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欢

作者:晏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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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止反常


      处暑当头,蝉鸣依旧。

      秦府小厮不知府邸暗潮涌动,晨光微醺时便起了早,此刻各归其位各司其职。高墙黛瓦遮不住徐徐溜入房中的清风,时未至晌午,因而算不上炎热,吹得一干人心头舒畅,膳堂里依旧空置出来一桌,可惜如今只有沈眉宜孤零零坐在那儿。

      在所有人低头自顾自扒饭时,忽然有人声插入。

      “请问……我能坐这儿吗?”

      正夹了一筷子咸菜的沈眉宜抬头,眼前这位姑娘,模样清秀,布衣简陋,沈眉宜暗自寻思了许久,才想起她是哭诉说没照看好秦卿的侍女,似乎是唤作“青萝”。

      膳堂里,从不会有人与沉香楼的人搭话,是以沈眉宜隔了半晌点头。

      两人虽见过两次,却只实实在在接触过一次,还是因为秦卿之死,所以在青萝坐下后,这一桌依旧静默,倒是隐约间有人时不时悄悄向这边看来,等到沈眉宜回望过去,大家仍旧是那般模样。

      正以为是自个儿太过敏感,就听见邻桌有人阴阳怪气,状似无心道:“哟,那不是前几天还得瑟说少爷看上她的小贱人吗?以前跟着那位主子作威作福,连少爷的床都敢觊觎,现下被贬为浣衣奴还不死心,居然敢去向沉香楼的人搭讪。”

      青萝身体一僵,沈眉宜没说话,倒是同那人一桌的纷纷咳了几声,冲她挤眉弄眼。沈眉宜余光瞥向她们,鄙夷轻视统统藏在眼角眉梢里,偏偏还要做出严谨端庄的样子,真是滑稽可笑。那人目的得逞,自然闭了嘴没再说话。

      “我是不是不适合坐在这里?”四下安静,青萝不想引起瞩目,因而压低了声音,半垂着头,从心底到脸上,满满都是尴尬与羞愧,眼眶也是红得厉害,又道:“我早该听主子的话了。”

      两个人安安静静吃过饭就得分开,沈眉宜整理好碗筷正想起身,却被青萝在桌子下轻轻踢了一脚。沈眉宜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就依着她意思坐下来。

      目送一室人走得干干净净,青萝这才将碗筷收拾好,对沈眉宜递了个眼色后,就匆匆向着门外走去。

      浣衣坊与静流院相隔甚远,但通往这边的路上都罕有人迹,因而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也没遇上几个人。青萝领她到了一处假山,算不上多大,但加上周围笔挺苍竹,倒是能掩盖身影。

      等到沈眉宜进来,青萝将她拉到身后,又向四处探望,见周遭无人,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折痕深刻的信笺。沈眉宜接过,见上面只有两个字。恰是怔愣之间,就见青萝扑通跪在地上。

      “青萝自幼跟随大小姐,但一直……厌恶大小姐,所以当日我并没将这封信交给姑娘,”话至此,她颇为尴尬的看了眼沈眉宜,“所以沈姑娘如今不信我,我也能理解。”顿了顿:“但如今青萝受了教训,才知之前大小姐苦心,青萝不愿再辜负大小姐!”

      听闻此言,沈眉宜不发一言,直直看着神情真诚恳求的青萝。

      长久沉默,令青萝眼底希冀慢慢黯然。

      就在她以为知错悔改都不被认可时,突然被人扶起,一时间竟有些热泪盈眶,她却不知,这仅仅是沈眉宜在试验,试验是否真如先生所言:“人之初始,善恶同根,相附而生,因欲而偏。有人为恶,也有人改恶为善。”

      所以,她是平静,甚至淡漠地开了口:“好自为之。”

      回到沉香楼时,储昭正靠在三楼阑干上回想昨夜之事,就见眉宜神色复杂,扶着阑干慢腾腾上楼来,手上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她样子有些古里古怪,储昭心念一动,忙不迭移步上前,停在她面前平展手臂要挡她去路,谁想沈眉宜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自然而然绕了过去。

      果然不对劲。

      储昭反身低眉,一眼瞧见她手中之物,立马劈手夺过来,信封上字迹端正简洁,赫然书着“留卿”二字,怎么念怎么感觉内有玄机。尚处于走神之中的眉宜没来得及躲,等清醒过来便一把抢回来,果断揣入袖中,合上房门还不忘怒瞪储昭一眼,半个字都没解释,更是叫储昭想入非非。

      家书?看起来不像。“留卿”二字,如此缠绵悱恻,倒像是出自情人之口。难不成……竟是有人胆敢同泽止抢人?

