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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
直到胡铮阳喂完所有的饼干,水里的那个身影仍然伫立在那里。胡铮阳拍了拍手,又抖尽饼干袋里的残渣,这才站起来,提着塑料袋向垃圾桶走去。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胡铮阳知道那个身影跟了过来。
胡铮阳在心里轻叹一声,扔掉手里的垃圾,转过身来。
果然是谭泽。
还是那样轮廓分明的五官,还是那样明亮的眼,还是那样微启的唇。
只是,有什么不同了。那眼里不再有轻蔑,那唇边不再有诮意。
谭泽深深地望着胡铮阳,许久,才轻轻道:“谢谢你。”
胡铮阳抬手,拦下谭泽的话头:“有什么不妨明天比完再说。——还有,社论是报社安排我写的,你要是想道谢,可以直接去找老霍。”
胡铮阳转身要走,不想才迈出步去,谭泽已经拦到了面前。
谭泽说:“明天比赛,我自然会尽全力,但是我不能给你百分之百的保证,所以,我也不知道明天比完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能跟你说一声‘谢谢’。”
胡铮阳低眉道:“再说一次吧,和我无关,你不用谢我。”
谭泽道:“那就当是我谢古跃的。”
胡铮阳一愣,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着谭泽。
谭泽道:“老霍是个老实人,他说是古跃强势要发的头版头条,一旦出事,他会把报社撇得干干净净。只是后来影响不错,才同意你又发了几篇社论。”
胡铮阳道:“那就是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胡铮阳转身便走,这一次,谭泽并没有追上来,只是说:“古月胡,那么明明白白地就是你,祁跃一早就告诉过我,只不过我还不信罢了。”
听到祁跃两个字,胡铮阳的脚步再也迈不开去,犹豫了半晌,回身问:“他又怎么知道?”
谭泽道:“我不知道,但是他说得肯定。古跃说球第一篇文章出来,他就说过那就是你。”
胡铮阳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停了停,她想过千万种和祁跃见面的情形,却从没有想过,他竟然一直知道她在那里。
甚至就连她换了个笔名,都没能逃出他的眼底。
为什么?
胡铮阳只觉得自己站立不稳,随意地在一旁的溪石上坐了下去。谭泽见她脸色不对,上前几步,关切地问:“怎么了,你还好吗?”
胡铮阳闭了闭眼道:“还有谁知道古跃?”
谭泽道:“祁跃只和我说起过,这件事,我们自然也不会再跟旁人去提。”
胡铮阳点头:“谢谢。”
休息了片刻,胡铮阳觉得那些瞬间流淌掉的力气又重新回到了身上,这才站起身道:“我先走了。”
谭泽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纸片,递到胡铮阳面前。
谭泽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紧张地问:“明天,你会来吗?”
胡铮阳一笑,接过球票,转身离去。
谭泽看着胡铮阳的身影消失在小溪尽头,只觉得心里怅然若失。没想刚转过身,却听到身后一阵快速的脚步声响起来。
是胡铮阳的声音:“等一下。”
谭泽转过身,只见胡铮阳拿着什么东西快步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喜悦的笑容。
胡铮阳把手里的东西塞到谭泽手里,说:“我都忘了,这个给你。明天,我去给你加油!”
