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奥之樱花宣言

　　右大臣府，书房外。
　　百合贴在窗边，听里面右大臣清流与她后母明石姬谈话。

　　谁知会这么个变故？
　　明石姬见丈夫不慌不忙，心中惊吓少了几分，左不过自打耳光，尴尬认栽罢了。

　　清流不看那晦气的妇人，眼皮子不抬的说：
　　今上那边早就知道信儿了，明日就下旨放阿兰回家。

　　为什么？
　　这次的手御，平治知道一定不依的。安抚一下吧。今上永远站在强者这一边。
　　那我们怎么办？
　　他自家的火上房，成不成都是笑话，呵呵，那个幕后操盘手到底是谁？
　　右大臣只听说是内讧。

　　明石姬摇头：
　　她口风那么严，这事又不好打听的，反复捉摸相看，周围的人又都不象。
　　你与她那么近，这个事也是她与你商量的，怎么就不知道个大概？
　　不想夺权，只想出逃，应该不会是什么权贵。
　　不是早上发的启动信号吗？那人应该就在山庄，接人的时候没见？
　　说的就是啊，只看她一个人和贴身的小丫头，叫待宵的。
　　里面没有男客？
　　五六十家丁，包括总管。还有那个新进的武官，叫熏的。
　　难不成是他？右大臣说完自己也摇头。

　　您去说评书得了。怎么会？那孩子也就十六七的样子，胡子还没长全。再说是他直接把夫人拿下的。
　　什么拿下？
　　唉，出手狠辣啊，从半山坡的台阶推下来的，夫人小产了。
　　怪不得菊花宴上平治那么维护？
　　义子，扶植的亲信。
　　她这也是报应。
　　可不是，当年隐准为她白白死了。

　　里面忽然不说话了，又过了很久。才听到明石姬的声音。
　　老爷，我口没遮拦，该死的紧。
　　退下吧。这事休再提。

　　第二日晚间，明石姬卧房。
　　她正在整理藤壶给她的一箱珠宝，听有人敲门，叫侍女去开门，她把珠宝推到床下的暗格里。
　　进来的却是百合。
　　二小姐来了。
　　明石姬亲近的迎上去。
　　百合也不言语，只是冷笑，一脚蹬上床，坐定，用小指敲那床底。
　　明石姬只是心惊。

　　过几日是隐准哥的十周年忌日哦。
　　是啊。亏你记得。
　　十周年了也不让进家庙吗？
　　老爷一直也没脱口，家祠里是一直祭拜的。
　　听说墓只是个衣冠冢，没有遗骨的。
　　他去世那年你才六七岁，还小，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怕你跟着难过。
　　现在，我想知道。
　　百合一撩床下，那个百宝箱的暗格口还没有压严，露在外面。
　　明石姬心下只是冷笑：这个是威逼吗？也太小儿科了。
　　还有，告诉你谁是她的情人。
　　明石姬眉毛一挑，她没想到威逼后面还有这么大的利诱：
　　今晚月明，去花园走走。

　　右大臣府后花园小亭。
　　夫人茶道了得。百合赞道。
　　比不得当年的藤壶紫衣。明石姬用茶扫一扫，从容递给百合，你不是要听她的故事？
　　她生来就这么四书五经样吗？
　　五官看不出悲喜，象泥菩萨？
　　嗯，贴切。还有，装好人，像奔丧时扎的纸人，假。
　　她对你不错。
　　对谁都那样。全是机心。

　　呵呵。她是有点憨痴，小时就这样，但没现在这样木讷。
　　小时也长的也不起眼，属于那种跟在人后的鼻涕虫。
　　哥哥的眼睛有问题吗？
　　哈哈，我曾经也这样想，很多人都这样想。那么完美的人怎么会……可是年纪越大，越明白。
　　明白什么？
　　人这辈子，真正活着的也就几天而已。隐准只活过三天。他们彼此见面的那三天。
　　三次都是在大内，都是八月十五，天上都有这么一个大月亮。

　　百合抬头，看头顶的那个月亮。奇怪，唐诗宋词和歌那么多描写月亮的，都没用上这个大字，大字看似也太俗了。
　　第一次见隐准11岁，我10，藤壶8岁。在大内花园。你对哥哥有印象吧？
　　很模糊，高高的个子，跟我一样漂亮，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让人不敢亲近。

　　隐准是大夫人生的。大夫人自尽那年，他五岁。然后就被送到大内陪太子，也就是现在的今上侍读。怎么说呢，两个人在菊花宴上一出现，天上的星月都黯然失色了。从小是贵族化教育，教养礼数都是表率样的人物。自小又死了母亲，母亲又是那样死的，所以话特别少，沉默中却总是平和的微笑，威严又很亲和，天神样的。

　　那天他和太子还在内殿赏评唐诗。内殿大理石地面两排歪歪扭扭的脚印，然后面前就出现了一张咧到可以看到全部牙齿的大嘴在嚎哭，一对兔子牙，满面的眼泪。一只湿淋淋的手拽他的大衣下摆。
　　那个五官拧巴在一起的孩子就是藤壶紫衣。今上说，声优里没一个人有她的金嗓子，大内瓦顶都发颤的要掉下来了。
　　明石姬的脸上蒙了一层大月亮的温柔光晕：
　　逝者如斯，物是人非啊。

