表明我们对王府的忠诚，至于他们怎么处置这个人我们管不着。这样一来，王妃也不会说什么了。”
　　“老爷果然思虑周到，只是要送谁去呢？”
　　“这个就你决定吧，我先去歇着了。”司马令乾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问道：“绿荷怎么处置的？”
　　林漪会意，笑道：“我知道要怎么做了，老爷放心。”

　　是夜，绿荷被一众人等馋起，陈源大夫亲自为她诊脉，开了些滋补的药，还派了个丫环去伺候她，绿荷以为是老爷太太想通了，准备让她做姨太太，虽然病着，威风不减，指挥着下人，一会嫌这个药太凉，一会儿嫌屋子里太冷，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已经教训了两个下人了。大伙儿也不敢顶她，因为主子们没有告诉他们为什么要伺候她，他们也以为绿荷要做六姨太了，再不满也只得忍着。
　　就这么过了四五天，绿荷一一副姨太太的架子养着身子，直到她好了。
　　这天早上，林漪派人送了一套浅红色的婚服来，绿荷急不可耐地指挥手下人帮她换上，想着今天就是正正经经的六姨太了，高兴地合不拢嘴。一梳妆好便马上去林漪房里准备谢恩。
　　一进门，绿荷就跪倒了，满面春风地道：“漪太太，绿荷谢漪太太大恩，今后一定会好好服侍老爷，不辜负了漪太太。”
　　林漪也不叫她起来，只淡淡地说：“知道谢恩还好，不过你不是去服侍老爷的，是去服侍老王爷的。”
　　“什么？”绿荷脸色一下就变了，“老王爷不是病重了吗？”
　　“是病了，你不是嫉妒染青吗？如今我也让你去冲冲喜，怎么，又不愿意了？”
　　绿荷明显被吓到了：“漪太太，求求您，我不要去王府，我是老爷的人，我不要名分了，我只求留在司马府，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了，漪太太，不要把我送走，求求你了！”说着，她爬到林漪脚下，抱着她哭。
　　林漪一脚踢开绿荷：“你还好意思说你是老爷的人，你要再敢出去胡说，我割掉你的舌头！”
　　“漪太太！”
　　“来人，把她送走！”几个人上来拉绿荷，绿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甩掉他们，又欲抱住林漪求情。
　　林漪往后一退，冷笑道：“把你送给王爷，这是多么大的恩典啊？说不定下次见面我还要尊称你一声‘太太’呢！”
　　“漪太太，绿荷错了，绿荷不敢了，求您不要送我去王府，王妃不会放过我的，求求您看在我跟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别送我走，我给您磕头了。”说罢，真的磕起来，头上粉红色花都快被震下来了。
　　“我从小收留你，你太让我失望了，多少次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了你，这次绝对不行！你好好伺候老王爷吧。”
　　绿荷还想反抗，林漪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挥手，身边两个男仆上前拿绳子捆住了绿荷，又拿布塞住了她的嘴，架出去往轿子里一扔，抬走了。

　　司马府的人再次听到有关绿荷的消息是在四个多月后老王爷的葬礼上。
　　送葬队伍正在街道上缓缓行进着，人群中有人在议论。
　　“哎，你看，那个后面的木板车上，用席子裹着的是什么？”
　　“是陪葬的吧？”
　　“陪葬？”
　　“唉，可怜啊！”
　　“有什么好可怜的，这就是个贱坯子，给老王爷陪葬还算王府宽宥，给足了她死后的面子了呢！”
　　“这话怎么说？”
　　“你们不知道吧，这个蹄子本来是司马府送给王府冲喜的，可她倒好，老王爷病没好，她居然怀孕了，还嫁祸说这是司马老爷的孩子。”
　　“司马老爷多好的人啊，送她去冲喜，明明是贱人不忘本性，还诬陷原主人。”
　　“就是，算算日子也不对啊，这司马老爷总不能把自己刚收的丫环送给老王爷吧？肯定是她嫌伺候老王爷累，出去招花引蝶偷汉子。”
　　“谁说不是呢，王妃知道后可不气坏了，打掉了那个野种，谁知这蹄子居然破口大骂。”
　　“忘恩负义！”
　　“后来据说王妃实在忍受不了她了，禀报了王爷，你猜老王爷怎么说？”
　　“怎么说？”
　　“老王爷说按规矩来。规矩就是无后侍妾陪葬，更何况这贱人连侍妾都算不上，还坏过野种，叫这种人陪葬，啧啧啧……还只恐污了门楣啊！”
　　“那是老王爷和王妃仁慈，想着既然已经是王府的人了，怎么着也得给人家一个好归宿不是？”
　　“便宜她了。”
　　“也不呢，据说老王爷仙游后，她给锁在灵堂前赎罪的那几天，以前对她不满、被她欺负过的下人没有给她饭吃，也没给水喝，活活给她折磨死了。”
　　“呸，活该！谁叫她不检点，克死了老王爷。”
　　“对，活该！”
　　“呸！”
　　人群唾弃着席子里裹着的、那个被称作“贱人”的绿荷，夸着司马府的忠心，哭诉着老王爷的驾鹤西去，送着队伍去了墓地，那个埋葬了老王爷，同时也埋葬了一个二十七岁可怜的姑娘的地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