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人

　　任米是被克莱尔轻唤叫起的。工厂到了。迷迷糊糊看到一张俊脸，她迟钝地打招呼:“豹子！”

　　英武的脸瞬时变得很精彩，危险的气息蔓延:“你都是这样称呼我的吗？”

　　热气喷在脸上，任米立时惊醒。这声称呼，她居然说了英文！

　　脸忽然红了透。有她这样的业务员吗？客户在旁边，她没有谈业务，居然睡着了！而且还睡在客户怀里！而且还睡了一路！

　　虽然我身体不舒服，虽然客户是老相识，任米在心中默默为自己找着理由。可，她还是恨不得把自己变没。她轻拍自己脸，尴尬地冲克莱尔一笑。

　　克莱尔正在按摩自己被压木的肩膀，见状蓦地伸出手去，在任米的茫然中帮她顺好了头发，自然得宛如多年的恋人。任米没有动，只是脸更红了。旖旎的气氛在车内流转。

　　静默几分钟，任米和克莱尔才下车。高大憨厚的厂长已经迎了过来，爽朗地喊着“米米”，冲任米展开了双臂。任米很喜欢这位四十多岁的大叔，当初他可是很照顾她呢。

　　她刚要投入大叔的怀抱，没想到旁边有个人比她更快。克莱尔如大鸟依人般冲向段厂长，牢牢地抱住他。废话，他的女人怎么能被别的男人抱？

　　段风不是没见过热情的外国人，而且还有很多。可像眼前这个男人这样的，还没有被介绍就如此拥抱的好像还真的不常见。外国人热情地说了好几句，段大叔一句也没听懂。厚道的人只好讪讪地答着:“Hello!Hello!”

　　任米好笑，这个克莱尔今天还真是表现很好的。也许他其实是个很热情的人吧，要不，自己原先怎么会和他是好朋友呢？好朋友？对，任米在心中暗暗给他一个定位。

　　任米上前为两人介绍。段风这才看清这个拥抱自己的人。这哥们儿长得也太高了吧，那种浑身上下凛然的气势怎么也不像个普通的商人。倒像是……段风忽然觉得自己也说不清，他比偶像明星还要俊美，比一般运动员还要高大健壮，比达官显贵还要贵气逼人。他……自认阅人无数的段大叔也猜不透了。

　　段风的厂子名叫“端风”，在保定地区不算是最大的服装厂，但也相当有规模了。当初没转正前，任米被方素梅流放，呆得最长时间的就是端风。好几个月的时间里，任米受了段风很多帮助，也被他教会了很多东西。而也正因为段风的正直无私，任米与他结成了忘年交，每次有订单也总安排在他这里。

　　段风先带他们参观工厂，生产线、设计室，制稿室，打样室，展卖间，一路下来，克莱尔发现这里的人都认识任米。而任米也能准确地叫出每个和她打招呼的人的名字。甚至一次段风叫错了一个人，还是任米笑嘻嘻地给他提的醒。

　　一番介绍过后，任米尊重地询问克莱尔的意见。克莱尔认同了这个工厂，表示愿意把订单交给他们。同时，他认为他们的生产规模偏小。但他表明自己不赶时间，允许分批交货，不允许他们转包给别人，一定要保证质量。

　　任米把大致意思翻译给段风，段风非常高兴，这么大的单子，还有这么优厚的条件。他拍着任米的肩膀，连声说着“米米真是我的小福星啊！”克莱尔看着，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可工作狂的任米压根忘了吃饭这回事。她一门心思要把这个超大单子搞好，提议各有关人员开会。克莱尔一切依她，本来嘛，这整个订单都是为了她产生的，为了接近她，为了讨好她，为了让她高兴。

　　下午的会议让克莱尔再次见识了任米的敬业精神和专业能力。他不禁觉得自己对她还很不了解。他印象中的任米只是活泼善良的女孩子，可现在，每次见她好像都是不同的。工作的兴奋让她的小脸红红的，克莱尔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岁，都有点儿移不开眼光了。

　　段风告诉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任米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还下了很大的雪。任米讪讪，居然都忘了请客户吃午饭。难怪大家都说她迷糊，只能做一件事，任米暗暗懊恼。看到克莱尔好脾气地坐在一边，不禁更加愧疚，她决定吃饭时要给他夹菜，好好表现。

　　克莱尔表明要按中餐的吃法，大家一起吃。任米细心地把车里的刘冬也喊了进来，并歉疚地说明中午忘了吃饭。刘冬对这个任小姐的印象更加好起来。

　　饭桌上的情况出乎所有人意料。只会用勺子的克莱尔非常体贴，帮任米盛了好多菜，像小山一样高高的，当着那么多人任米都不好意思吃了。这个克莱尔，今天是怎么了？他不是整天耍酷的人吗？这回好了，本来还想为他夹菜，现在打死她也不敢了。否则，就弄得像恩爱情侣似的了。

　　任米头越来越低，不敢看其他人的表情。克莱尔可不管那一套，这本来就是他千辛万苦，并用3000万美金换来的追女孩的机会，不抓紧一切可能好好表现怎么行。直到发觉任米一点儿也没吃，才纳闷地问:“不喜欢这几个菜吗？怎么不吃？你喜欢哪个？”

