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兮

作者:人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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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千里(八)


      “并没有感到有什么特别,是不是?”
      看梁徵一人悟了半日,似乎仍不得掌法之要领,烈云扬声问了一句。
      梁徵转身过来,诚实地说:“是。那火毒之力,实不知从何而来。”
      “魑杀掌不是我所创的武功,而是天魔自己私房功夫。她擅长使毒,若没有她那一手,这掌法不过平常。”烈云点头,“你知道她所用何毒?”
      “晚辈不知。”
      “过来。”烈云叫他。
      梁徵依言走近。
      “魔教的武功,不是人人学得的。你们师兄弟苦练这么多年,可及你师父一半功力么?”烈云道,转头又问谢欢:“你有碗没有?给他一个。”
      谢欢起身去里面找了自己平时喝茶的茶盏来,梁徵接了。
      烈云挥手叫梁徵端近,在茶盏上方伸出手,指甲划过掌心,划得深,眼见着血珠立刻滴入盏中。
      虽然不解烈云之意,想着自己平时的用具沾了别人的血,以后是用不得了,谢欢不舒服地扭开头。
      “前辈……”梁徵也是不解。
      烈云不言,握拳压紧伤口,使血液一直缓慢滴下,到刚好覆盖了碗底,才收回手掌,命令梁徵:“喝了。”
      梁徵没有马上依令而行,问道:“这就是承天教入教的仪式?”
      “并不是仪式,我从来没有叫什么人入我教,他们要那样自称,我也懒得管他们。饮过我血的人,之前只有两个。”烈云说。
      他不用说是哪两个。
      谢欢好奇地伸手,要夺了茶盏去看。梁徵只是缩了缩手,烈云直接把谢欢的手扫开:“你不要跟着闹。我的血天生与众不同,你要沾了这点毒,能要了你的命。但梁徵内功修为尚可,要能消解毒性化为己用,对他内功反而会有助益,更能运用这毒性发挥掌力。”
      “你说阿犰当初还小,他难道也饮你血学这些奇怪功夫不成?”谢欢带着抱怨问。
      “他倒是想,小孩子我理他作甚。”烈云道,“他多半是……”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住了。
      “你是说他喝了他姐姐的血?可听容松说,他娘都死了十年……”谢欢也一惊。就算天魔教过阿犰此掌法,但他若早已练成,何以近年才现于江湖。若是近来才成,那岂不是……天魔的儿女……
      烈云面如寒霜,并不再说,只盯着梁徵。
      梁徵早在连羽说容蓉与容松失踪时已想过种种,现在虽然也明了烈云与谢欢所担心,反而不觉惊跳。
      既然不饮血不能习掌法,梁徵将心一横,仰头饮了。
      “你今晚静坐化解这毒,不可大意。我先回宫,明日来看你。”烈云从椅上起来,又转身对谢欢说:“我会向陛下禀明,你再帮我一回。”
      “你要我再去氓山?”谢欢明白。
      “我在宫里等阿犰和荀士祯会不会来,敢来一个,我杀一个。”烈云冷笑,“姓容的两个要是活着,也就罢了。要是死了,你且……”
      “要是遭了不幸,我替天魔姐姐好好葬了他们。”谢欢懂得很,“我有个小条件。”
      “都随你。”既然说清,烈云就不停留。

      梁徵端坐运功了一整日。
      果如烈云所言,这毒血竟能化为己用,攻成之时睁开眼,原来又已入夜,烈云已坐在他面前。
      “前辈。”梁徵长出了一口气。精疲力竭,又好似破壳重生一般,体内竟似可以涌出自己也不可相信的强大力量。他刻意忽略这力量带来的怪异感觉。练武当然要为了变强,但忽然变强,只让人觉得忐忑。怪不道说承天教是异端,这等办法,可不是魔道。亏了烈云这天生妖邪之功。
      “这就成了?你果然是个好料子。可惜竟拜了荀士祯。”烈云稀奇地道。
      梁徵不悦,因有事求他而一时面上不表,只口里改过,“晚辈有幸曾得师父指点,对此类关窍能通一二。”
      “站起来,我教你剩下的掌法。”烈云退开一步。
      谢欢倚门看着,碧纨也还在他身边,也许因为被烈云这不速之客乱了庭院,正又是惊疑又是愤怒地看着院中情形。

