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方知梦一场

　　“还要还……”什么啊，简直，不信任到一定程度了。
　　我在办公隔间里坐在休息，不经意就嘟囔出声音来了，修文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没事。”我乏味地咂了咂嘴，原本就和汤诗杰很不熟的，可是因为这件事情突然让我在意起他来了。他和汤诗文是龙凤胎虽然没错，可是这姐弟俩从我这个生人的角度看，完全没有察觉到有这样的亲缘关系。长得不是很像啊，修文曾经也这么给我说过，大概是异卵双胞胎吧，我胡乱猜测着。而且他们都各自有自己的生活，好像并没有非常紧密的关联一样。汤诗文是个典型的外冷内热型，第一次见她没看到一点热心肠的迹象，虽然说话客气又伶俐但总给人拒之千里之外的感觉。但是她私下的好友却都对她的人品一并得褒扬。说她是个既热心又细微体贴温柔的人，这样的评价我从李默那里听来时着实挺惊讶。
　　心想着看来还需要多多了解才行啊，我摇摇头感觉很麻烦，新进入一个小组总要做好融入的准备，赵颖并没有对我和修文的加入表示欢迎。但是我俩也不能每天都对着赵颖组的其他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吧，既然已经寄人篱下，对方就算摆出高姿态，我也只能为了不让自己太格格不入而强迫自己向他人示好了。和我的心态不一样，修文她一向都不太喜欢考虑这种事情，她依然不冷不热地做着自己分内的工作。不过她有个特点，就是在工作中便会自然而然地吸引他人，她出色的工作能力，那份认真到不但连自己的工作而且包括一起合作的人的工作都会考虑的态度，使得每次和她有过工作来往的人都会对她赞不绝口。这点从她手头上一直没有断过的组内大小项目和事务也能窥其一斑，赵颖即便对她颇有微辞，但是公私还是很分明的，两三个项目申请的本子下来，她便和组内的老师们慢慢熟络起来。我和修文的情况大不相同，不过幸运的是，我还算是个表面上很嘻嘻哈哈的乐天派，所以除了赵颖那种绝世奇葩组内关系也算融洽。果真这世道本来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
　　点到这里不禁想起前几天方案定稿的审批会，和我们竞争的还有几个其他小组。审批的专家是建设部下属的专项小组人员，他们对我们的每个方案都提出了锋芒毕露的问题。基本上很多想要回避的问题虽然在ppt陈述展示环节都巧妙地掩盖掉了但是最终的提问环节依旧被毫不客气地揪了出来。曾经有个学长告诉过我，要是做专项报告的审核，那一定要做好被专家暴风骤雨炮轰的心理准备。这样的阵势，如此剑拔弩张、毫不留情的态度，我还真是头一次体验。有些考虑不周的问题尴尬在那里连我都能听出那些评审人脱口而出的讽刺和嘲笑。作为现阶段赵颖组的人，我在听会席上简直有了如坐针毡的感觉。我看看旁边的修文，她脸红红的，紧皱着眉头，看来与我心境相似。不过即便是这样的气氛，赵颖作为汇报人依旧很淡定自然地陈述着报告没有丝毫的慌张，也没有显露出其它多余的情绪，很平稳地应对着每个审核环节。我在心里错愕着，明明平时常常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关键时刻却能这般临危不惧，处之泰然，不知怎地，看到这样的她在做着陈述总结时不经意用带着玉镯的手臂剥去滑落胸前的长发，气定神闲的定睛环视着各位专家，我心中突然升起对她的敬意来。参加审核的小组每个都要有代表上前报告，而赵颖这个人坐在台上开始汇报的一瞬间就把前面所有组都比了下去。那种非常的气魄和令人艳羡的表达能力，给刚工作不久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回头想想，其实我和修文打从一开始就没什么胜算吧，也许组内只是想锻炼锻炼新人，又或者想向我们展现一下公平竞争的氛围，才给我们那样的机会吧。真若是到了今天的场合，我和修文谁还能保证可以像赵颖一样这么完美的发挥呢。
