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天下

　　（1）
　　只因我这一早心不在焉的缘由便是，在梦境的最后，在我将醒未醒之际，五小姐转身即要离开，而后我听见了除了五小姐的笑声之外唯一的一句话，声音飘渺遥远，但我听得出来那是五小姐的声音。
　　她说，我死的好冤。
　　由此我想了一早，又反复回想了此前之事，深觉此事蹊跷古怪，似是一地散落的珠子，正等着一根坚韧柔软的细线，将他们一颗一颗的穿起来，穿成一条美丽的项链。
　　彼时，便是真相大白之际。
　　我一路马不停蹄呼哧带喘风一般的冲到三少爷的寝殿，只因我也想揭开这件事的面纱，想知道真相，想让天上的五小姐瞑目，而三少爷必是那个能帮到我实现这一愿望的人，或许，也是唯一的那个人，我们之间的关系便不是之前他对我的威胁或是牵制，而是变成了一种依存或是各取所需，只因有着同一个目的，我们便在一条船上朝着同一个方向奋力划桨。
　　想要到达彼岸第一便是不能隐瞒。
　　心底里始终有一个默默地许了很久很久的愿望，我因着一些自己的事情不得实现，现下给了我一个实现这个愿望的条件和理由，我便可以抛开一切奋不顾身。
　　一朵深埋地下的种子，今日得以破土而出。
　　心下无比欢畅。
　　是以，再次看见三少爷的时候并没有了之前的紧张或者是害怕，像是一瞬间便有了无穷的勇气，亦或是心下潜意识里知道我们现在并不是主子与奴才的关系，我们是同类，我们正在一同努力。
　　他正坐在桌前悠闲地喝茶，瞧见我不顾礼节的匆匆跑来，没有一丝惊讶，慵懒道：“早知你会来，不想来的还挺早，刚刚遣散众人，你就冲过来了。”说完还嘲讽的笑了笑：“还真是冲过来了。”
　　我听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怪不得如此顺畅的一路跑来，行至三少爷的寝殿都无人阻拦，而现下环视屋中四周，亦没有丫鬟伺候，只他一人斟茶自饮。我更加不怕了起来，连礼都没有行，便道：“我有事要和三少爷说。”
　　他没有答话，也不看我，却悠悠然的笑了，兀自斟了杯茶推至我面前，道：“想来小爷征战沙场，阅人无数，今次亦是慧眼识金，没有看错人。”说罢才骄傲的瞥了我一眼。眼神分明说着“怎么样，小爷厉害吧？”
　　我忍着笑，顺着他说下去：“是是是，三少之英明乃是梨焉前所未见。”
　　说罢，我们相视，会心一笑。
　　是了，我们都知道，我们的目的，我们的决心。
　　半晌，他正色道：“你如何想明白的？不计后果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我皆知此事父亲并不同意，必会明里暗里多加阻拦，你身份低微甚至威胁生命也未可知，你可真的想好了？你愿意帮我？”
　　我默了一默，再抬头时已是目光坚定，郑重道：“三少有所不知对于梨焉来说，五小姐并非只是善良主子，她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把之前的经历说与了三少爷听，他听后并无惊讶，只淡淡的苦涩道五妹依然如昔，赤子之心依旧，生在贵族官宦之家，却是一丝贵族小姐的脾气也无，说罢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继续道：“并非没有想过后果，只是之前李妈——就是我房中的一个老嬷嬷——和我说过，她说人终有一死，人生的每一天都在一步一步的走向终结走向死亡，所以不必惧怕，只看死的值不值得，安不安心，若是值得，便也是万金不换了。其实原也是害怕的，但是，”我有些哽咽，但是也生生忍住，顿了顿，继续道：“但是之前五小姐生病的时候梨焉并未尽什么主仆情分，救命之恩更是难以报答，隔了这么久才来向三少禀报已是心中十分自责，遂得以寻到这样一个报答五小姐恩德的法子，梨焉已是感激不尽，又何来贪生怕死之念呢。梨焉深知事态严重，相爷必是不允，但是梨焉也知道，”我的目光更加坚定了起来：“你会帮我的，对吗，三少爷，你一定会帮我的。”