      学会,倒是果真不难。
      烈云自不要求他打得怎样,会了就是。梁徵演给他看一遍,一套没有演完,烈云已消失不见。
      梁徵也不怎么想深练这门功夫,学完这就要走。谢欢出言挽留了一句:“眼下我也要出关,尚能与你同行一段,不如明早与我一同动身吧。”
      “你一人去?”梁徵见他果然只带了一点东西,“去氓山的话……容氏姐弟与我派交好,既然师弟说他们失踪,师父一定已经已去打探。”
      “烈云信不过别人,何况我还要再探枯雪湖,不能让别人看见。”谢欢摇头说,“别担心我。”
      若是无事,也好再护送他一回,但连羽之事也不能太拖延,斟酌之后梁徵只得同意,“明早我与你一同出城便是。”

      这晚因碧纨没有先睡下,便坚持不能叫客人没有床歇息,梁徵实在无法叫姑娘家去外头书房地上将就,也就勉为其难地自愿在谢欢处挤了去。
      谢欢这回乐得没开口,梁徵上床去才感到他在忍笑。
      梁徵没怎么用力地推推他,“笑什么?”
      “笑我们女佳人治得了你。”谢欢原本朝内侧躺着,这时转过脸冲他笑,眼睛里是亮的,还要打趣下去,“贤弟可曾婚娶?”
      “不曾。”认识这么久从未提过妻室,自然是未曾,明知故问就不是真问。梁徵背向他斜着躺下,紧靠着床沿,就差一点能掉踏板上去的位置,不愿挤到了他。一躺下就闭上眼催自己入睡,只怕谢欢说个没完,把自己当了碧纨的好人家。
      “聘是聘过的了?”
      “没。”谎话还是说不出。
      感到谢欢没有在笑了,很乖顺地这么隔了一线距离,一晚上再没来吵他。

      头天梁徵运功时谢欢把什么都交待过了,一早就直接出了城。原本梁徵担心谢欢不擅骑马不便同行,但谢欢居然就上了马,提缰带鞭似乎已经熟练的样子。
      果然是过了一年多的缘故。
      都是急事,不能并辔缓行,一路奔驰没怎么言谈。大半日后该要分路了,梁徵不开言,默然陪他走了一段,谢欢才先勒了马。
      梁徵也就停下。
      “你早该往那边去了。”谢欢说,指着不同于自己马头前方的另一方向。
      “我自然会去,一路小心。”他都识破,梁徵就不纠缠,但忍不住又叮嘱,“你长得太好,荒郊野岭避着些歹人。还要提防山间猛兽,不可大意。”
      谢欢拍拍腰间无双剑,“遇见有事,就拿剑出来提醒人不要得罪梁少侠?”
      梁徵点了头,“可以。”
      “那么再会。”谢欢要再度鞭马,梁徵暂时拦了他马头。
      “我完了师弟的事,就来此路寻你。”
      “不用,你来了我倒不好。”谢欢叹气。
      不放心他独自出行,梁徵想到时候总要尽快去找他的,口里却不说了,驱马让开路,让他先走。
      谢欢伸手拉了他一把,握在手臂上。用力太过,梁徵吓了一跳,怕他失去平衡而忙止住马匹。但谢欢只是看他一眼,迅速收回手去。
      这一眼刹那便低下去了。
      “为兄先走一步。”他低头笑着说,纵马而走。
      这临去一瞥似有万语千言。梁徵不知何意,只觉谢欢近来颇不寻常,因此迷惑而担忧,目送他远去,才调转马头走了自己的方向。
      心头疑虑,先是慢行,几步后才策马奔驰,仍是思考不定。

      贤弟可知为何常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贤弟可曾婚娶?

      聘是聘过的了?

      电光火石之间,似是无意的闲言忽然串连。
      梁徵被自己的念头唬得如被人当头一敲,人在马上晃了一晃,醍醐灌顶。我懂得的,我……
      他临去秋波那一转。
      这是哪里说起。
      荒郊客栈中惊鸿一瞥,千里同行胸背相贴一刻,醉湖双月之间,桃林繁花之下,临水一叹。
      他与我同为男子。
      可他对我竟有此情。我又何尝无心。
      心念急转间,从又惊又忧中,居然生出欢喜来。这欢喜的苗头一发,便迅速生长蔓延,撑得满心鼓涨再无其他感觉。
      他与我,我同他。
      恨不能拨转马头往谢欢的去路追去,但各有要事在身何须急于一时。
      我是知道他了。
      待下回相见时……
      道上四下少人,梁徵心中陡然快慰,只觉以往对谢欢所有不解似都解了,心中一轻,即使仍有其他重重烦扰,亦不挡此时之喜,竟不禁向天长笑。稀少的几个路人神色怪异地看他策马狂笑飞奔,他已浑然不觉。
      只道半生之中,未尝有此刻这样快活过。