　　赵颖组后面是和我们同系的刘凯老师组，在这之前我对他们组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但是系里的人都说刘老师是个厉害角色。这次也是他本人前来参加，我聚精会神地听着，可是越听越感到奇怪，方案中竟然出现了有些连我这样的新人都会察觉到的纰漏。这样的小漏洞三番五次的出现，我皱了皱眉，侧耳问旁边的修文：“他们不是很强么？怎么感觉不出来呢？”修文也不解地摇摇头，结果坐在我身后的汤诗文答话了：“他是很会拉横向的老师，你懂了吧，听说自己还有公司呢，厉害的地方不一样。”我回头看向诗文，她微微笑了一下，眼里说着意味深长的话。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以前就听说很多学生喜欢读刘老师的硕士，因为有利于将来找工作，并且刘老师对自己的学生总会照顾地给些补贴经费之类。我回望了一眼修文，她抿着嘴没有吭声，果真是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活法，我在心里感慨着。
　　“何岑夕！”正当我回想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简直像传唤一般威严的声音。我无奈又紧张地迅速“唉”了一声胡乱应付着赵颖，心想这位姑奶奶又什么事啊，好好说话不会啊。正走过去，看到汤诗杰也立在她的办公桌前，他扭过头目光扫过我平淡地笑了笑。说实话我对他的这种平淡地友好很没辙。可以说我并不喜欢没事干跟其他人打招呼的客套方式，充其量也不过是对生人偶尔摆个手之类的，但是汤家这对双胞胎这点让我很抓狂。他们总是很友好地打着招呼，不论是否熟识，皆是如此。我只好每次都无一例外的送上尴尬而牵强的笑容，多明显的不合拍啊，我在心里叫苦跌跌，麻烦你们下次能不能不要再理我了呢，反正也不熟。但是下次又会看到他们锲而不舍的招牌式微笑，我有时甚至怀疑他们只是用微笑做武器，武装起自己真实的想法，让别人看到的都只是幻想而已，没准他们根本不在乎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吧，招呼的内容可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仪式。
　　我在心里琢磨着，赵颖却离座快步向打印室走去，我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进去正纳闷，却发现对方旋即转过头来劈头盖脸训斥到：“还愣着干嘛，过来啊。”
　　“哦。”我呆头呆脑地应着，从她桌旁离开。她桌角下堆叠着很多成盒的打印纸，我由于走的太急忙没有注意到，脚边在盒角上一绊，就这么一个列跌跨出去了。
　　“啊！”身体虽然倾斜过半，但是终于脚下赶上了速度找到重心没有丢脸地摔在地上，可是超级大声的惊叫早已传遍整个办公间。我的天……好想赶紧消失吧！我在心里低声哭诉着，双颊烧的火辣。
　　“噗，哈哈……啊，抱歉抱歉。”没想到还没自我遁形身边这个汤诗杰就笑了起来。
　　我在心里一边怨着该死杀千刀的汤诗杰，一边故作镇定地冲他笑笑：“真是不好意思，见笑了。”
　　这边刚说完，就又听到赵颖在打印室里的传唤声：“干什么呢，还不过来！”
　　“啊，就来！”我一瘸一拐地朝声源走去，心里想着老佛爷您今儿出门没吃药吧，再让你说我，再说，再说，儿子骂老子！在经过凄惨的阿Q思维转换后，我终于可以舒心地面对一切来自赵颖的暴风骤雨，这种精神胜利法总算让我可以逃离她的魔爪。
　　我微笑着看向她，心想着还有什么统统放马过来好了，结果她望着我突然就停住了：“你傻笑什么？”她狐疑地问。
　　“啊？没有啊。”我辩驳着，总不能告诉她我笑你是我儿子吧。铜铃一般的猫眼扫了一下我，竟然低头开始迟疑地检查着自己的穿着：“明明不对头……”
　　我有些诧异地望着她，没料到老佛爷也有心虚的时候。真是奇怪了，不对头的明明是你自己吧，到底是怎么了？经她如此欲盖弥彰地提醒我反而在意起来了。要说今天赵颖的打扮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除了一贯精致的妆容和首饰，那就是这套连衣裙我没有见到过。粉色的麻布底料又是蕾丝又是雪纺透着明显装嫩的森女风，不像她平时的女王范啊，确实很奇怪。