说罢,胡铮阳笑着朝谭泽挥了挥手,轻快地沿着原路离开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胡铮阳的背影,谭泽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里,是一张写着“上上大吉”的小小的黄色的纸片,纸片的背面,印着“真如寺”三个小字。
谭泽的唇角逸出了一丝笑意,轻轻把纸片拢进了手心。
第二天,胡铮阳没有带工作证,只是握着那张球票来到西郊体育场。那张票,正是内场里最好的位置,一低头,便能轻易对上谭泽闪亮的眼。
胡铮阳看到,谭泽冲着自己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只让人觉得如此平静,如此地安心。
胡铮阳不由得也放松了下来,斜斜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等待着那一个未知的结局。
这场球,济海队打得比胡铮阳想象的还要凶猛,也许是窥见了半缕曙光,济海队的打法,简直可以用玩命两个字来形容。
比如,他们甚至不惜在开场十分钟后,以一张红牌的代价,直接一脚踢伤了谭泽。
胡铮阳看到队医在球场上紧急地救治,而那之后,谭泽并没有能够重新站起来,只是被匆匆地抬上来的担架匆匆地抬了下去。
下场前,胡铮阳看到谭泽摘下了自己左臂的队长袖标,朝着球门的方向扬了扬。
随即,那个黄色的袖标,便轻轻飘落到了地上。
球场上,球场外,一片寂静。谁都知道这个冠军奖杯的分量,谁都清楚地看到了济海队甘愿付出怎样的代价。
胡铮阳只觉得心里生生地揪痛起来,原来斗智和斗勇之外,球场上一样可以阴云密布,一样也可以阴霾重重。
是啊,看了那么多国内国外的球赛,她怎么轻易地忘了这么浅显的教训。利益面前,人类从来都可以不择手段。
片刻,一阵激烈的喧哗声打断了胡铮阳的思绪。胡铮阳向场内看去,只见致远队球员因为谭泽的受伤群情激动,几乎和济海队的球员动起手来。
胡铮阳看到,那个在球场上一向云淡风轻,洒脱不羁的祁跃,就那么远远地从后场自己守护的球门前跑过来,毫不迟疑地捡起地上的队长袖标戴在自己的左臂,然后,用力地一个一个拉开自己的队友,大声地喝斥着让他们回到自己的位置。
胡铮阳觉得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祁跃,那是一个敢于助攻到中场的守门员独有的果断、勇敢、坚毅和自信。祁跃的声音很大,偶尔几句喝斥声飘落到看台上,铮阳听到祁跃在吼:“有本事就帮老谭拿下来,有本事就去进球!进球!进球!——”
比赛重新开始了,对方球门前的任意球,谁也没有想到,祁跃会亲自上去主罚。
四年了,作为一名门将,祁跃没有离开过一次球门区,没有助攻过一次,更没有去罚过任何点球和任意球。
胡铮阳知道,祁跃的脚法其实是极好的,可是他收敛了自己全部的锋芒,只是那样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球门,一丝不苟地当了四年的最优秀的门将。
这四年,祁跃在联赛里的失球数是各队最少的。
这四年,祁跃也不再有进球数,那些骄傲的辉煌的瞬间,永远定格在了四年前的那个夏天。
然而,现在,祁跃站到了对方的前场,站到了四年不曾直接面对过的对方的球门前。
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助跑,抬脚,皮球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入对方球门的死角。
对方的守门员甚至没有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那样直直地看着皮球不可思议地越过自己的头顶,落进身后的球门。
所有的球员都扑向了祁跃,所有的喇叭都在同一刻被吹响。
球场上沸腾了,球场外也沸腾了!
胡铮阳伸出手,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把。
满手的泪水。
就在这一刻,球场边,一声清脆的哨声响起来。胡铮阳看到,谭泽裹着厚厚的纱布,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场上,向着祁跃的方向,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了过去。
顿时,掌声、欢呼声、呐喊声,潮水般淹没了整个球场。
祁跃畅快地笑着,也向着谭泽跑了过去,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随即,祁跃伸手去摘臂上的袖标,却被谭泽伸手拦住。谭泽重重地拍了拍祁跃的肩,祁跃只是会意地一笑,握了握谭泽的手,便向着自己的球门快步跑去了。
路过看台的那一刻,胡铮阳看到祁跃抬起头,似乎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而不远处,谭泽也伸出手来,用力地朝着她的方向挥了挥。
虽然明知道谭泽看不清,胡铮阳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济海队谁也没有想到,那样凶狠的一脚下去,谭泽居然还能重新回到球场,而且,脚法丝毫不乱,流畅、清晰、完美,如入无人之境。
在少一人又输一球的前提下,济海队没有人敢上去再冲着谭泽补上一脚。
于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谭泽进了一个又一个球。
最后,致远队五比零大胜济海队。
终场哨声响起的时候,胡铮阳悄悄地离开了球场。她知道无论谭泽还是祁跃,都会马上得到无数的鲜花和掌声。盛世美好,荣光无限。
胡铮阳只是默默地回到报社,默默地打开电脑,默默地点开文档,然后,又默默地把它叉掉。
最后,胡铮阳终于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胡铮阳隐约听到老杜在耳边问:“明天的稿件呢?”
胡铮阳只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让秦坚写吧”,便又昏睡了过去。
如此好睡,竟没有半点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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