      如此这般思索下来,储昭越发觉得有趣,联想到泽止那厮若知晓此事,不知是何等神色,更是忍不住想要将此事抖出。遂,旋即三步并作两步,也不待房中人谈完事就推门而入。

      喜色染上眉梢,狐狸眼中满是狡黠,抢在泽止开口前,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泽止,你家姑娘被人盯上了。”又道:“那么宝贝一封风月信,连碰都不让人碰,看来她也是动了心意的。”

      泽止依旧是那般泰山崩于前后左右而面不改色,只是桌下放在膝上的右手尾指微不可查的动了两下,反而是坐她对面的漱玉像是勾起了什么思绪,眉间折出细痕。

      储昭再接再厉:“从字迹看上去似乎是个正经人,一句‘留卿’于平淡中更显诚挚缠绵,依我看来,你家姑娘这类型往往最吃这一套。”漱玉想要开口,却被储昭拦下:“你是没看到她为那封信失神的模样,也对,跟个踏踏实实的凡人,的确好过一个登徒子……”

      “我觉得……”终于受不住忽然袭来的凉意,漱玉迟疑着打断储昭,话语却是十分果断:“那可能是秦卿写的。”

      这话一出来,储昭顿时色变,再听漱玉将事情一一道完,连色都没得变了,就见泽止似笑非笑望着他:“五坛。”

      被踩到痛脚,储昭咬牙:“两坛!”

      泽止云淡风轻:“六坛。”

      储昭切齿:“统共六坛,你全要了我喝什么?最多三坛,不能再多了!”

      泽止想了想,点头:“成交。”

      失去三坛从酒华仙那儿偷来的千年佳酿,对于嗜酒如命的战鬼来说,不可谓不是彻骨之痛。一边暗悔自己前些日子将此事说漏了嘴,一边又有些愤懑不平:“你既不爱沾酒,要这么多做什么?”

      “浪费。”

      “……”

      所以说,看热闹的心态可以有,挑拨离间不可以有,因为一不小心闹出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就是别人看你笑话了。

      然而,在储昭郁卒,泽止心满意足,漱玉无言以对之时,事情起因者却还在房里纠结着信中之意。

      信纸过了熏香,用的是上好封泥,为防有心人注意,面上只题了个鲜有人知的珍贵酒名,足见秦卿对这封信是何等看重。可是,就这般重要东西,又没有被人拆开痕迹,里面却只有一张简略地图,正红颜料在一处偏僻地方画了个圈,边上小小标志了一个“峥”字,其余地方倒是没什么特别注释。

      冥思苦想无果之际,沈眉宜正准备去找漱玉他们帮忙,开门就见泽止静静立在外头,看样子是待了许久,让她有些诧异。

      “你怎么在这儿?”

      “那口井里都是失踪女子尸骸,至于秦筝……储昭能感应出她就在府中,不过魂魄十分薄弱,可能是设了结界,别院被烧成废墟,附近没有结界入口。”他说这话时,眼神微侧,落在桌上那封信笺上,又道:“另外,瑟瑟和秦鸣也不见了,随侍都被下了障眼法。”

      难怪府上一片安宁有序。

      没注意到泽止目光,沈眉宜想了一会儿,把信纸拿过来递给泽止:“这是秦卿赶走下人前,托人要交给我的,今早才到我手里,她的字迹我见过,应该不是作伪。”

      正和漱玉并肩站在后头的储昭闻言,脸色莫名有些古怪,不过沈眉宜并没有多做在意,只是见漱玉慢慢凑上来,道:“这不是书房密道吗?”

      众人皆看向她。

      “我曾在秦筝房里见过,好像是秦府祖上曾遭大火,幸好有这条密道才保全一家人性命。”她神情颇为认真,听储昭凑上来,笑她是否记岔,更是沉下声来郑重道:“我是不会对生命含糊的。”

      沈眉宜都有些被惊住。

      碰了一鼻子灰,储昭立即转移话题:“那这个‘峥’字……”

      好在漱玉并没有动怒,只是瞪了眼他,继续说:“秦夫人喜欢男娃,怀上秦筝后就起了‘峥’字为名,结果……所以改字为‘筝’。”

      难道是在暗示这是秦筝被囚之地?但秦卿又怎会知道?

      显然,这个疑惑并非是她一人有,在漱玉说完后,储昭也立即发问。泽止杵在一旁若有所思,答话的依旧是漱玉。每当提起秦筝,她都有些激动,此刻更是直言“不论真假都要一试”。莫名的,沈眉宜觉得她和秦筝之间,似乎不是报恩那么简单。

      一行人商榷半晌,由泽止与眉宜一道进入密道,借由眉宜脖颈上那枚铜钱所蕴含的法力破除结界,漱玉负责看住府中下人,储昭则负责接应,至于时间,最终在漱玉执意下定在今夜。

      对此结果,漱玉当然没有异议,储昭纵然好战,但想想今日那三坛美酒,也就哼哼几声没说话,只剩下眉宜一个人颇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见过。”

      “什么时候?”