　　我盯着她发呆，对方立即瞪了我一眼不自然地叫着：“汤诗杰，赶紧，你教下她怎么办！我就不去了，你全权负责。”
　　我听得一头雾水，汤诗杰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嚯”地就把横在打印室的大叠资料整理好，抱着它们又换上严肃的表情：“你跟我来，咱们最近要出差。”
　　“什么？出差？”
　　“对。”他把东西在会议室里摞好。
　　“为什么是我啊？”我天然地问。
　　他愣了一下，脸上迅速闪过一层揶揄的轻笑：“因为现在大家都很忙。”
　　我望着他，羞愤之余又多了一丝不解，平常这么客气的人，为什么每次说到正事的时候都能如此让我感到针针见血呢。
　　“那你不是也一样么。”我小声的嗫嚅着。
　　声音传到他耳里，对方明显地微皱了眉头：“赵颖要派我带你去，她说我能管住你。也不知道哪里判断来的。”他苦笑着。
　　我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其实赵颖是对的：“她说的没错，因为我觉得你很强，给我感觉跟修文很像，我相信你们的判断，我对自己都没有那样的自信。”
　　他稍显惊讶地望着我，张了张嘴，最后只附上了一句“谢谢”。
　　跟汤诗杰相比，我明显只是个愣头青，但是得益于他客气的为人，我并没有感到他有盛气凌人的气势。并没有摆出一副前辈的样子，他只是吩咐好我做什么以后开始一言不发地整理刚拿出来的资料。我在他身边帮着忙，大大的会议室就我们俩个人默不作声的工作着，像两台没有思想的机器。虽然心里不服，但是却很清楚他是个工作能力很优秀的人，每次他认真投入的样子总会和我心中修文的身影重叠，不知不觉得就生出钦佩的心情。但是又意识过剩的回想起一无是处的自己，失望的同时，就会盘根错节地在心里滋生出嫉妒和抗争。不甘忍受落于他人，正因为是同龄人中自己想要赶超的目标，因此比较的同时也就更加变本加厉地重视自己的存在，放大自己的不足，到头来身心俱疲。我这样想着，又感到沉重起来，于是把资料放在桌上，为了调整状态，长吁了口气：“我想去倒杯水喝。”
　　“哦，好。”汤诗杰依然忙碌着，随意答应了一下。我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哪里会有人注意到你呢，拘泥于自己的不堪、失败和自卑，这些统统源于和他人相较，可是别人不过在过着他们平凡的生活而已啊，我却这么严阵以待、锋芒毕露地把生活看成战场，充满着敌意和对抗，在这样的心境下我能开心吗？即便在证明自己之后能够感到不再迷茫吗？果真人活世上谁认真谁就输了。
　　我转身向外走去，却听到屋里响起汤诗文平淡的问话：“你喝咖啡吗？”
　　有些意外地，我扭头去扫了他一眼：“不了，咖啡和茶我都不碰的，影响睡眠。”
　　“恩？是吗？少见啊，现在大多数人估计都是就算喝了咖啡也会在3秒内睡着的吧。”
　　“我不一样……”我淡淡地冲他笑笑。
　　他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你……跟我原来了解的不太一样了，原来神经这么纤细，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呢。”
　　听到一个近乎陌生的人正中靶心的评价，我心里一惊，但是立马打起了哈哈：“那估计不是，我神经大条那是公认的，也许是因为早上总是睡懒觉所以晚上就成夜猫子了。”
　　本来以为他还会反驳什么，但是对方已经抽身而退，他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泡咖啡。”
　　“不用客气了，我不喝的。”
　　“我自己做的味道不错哦，过着村没这店，你不想试试吗？”
　　“呃……好”，我在心里怀疑着，倒要看看能有多美味。