      禁宫清明。
      烈云坐在醉湖之畔。
      “荀士祯果然是个胆小鬼。”有人在他身后说,话音未落,烈云已经转身,掌心按在他的天灵盖。
      烈云并不说话,掌心就要吐力,命在顷刻,那人急忙喊了出来。
      “你儿子还活着!你杀不得我!”
      烈云手底缓了一缓。
      “你要杀了我,天底下就只有荀士祯知道他在哪里了!”那人继续喊道,“我去问了姐姐的女儿,当年你的种只有姐姐能救。她已经告诉我!”
      “哦?那我直接去问她女儿岂不方便,何必留你性命?”烈云姿势不变,将他牢牢压在掌下。
      “她已经死了。”那人说,“所以你只能问我。”
      不似被胁迫,烈云眼中只是森然,而后并不再迟疑,一掌拍下。

      连羽还活着。
      柳宫海、扈怀等江湖名流都闻讯来了华山查看,千方百计试过了,对如何让昏迷中的他醒来束手无策。甚至感到他还活着就是难以置信的事。
      “承天玉你放心,没让别人近小连身,谁也看不到。”
      水瑗出来迎了梁徵进山。
      “师弟如何?”梁徵疾步行走,“还有容姑娘他们,可有找到?”
      “小连这么命大当然死不了。但火毒往头脑心脉侵入,师父担心救过来也是活死人一个,这几日未离小连,运功强护住他心神。”水瑗虽在急时,也不露焦急之色,“你去大内了?”
      梁徵默认。
      “山上许多外人在,过去我帮你拦着,你跟越岫过去见小连。别担心。”水瑗说,“此外,容妹妹他们还不见踪影。”
      “只怕是……”梁徵想起烈云所说。
      “如今说还早了些。”水瑗说,前面看到坪上仍聚着的江湖众人,把梁徵往角落越岫那边一推,笑脸迎上别人。
      外人只道梁徵也是闻讯从山外回来,越岫几个却是看着他是特意下山的。荀士祯不在场,越岫径直把梁徵带去给连羽歇着的地方,水瑗就留外面拦下再要跟去看的其他人。
      越岫把梁徵带去了琼台峰。
      二师兄寡言,水瑗不在时外人难以同他交流。与二师兄同路总是无话。
      过去见荀士祯所处洞府中,果如水瑗所说,师父正伸掌贴着连羽的背,为连羽运功。师父这时候还在华山,显然是没有打算去皇宫与魔教那人会面了。
      “师父。”梁徵赶上前去跪下。
      荀士祯调整内力,缓慢收掌,“你回来了。”
      “……弟子已学得魑杀掌。”
      “是么?”荀士祯睁开眼,他不发脾气,仍只是淡淡盯着梁徵,“那魔教教主,果然还活着。”
      “弟子愿试试为师弟解毒。”
      “我已护着了他心脉。”荀士祯说,不急于盘问魔教诸事,以眼神示意他近前,“不必害怕,你来。”
      越岫要退出去。
      “越岫。”荀士祯叫住他。
      越岫垂手站立。
      “送信给乔子麟,叫他速速回山。”荀士祯说,“也许不久之后,山上会有大事发生。”
      越岫点头便去了。
      “大师兄现在何处?”梁徵随口问了一句。
      “他在何处,为师早是管不得。但若华山危急,他亦没有不归之理。你休得分心,救人就是。”