　　我做这个决定着实犹豫许久，后来想起，如果换做是福九，他会怎么做，如果是福九……
　　如果是福九，他是那样一个温和善良的人，如果是福九，一定会报答他的救命恩人，一定不会任其死不瞑目，即使与世界为敌。是了，如果是福九，他一定会那样做的。
　　他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那么，我也不是。
　　思至此我才有了勇气，跑来和暮城说这样的一番话。
　　暮城直直的看了我许久，目光十分复杂，我猜不透其中的情绪，半晌，直到我快要放弃念头，毕竟刚刚结识不久，以为自己错信了人，正要气馁之时，他忽的笑了笑。
　　“叫我暮城吧，我们联手。”

　　（2）
　　院前的几株古木愈发茂密起来，树荫直逼天际，密密匝匝的叶子只透过几点零星的日光下来，据说那是建府以来便植下的，从不砍伐，这才到了如今这种几人围起合抱之粗。
　　虽是极好的成荫之处，夏季的避暑之地，但是也引来了各种蝉鸣，一阵阵尖锐的鸣叫汇成一股巨大的洪流侵袭入耳，日日夜夜不得安歇，却是极恼人的，况那古木茂密庄重，和四小姐灵巧的寝殿十分不合，有种张冠李戴的滑稽之感。
　　倒不如此前五小姐院前的那几株窈窕长柳来的清幽雅静。
　　我拿好了晰美给我的碎银，出了院子。
　　近日工作十分上心，只因前几日和暮城达成了一个秘密协议——他负责在外调查五小姐死因，我则暗中试探相府中各人有没有任何可疑。
　　每日都细细的瞧着四小姐及院中各人的生活起居，言谈举止，一刻不得安闲。
　　但偏偏我却不觉疲累，可能是愿望太过强烈，亦或是觉得新鲜刺激心中喜欢。但是我宁愿相信自己更偏向于前者。
　　只今日被安排了出府的活计，没有空闲继续观察。
　　但是我倒也没有什么不快，心中却是想着竟也许久见过福九了，我有许多的话想要对他说。连日来十分忙碌，好容易今日活计不重，仅仅是去取前些日子晰美叫颜蕴殿做的一枚金镯而已。
　　相比于之前的赵记胭脂，这颜蕴殿我更是不甚熟悉，本就没有去过几次，加上记性又不佳，遂早已忘了这颜蕴殿是在哪一条巷子中。
　　按照晰美的指示找了许久，来来回回将永宁街从东至西走了几遍，这才找到那传说中的映柠巷。
　　盛夏里头，早已汗湿满襟。
　　迈进颜蕴殿的时候却是一阵清凉袭来，我下意识的寻找那袭凉意所在，便看见了墙壁角落里，放着一碗大大的陶瓷缸子，里面盛着一块块的晶莹的白冰，中间是一根长长的描金细棍，四面有大大的蝴蝶翅膀一样的薄薄的金扇，旁边一着红色衣裙的少女正一下下的抽着缸子底下的金棍，上面的扇子转动起来，带来满屋子的清凉。
　　老板见有客人来，十分热情地迎了出来。
　　是一位清秀的男子，带着一腔浓重的书生气息，说话亦是文文弱弱，见了我，似还有些拘谨，但是也笑的十分亲和。
　　“姑娘需要用些什么？”
　　我猜他一定不是这里的老板，没有一品阁老板娘的那般干脆利落，慧眼识人，是不会把这颜蕴殿做到今天这般规模的，想必他也只是一名小工罢了。
　　只是听了他的声音之后，冰块旁边的少女向我这边看来，然后放下手中的金棍，跑到了这边。
　　我这才看清了那少女的脸。
　　天生带着十分的戏谑，十二分的娇俏，眼角生风，唇际娇媚，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睁着大大的眼睛，瞧着我道：“梨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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