　　事实证明，汤诗杰是不打无准备的仗的，这是在我喝了一口咖啡后的感想，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的说。寂静的会议室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一种放松的惬意心情油然而生。隔着会议室的玻璃，屋外落着无声的细雨，到处都湿哒哒的样子，我顶不喜欢衣服被打湿后贴在皮肤上的黏腻，总让人感到窒息。初夏的哈市还是会有些阴冷的，我抱着杯子，手心里的温度提醒着我和外界实属两个世界。蒸腾的热气不时扫过我的脸颊，暖暖地便生出了淡淡的困意。这咖啡好奇妙，竟然让我微微地有些发倦。
　　大脑正神游的时候，旁边的人忽然说话了，吓了一跳，“我姐小时候学什么都很快，她非常聪明，我虽然是弟弟总被家人宠，却也明显可以感到自己和她的差距。有了这样的榜样，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追逐她的背影，可是后来才发现这样只能越来越迷茫。你有想要追寻的目标才能走得坚定，做别人影子的人永远都没有机会认识自我。”
　　我呷了一口咖啡，呼出一口气抬头正正的对上了他的眼睛，茶色的瞳孔，一如他柔软的头发带来温暖的感觉。他这样淡淡的微笑着，眼角轻轻地弯着弧度，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好像没在看我，好像是透过我投射到了好远好远的地方，用他那样的眼神像能融化一切一样地包裹了天地。内心动摇起来，难道我先前对他的认识是错的吗，我以为他根本不会把别人的情绪放在心上，他的话不论是不是因我而起却切实让我感到了丝丝暖意。
　　暮然地，我好想从那双眼睛里读取他的故事，萌生的好感和好奇心在疯长：“那你觉得找到了吗，自己追寻的目标？”
　　出乎意料之外，一片阴翳蒙在了眼眸上，他没再看我，转头看着窗外说：“大概找到了，不过很多事都在预想之外。”
　　“什么意思？”
　　“你试着寻找后就知道了，也许。”他依旧没有回头的在落地窗前给我留下了稍带神秘的剪影。
　　我看着他，与其说是看着，不如说是被吸引住了。有点单薄的身体，白色衬衣，袖口的地方整齐的被挽起露出手腕的骨节很干练的样子，非常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咖啡杯。啊，啊，原来他的手有这么漂亮啊，我在心里不禁感慨，好想摸摸看……想到这突然就愣住了，咦？我在想什么啊，开玩笑吧，我是变态么……打住打住。我喝了好大一口咖啡，调整了一下情绪，抬眼又看向他，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像隔着遥远的距离，心里旋即蔓延出了莫名的失落和不甘。其实我真的并不了解他，完全不了解，说着汤诗杰为人客套的自己其实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总是打着尊重他人的借口不去关心别人的生活，自以为老成的认为大多数美名其曰的朋友不过就是互利互惠的关系，我宁可不要这样的关系，闲的自在。这么多年都在自己小小的圈子里活着，波澜不惊，既不想让多少人了解自己也不想费心去了解他人的我，看着他突然生出了强烈的愿望。
　　“我说”，我开口对汤诗杰说，“我好像并不了解你呢，作为合作关系，我们互相了解一下吧。什么都可以，爱好、兴趣，喜欢的书籍，运动，音乐，喜欢的城市，各种各样随意，还有像喜欢的食物，喜欢的动物和人之类的。”
　　他有点怔怔地看着我，反应了一会，突然有点无奈地笑了：“这是什么，小学生的自我介绍吗？你这人挺有意思，有的时候特别直白有时候又十分内敛。我实在是不知道你大脑的回路是怎么长的。”
　　我听着他的评价笑嘻嘻地说：“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啦，就当认识个朋友，我很欣赏你，你就说行不行啦。”
　　“哈哈哈，行，警察先生，你要我怎么汇报就怎么来好了。”
　　“好，说定了。”我冲着他憨憨地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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