　　他帮她下荷花池捞被风吹掉的凉帽，帮她换上干净的鞋子，擦干净眼泪，还唱歌谣给她听。
　　隐准对每个人都这样，他做人太完美了。
　　但紫衣是那种话多得没完没了的人。多到什么程度，在树下避雨无聊吧，她会拿根小棍给你讲蚂蚁搬家也能讲上一大天去。
　　那晚，也是这么个大月亮，一个孩子不停的叽里呱啦，一个就静静的听，时不时的清笑。
　　我印象里没见隐准大笑过。
　　后来，我问紫衣都讲什么。
　　她就说：我告诉哥哥，我爱天上那个大月亮，她没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她永远看着我，永远，看着，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百合抬头看天上的那个月亮，她也在凝视她吗？她也知道她在凝视她吗？

　　第二次见是三年后。那年老天皇薨了，今上悲痛不能解，就叫一班发小陪着散心。
　　几个孩子在一块还是会轻松开心一些吧。大家都各自准备了礼物。女孩们会矜持些，会把给谁的礼物用手信装好让侍臣送到那人手里。
　　天皇的礼物收到的最多。
　　其次就是隐准。十四岁了，还没有心上人，长得更加忧郁俊美了。
　　就有人促狭说，让他挑个心爱的礼物出来，然后请那个做礼物的跳支舞。听后女孩子们的眼睛都是亮亮的。
　　好多好看的手帕玉器什么的，他都没选，手里拿的却是一个布偶，那布偶小丑样的，还穿着花裙子，嘴歪着逗人直笑。
　　今上奇怪入选的原因，隐准说：看着心疼吧，只不知是谁做的。

　　然后藤壶就站起来，大家都笑的不行。因为她和布偶一样，有一对兔子牙。
　　然后，就听她说：
　　谢谢大月亮，谢谢它给我们明亮的光，美丽的诗和甜甜的月饼。但他总是沉默不语，把所有沉重都埋在心底。是因为那里没有人也没有风，可以留住记忆吗？

　　藤壶长大几岁，模样没变，性格也没变，还是象小时那样几里呱啦的话多，但不知为什么因为她的这些几里哌啦，我还记得那晚的大月亮，就在她的头顶，格外的圆和明亮。

　　布偶是挂在庭廊间，每日对着月亮的，她说，面对滑稽的布偶，月亮就不会寂寞了吧？
　　百合急着问：哥哥请她跳舞了吗？
　　明石姬轻笑：没有。他把那个布偶转送给了今上。

　　第三次，是隐准自杀的前一年。今上设的菊花宴。
　　来了好多诸侯贵族高官家的千金。看起来是个宴会，也是公子王孙们联姻的好机会。若看好了就去邀舞，成功了就说明暗许了。
　　美女如云，但藤壶出场时还是让人唏嘘。三年的时间她完全脱胎换骨，象一朵盛放的樱花，洁净端庄。天皇打趣说，之前的那个布偶若是做给他的，那晚他就去邀舞。
　　其实，是给旁边的隐准点话。
　　连今上那时也知道藤壶是喜欢隐准的。

　　而藤壶那边邀舞也全被她婉拒。
　　这样，几轮下来，没有人再有兴趣去碰一鼻子灰。
　　而隐准跟本没有下场的意思。

　　隐准哥为什么不下场？
　　他自己说不喜欢这个低眉颔首的藤壶，太张扬了，象个宠物。
　　啊？

　　我只喜欢那个大月亮下几里呱啦的丫头，就只想看着她认真集中在自己的人生之上，用力哭，用力玩，用力笑，不想让任何人打断她，包括时光。我只想在一旁默默抓住她努力活着的证据！

　　最后一支舞时，谁也没想到成功的是平治，当时还只是个四品武官，一介武夫。
　　大家都想是因为那时藤壶绝望了吧，有人也佩服平治的勇气。
　　舞起来后大家才知道她为什么下场。
　　美丑泯绝，你听说过这个词吗？就是一幅浮世绘流落市井的感觉。
　　那么美的东西生生的被毁灭的感觉。
　　所有人都感觉尴尬，包括左大臣。但也没有办法。

　　百合不说话，说不出话。只感到压抑。

　　第二天，平治就找义教提亲，不久藤壶就做了平治的小妾。
　　两家都是重臣，大婚，满月酒，抓周，也需要走动。隐准都有去的。
　　所以，他也看到了现在这个藤壶夫人的模样。看到了那个大月亮下的几里呱啦的孩子活生生的变成后来这个木讷规矩的藤壶夫人。

　　他消失的那天，没什么征兆的，也没发生什么事情。
　　照常上早朝，只是没有再回家。
　　房间里的一切都没变化，公文写了一半停在那里。
　　半月后在清河源森林发现的尸体，与一个低等太夫死在一起。衣服和皮肉早被乌鸦啃光了，只剩毛发和府印文书。
　　有遗书吗？
　　没有。什么也没留下。大夫人当年就是这么干干净净走的。一句话也没有。谁也不知道原因。
　　百合竟然感到空气里飘着尸骨味。

　　故事讲完了，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答案了吗？
　　熏。
　　怎么会？你怎么知道的？从哪里看出来的？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不会象你那样绘声绘色的讲故事。

　　百合站起来，她忽然想，她要去找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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