　　任米欲哭无泪。他这是在向我示好吗？大哥，我们还没有那么熟好不好。也许我们以前真的很要好，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呀。你这样我行我素，从不考虑别人感受，真不知道你以后怎么才能追到女孩子。

　　刘冬半天才回过神，心下也多少明白了boss的意思。他这是想追任小姐吧，难怪一整天都表现得那么奇怪。可是他们之间……哎，刘冬低头对克莱尔耳语几句，克莱尔诧异地看看他，终于不再过分殷勤地对待任米。他对段风再次举起了酒杯，并主动说明他和任米原来是同学、好朋友。

　　段风这样的老人精自然也早看出端倪。他不断地夸赞着任米，并讲了许多当年任米在他厂里的艰苦和努力。任米可不好意思翻译，段大叔旁边的小助理尽职尽责地全转述给了克莱尔。段风故意讲了大年夜任米被公司留在这里，晚上肚子疼，自己生生忍了一夜，初一一早被送进了医院。

　　他看到克莱尔阴沉下来的脸明显带着心痛，还下意识地帮任米舀了一小盅鸡汤煲，好像任米的肚子现在还很疼似的。段大叔很满意。对待任米，段风是当作女儿一样的喜欢。她的坚强，她的好学，她的善良礼貌，都深深地打动他。他觉得克莱尔是个各方面都不错的年轻人，应该配得上他家米米。

　　他转移话题:“米米前些日子去非洲，到哪玩儿了？”

　　“哪有功夫玩儿，客户邀请去丛林边上遛了一圈。”

　　“你知道非洲丛林里最可怕的动物是什么？”一个声音插入，居然是克莱尔。

　　“豹子！”任米总是嘴比脑子快。看到克莱尔眯了眼，又暗恼自己。

　　“是大象，”克莱尔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豹子反而是最温柔的。”

　　各怀心思地吃完饭，雪更大了。段风建议他们今晚住在厂里，开车到酒店或回去都太不安全了。段风礼貌地询问克莱尔会不会觉得这里简陋。克莱尔却很感兴趣地说，他很想住任米曾经住过的地方。任米满脸黑线。

　　想到这个厂里的住宿，任米就头疼。当时也不知是谁设计的，两间屋子中间居然只有一个厕所。每个屋子都可以和厕所相通，但门的正反两面都有插销。如果其中一个人上厕所，就要把对方的门在厕所那边的插销插好，方便完再把对方的门打开，回到自己屋后，再把自己屋里的插销插好。总之，很复杂，很麻烦。

　　当时任米和跟单的王师傅一起时，王师傅同时跟好几个工厂的单子，为怕任米不方便，基本都不住在这里。而现在，和克莱尔……？任米想起来都一阵恶寒。这厮从一贯表现来看，可并非良善之辈。

　　走了一会儿神，任米回头却发现段风和克莱尔正在热火朝天地聊着，连说带比。任米不禁好笑，翻译走了，他俩怎么还能说得如此畅快？任米笑嘻嘻地走近二人，想做翻译，却蓦然发觉人家俩人看见她过来就不说了，明显是避着她呢。鸡同鸭讲的两个人居然还有秘密？任米嗤笑。

　　正想说着什么，忽有电话，拿起，是万鹏。万鹏说话期期艾艾，问是否下雪，又问任米是否回来，告诉她要远离克莱尔，最好回来，又说下雪太不安全。他到底要说什么？平时冷静果决的总经理，今天怎么这么不爽快。但任米还是听出了他的关心，笑着让他放心。

　　万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和她说句话都有些心慌意乱，语无伦次。一想到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就满心嫉妒。怎么有种回到初恋的感觉？但他真的可以忘记她吗？那个清灵美丽的女孩，那个为自己而死的女孩。

　　万鹏的心很乱。他告诉任米万妈妈请她周末来家做客。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内心是非常想让她来的。他知道妈妈很喜欢她，想让妈妈帮他把她争取过来。但当他听到任米歉意的拒绝时，不知为何又松了一口气。

　　任米挂了电话，也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去万家，他们一家都很强大。想到强大的万妈妈，强大的万鲲，甚至强大的万鹏，任米不禁一哆嗦。

　　一种莫名的压力感袭来，任米一抬头，不禁又是一哆嗦。这厮何时站到她的面前？为何这样阴森森地看着她？还在质问她:“是万鹏吗？他找你干嘛？”那口气，那表情，怎么看怎么都像丈夫抓到了红杏出墙的老婆。

　　虽然不服气，但碍于他是客户，不回答不礼貌，她还是低低地答:“他让我周末去他家。”

　　“不许去！”克莱尔脱口而出。

　　“为什么？”任米有点恼了。

　　“他对你不怀好意！”克莱尔理直气壮地大声说。

　　任米慌忙看了一眼段风，段大叔正在不远处微笑。还有另两个小姑娘也在偷笑，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看出是情侣吵架。脸皮本来就薄的任米终于怒了，也不顾他是什么大客户，国际友人，红着脸喊了一声“你凭什么管我？”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却又回头，任米冲克莱尔凶巴巴地喊着:“你不跟我走吗？你认识路吗？”段风不禁大笑，任米的脸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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