      “我扔给你衣服时。”

      随着眉宜越来越红的脸色,漱玉游走在二人间暧昧的目光,储昭装腔作势的清咳,登徒子泰然自若斟了杯茶,兀自喝了起来。

      当夜,月色晦暗,风声急急,注定不是个寻常夜。

      等到一切布置妥当后,储昭目送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黑暗里,就准备驻守在门口,回身却见一人垂着头推门进来,心下疑惑正待发问,就见她步步走到自己面前,低声时了句:“对不起。”

      这是……在每个午夜梦回间才能听见的声音。

      他看着眼前人慢慢抬头,记忆从久远恒古的从前呼啸而来,穿破冥泽深渊,渡过千百河山,越过斑驳时光,让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能。抬手想要拂去那人脸上泪痕,却听她混着哽咽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眼前突然一黑,那人面孔亦渐渐模糊起来……

      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储昭,那人哭着变回原来模样,立在原地出神了许久,最终走到机关旁将密道再度闭合。一室黑暗幽谧,她低着头小心翼翼从袖中拿出一只乳白玉镯,莹莹绿光缠绕其上,却显得有些黯淡。

      “秦筝……”

      且说另一厢,密道漆黑,陈旧蒙尘,饶是不掌灯火,都能叫人构想出此地是何等残破,更别提先前进来那一刹那,从前方幽深处猛然袭来那一股子寒意。然而这一路行来都未听到老鼠吱吱声,就算再怎么静若无人都令人心头不安,更是断定了此间定有古怪。

      太过于黑,才走过几步路,前面那人就被全然吞噬,若非还能听到衣摆摩挲声,沈眉宜都快以为此时只剩她一人了。

      她不比泽止,纵然并不恐惧于黑暗,可到底是个凡人,才走几步路就落下许多。倒也不是她愿意拖后腿,而是不知为何,眼前这个背影总让她觉得不太对劲。也确实不对劲,按照泽止素来德行,与她凑一块免不得要拌上几句嘴,若是遇到现下这种境地,更是早就注意到自己了,然而他此刻从容徐步,半点没有滞涩,恍若忘记有她这个人似的。

      越是往深处走,眉宜心里就越是猜测:是在置气吗?

      一直以来泽止之于她,都没动过怒,所以这个念头砰然冒出来,虽有些莫名其妙,倒是有那么几分可信。但她自问近来行事并无过错,到底是哪里惹到这尊神仙了?

      揣着满腹疑惑,她默默跟在后面,一个人闷着头踉踉跄跄向前摸索着行进,没想到就这么一分神,脚下不知踢到了东西,身子往前一扑,瞬间就撞入一身清冽气息里。

      “抱歉,我……”不是故意拖后腿的。

      话没来得及说完,气息忽而流动,歪斜着的身体被人扶住。

      原以为他会开口说些什么,哪怕是责怪她闹出动静,意外的是泽止像是被点了哑穴,只是扶着她一动不动。比并肩亲密,比拥抱疏离,略显尴尬的距离让沈眉宜想逃开,然而泽止却是不让。

      她轻声唤道:“泽止?”

      回答她的,是那扶着她的手慢慢顺势滑落,从掌心传来微冷温度,在闷热之中显得分外清晰。十指相扣那一瞬间,幽暗之中似有若无一声叹息,热气喷洒在她脸上,让本来就羞愧的脸愈发烫得厉害,往后缩了缩脖子。

      这些小动作悉数被人收入眼底,被以为是在置气之人仍旧保持缄默,盯着她脸上红晕不放,眼底一番变幻莫测。最终,他伸手抚上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庞,与黑暗相融的眼眸半眯着,猝不及防地在那墨绸般的发上轻轻一吻,鼻息间是浅浅淡淡木兰香。

      “走吧。”

      一手祭出夜明珠,一手牵尚处于惊愕中的人,一步一步,行得不紧不慢,但十分郑重。活像要把这条路当冗长岁月般,以为彼此相携着走过,到了尽头就能一起白头。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沈眉宜有些被自己弄得尴尬与羞涩,索性也没开口说话。

      至于泽止究竟怎么了,事后沈眉宜偷偷跑去询问储昭,后者不怀好意挑着眉坏笑:“男人也是人,是人嘛,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对劲。”说完,却见眉宜古怪地盯着他身后,他回身看去,就见一人立在不远处,衣白胜雪,唇角微翘。

      “三坛,不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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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泽止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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