      谢欢在枯雪湖旁找到当初以天魔印伤人的位置。
      自那日受烈云所托前来,已过去一年有余。
      天魔印并不是暗器。只是开启承天教机关的钥匙。枯雪湖底即所谓承天教曾经的老巢,是用奇诡机关法术打造的秘地。曾经关闭三十年,直到一年前曾被他打开。
      原本烈云请他去到这里是为了确知这里的秘密仍被封存。但因为在此遇到武林中人,未免担心会被察觉入口的存在,不得已发动机关将他们重伤。
      那时候紧急之中只是把这里关闭。虽然当中机关巧妙,仅仅是不为人知都叫人觉得可惜,但看到的时候,其实是打算要彻底毁掉的。
      至少一年前青皇的命令就是毁掉它。
      谢欢取出天魔印来。
      柳宫海寄存在薛雚苇手上的魔物,并不像柳宫海想的那样神秘的东西,并且有宫中旧工匠在,很容易复制。
      他继续帮助烈云的小条件,是知道真相。
      枯雪湖底沉睡着各门各派前辈枯朽的尸骨,并不是与承天教教主烈云同归于尽而死,而只是被困于这湖底,落入承天教主掌中,再无法逃出生天——承天教主与先皇的协作。大内机关高手打造的人间阴曹,烈云将他们吸引到此。然后这大门再也无法从内打开。
      他一人在湖底等待,独斗群雄。
      天魔早已脱离承天教离开,地鬼早已背叛。
      可他一人便天下无敌。
      那些死去的人们曾经不把禁宫中的皇帝放在眼里。
      甚至这么多年后,他们的后辈仍以为他们是舍身取义,已将魔教教主杀死于枯雪湖秘地。谁知湖底沉眠的尸骨全是无头之躯。他们的首级被取走,用作宫中藐视江湖的笑谈证据,连同他们随身的至宝,如今不过宫中玩物。
      如果他们的后辈们知道……
      阿犰想要放在青皇枕边威胁的,就是人们会知道。如果阿犰还记得他小时候发生的事,那别人也许也从他口中知道。
      烈云只知三日之后有人打开石室把他放出,却不知连同他在内,先皇帮助他建出枯雪湖底石室的目的,就是一切可以无声无息地毁灭。
      谢欢跳入水中。
      如果青皇没有说错,一年多前他就应该找到机关的另一部分使整个石室瞬间崩毁——先皇并不需要让烈云活着。
      但先皇还是命人来打开了石室。直到他驾崩数年,烈云仍然留在皇宫之中。
      谢欢在冰湖中找到他想要的机关。
      枯雪湖依然平整如镜,但片刻后,湖心突然卷起漩涡。
      地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应该就真的永封湖底了罢。

      梁徵走下琼台峰。
      连羽应该是无事了,师父师兄方才都没在旁看着,他也就顺手把承天玉取了回来。若是师父往后不问也就罢了,若是问起,再想话说。
      水瑗在外面等着,看他出来,就转过身来,“好了?”
      “我已尽力。”
      “承天教武功是什么样的感觉?”水瑗愉快地问,好像他学了魔教武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梁徵思考了,然后说:“我们的武功像是熟练掌握的一种方法,他的武功则像是血脉中的本能……哪怕他没有教过我的,我就是知道怎么做。”
      水瑗新奇地望着他。突然出手。
      此时手中无剑,就只是几路擒拿。水瑗颇擅长空手擒拿,动作极快,哪怕梁徵几日之中功力激增,居然也难挡他的几下错手,七招之后,被他控制了双手手腕。
      “不错,你以前一招也闪不过我。何况还是在你刚刚运功劳累之后。”水瑗似是赞许。
      “并不劳累。”梁徵说。
      也不知道怎么手腕一动,竟从水瑗的控制中脱开。
      水瑗看了看自己的手,“果然厉害。”
      “因为并不觉得是动用内力,而是像走路,说话,普通的做一个动作。”梁徵解释,“我为师弟解毒的感觉,就像伸出手从他经脉里掏出什么东西一样。”
      水瑗越发新奇地笑道:“真让人想试试看。”
      梁徵没有说出烈云的血,转头四顾,“师父呢?我要去向师父请罪。”
      “请什么罪。柳宫海他们不是还在么,你要当着那么多人跟师父说你去学了魑杀掌?这不是逼师父清理门户?”水瑗笑着拦他,“师父既然没说什么,你自己先什么都不要说。好好待在山上别再惹事。你是为了救小连,师父会处置你的不会是去学魔教武功,而是之前果然结交了魔教余党。但听师父的说法,在把教你掌法的那人干掉之前,都顾不上处置你。”
      “可是……”
      “还是你又想下山了?”水瑗完全洞穿他心思。
      “谢兄一人去了关外。”梁徵不掩自己担忧。
      “越岫说,”水瑗报起越岫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灵通的消息,“谢铭和青皇有些不睦。朝廷里早晚也会有大事发生,你现在早些和谢欢断了关系的话,抽身还不晚。”
      “朝中之事我从来不问。”梁徵说,“但谢兄不能出事。”
      感到他说起谢欢时口气有变,水瑗惊奇地看着他。
      半晌,水瑗说:“虽然这件事与我们江湖无干,你从来不问当然没错。但是我想,如果你真的想保全谢欢,你应该让他远离那边一切。不过……”
      他难得言语发涩,梁徵便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也许,其实我们都在一个江湖里。”水瑗说,“魔教教主如果还活着,华山之上,也许也要不再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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